她摔了玉佩,又拼命挥舞起手臂,好似一只大鹅般不停驱赶起那群轻薄的放浪子弟。她越是这样,男人却越像是从中得了趣味,言语轻慢地调戏起她。周遭的女子大抵是因她适才那番卫道士言论,觉得丢脸,不去帮她,反而纷纷拿扇子挡着脸,窃窃笑出了声。“我记得,好像是姓王。俞悦禧道。“他要是去了,那淑清岂不是——”“对呀,又一个未亡人,与你一样。邓夫人继续说。“哎,还不如你呢,尚
“什么驱魔?”俞悦禧回眸,直勾勾盯着对方问。
邓夫人肩膀微微一耸,像被踩到了尾巴。她垂下脸,眼珠子四处游弋了一阵,方才迈着碎步到俞悦禧身旁,紧贴着她的耳朵说:“我也是听别家夫人讲的,你可不能说出去……你还记得淑清的未婚夫不?身子一直不大好的那个。听她们讲,这几日她的未婚夫病重,可能没几日便要去了。淑清一下受不住,夜里走路撞了鬼,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的。她爹娘请来一位道姑开坛做法,人才有好转。”
俞悦禧默默听着,下意识望了一眼商淑清。
她摔了玉佩,又拼命挥舞起手臂,好似一只大鹅般不停驱赶起那群轻薄的放浪子弟。她越是这样,男人却越像是从中得了趣味,言语轻慢地调戏起她。周遭的女子大抵是因她适才那番卫道士言论,觉得丢脸,不去帮她,反而纷纷拿扇子挡着脸,窃窃笑出了声。
“我记得,好像是姓王。”俞悦禧道。“他要是去了,那淑清岂不是——”
“对呀,又一个未亡人,与你一样。”邓夫人继续说。“哎,还不如你呢,尚未出嫁便守了寡,还没有个儿子。现如今只能期盼老天有眼,让王公子快些病愈。”
俞悦禧不语,心有戚戚焉。
等他们全都骑上马,勒紧缰绳离开后,商淑清才放下双臂,转身往回走。邓夫人见状,脚底抹油,立刻溜走了。
“她跟你讲什么了?”商淑清望着邓夫人离去的方向,问。
“说你跟以前不大一样了。”俞悦禧道。
商淑清听闻,冷冷一笑,唇角咧开得太大,以致于笑颜夸张到令人瞧了觉得有些悲哀。如同压紧的瓷罐子,憋着,憋着,憋到里头储藏的梅花茶早已腐烂发臭,却浑然不觉。
“我已是二十五岁的老姑娘,当然同从前不一样了。”她自嘲地说。“娉娉,你难道不是一样?从前的你,话很多,人也很活泼。再看看现在,哈,成日闷在院子里,不死不活的。”
俞悦禧看着她瘦到干瘪的双颊,一时没忍住,问她:“你的婚事,怎么样了?”
“你忘了?我早已许了人家,正等着过门呢。”商淑清淡淡地说。“其实过不过门都差不多。女人这一生只能许一次,父母指到谁,便是谁,哪管是秃子癞子还是病秧子,或是跟你一样,定了个老头子。”
俞悦禧对范启元并无太多怨言,便没吭声。
她垂眸,望见商淑清鸦青色褶裙的系带上,挂着一个绣着九尾猫妖的荷包。
商淑清则是转过头,望向聚在一处闲谈的几位小姐。
尚未出阁的少女们铆足了劲儿,争相装扮,葱绿的褂子,水红的衫子,白如羊脂玉的褶裙,上面还绣着玉兰与桃花。
入了蚕月,很快便会到落红满地的时节,这些花儿又能开几时?又会被谁摘去?
商淑清沉默地望了一会儿,突然又牵了牵俞悦禧的衣袖,仰起脸,轻轻地开口,问了她一个问题。
——“当寡妇,是什么感觉?”
溺水一般,俞悦禧张张嘴,发不出声音,几番挣扎后,只得哑然失笑。
她听不远处,风吹柳树,柳枝狂舞,绿的枝条、灰的雨云,全部交织在一起,大风吹着大浪一般,发出剧烈的呼啸。
幸而此时,赵家的少夫人走过来,招呼她们过去吃茶,算是勉强解了围。
两人重新扎入人堆。
商淑清坐到树荫下特意留出的坐席,与婆子耳语几句。俞悦禧则依照玉箫的安排,坐到了一位年轻妇人的身边。
随妇人同行的是一位年龄更小的女婢,讲起话来干脆利落,也是南方口音,但好像不会说苏州话。
她端着一碟赤豆蜜糕,兴冲冲递到妇人跟前,道:“夫人快尝尝,这个咱们在九江都没吃过。”
“见笑了,阿紫还很不懂事。”妇人笑着同周围人说。
提及九江府,俞悦禧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看着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便是孔怀英的夫人。
过不久,众人吃过茶点,又一面聊天,一面玩了会儿马吊牌。打到半途,不知是谁提议说想去荡秋千,几位耐不住寂寞的深闺少女们便猛得跳起来,结伴去附近柳树下找绑好的秋千。
姜月娥因怀有身孕,便留在原处。俞悦禧见众人离去,方才同姜月娥自报家门。两人喝着快凉掉的茉莉茶,简单寒暄一番后,俞悦禧唤玉箫将准备好的礼物取来。一个四方的木匣,打开是一对八宝金镯。
姜月娥吓了一大跳,连忙推辞:“上回范公子送给我官人的画作已经够珍贵了,怎好再收您的礼物。”
俞悦禧愣了一下,但又很快反应过来,遮掩道:“孔先生是先夫的师弟,自然也是我的师弟,您且当这份礼物是妯娌之间的关爱。改日我与贞固登门拜访孔先生,到那时,还有的叨扰呢。”
姜月娥听她这样讲,虽仍旧有些为难,却也收下了。她招手唤阿紫过来,对她好一阵叮嘱,方才小心翼翼地将木匣托付给她。
俞悦禧望向微微隆起的小腹,问道:“您腹中的胎儿几个月大了?”
“快五个月了。”姜月娥说着,反过来问俞悦禧:“我听官人说,你膝下还有一个小儿。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了?”
“才五岁,刚开始读书识字,”俞悦禧说,“他单名一个乾字,叫范乾。”
“好名字。”姜月娥赞叹。“乾为天,天有四性,元亨利贞。范公名启元,字滋荣。范少爷名贞固,字复明。小少爷名乾,将来取字,倒是可以叫四德。这名儿是谁起的?我要向他请教请教。”
被姜月娥问及亲儿子的姓名,俞悦禧略有些不安。她强自冷静道:“贞固取的,他素来疼爱弟弟。”
“官人也时常在我跟前称赞范公子,”姜月娥说,“夸他天资聪颖,有范公当年的风范。”
俞悦禧垂眸,勉强笑一下,暗暗转了话头。“您与孔公还未给孩子起名?”
“没呢。他是一点也不急,想等孩子出生了,再作考虑。”姜月娥说。“毕竟是第一个孩子?”
“啊?孔公这个岁数——”
姜月娥轻哼,以一种相当亲昵的口吻说:“谁叫他脑子笨,一直没考中,三年又三年,可不把自己的婚事给耽误了?”
俞悦禧难以置信。
她以为,孔怀英既然是范启元的师弟,再如何年轻也得三十岁了。想自己父亲三十岁的时候,府里已经有四个孩子。
“看孔夫人的肚子,圆中带着尖,想来一定是个男儿。”俞悦禧说。
姜月娥却道:“我倒是希望是个女儿,女儿更贴心。”
俞悦禧听完她的话,不知想起了什么事,忽而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女儿不好,”她叹息一般地同姜月娥说。“女儿长大了要出嫁,就像被农夫牵走的一头羊。”
话落到姜月娥耳中,好似有一根绣花针飞快地扎了一下她的心头。
俞悦禧刚说完,便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言。
她抬手,掌心在唇上虚虚晃过,又垂落,搭在衫裙上。两人相对而坐,都窘迫地说不出话,只听着新草间的小虫唧唧叫唤。沉默了好一阵后,她俩各自被人招呼了去,算勉强化解了尴尬。
起身往商淑清那处走时,俞悦禧心想,过几日自己随席京策上门拜见孔公,应当准备一把小梳子带去,作为送给她尚未出世的女儿的礼物,以此赔罪。
其实,她也很喜欢女儿,只是,只是……
商淑清正等在一棵巨大的垂柳下,柳枝一直ʝ垂到她的肩头,来回轻柔地扫着。
她见俞悦禧过来,几步从柳烟中走出,猛地拉住对方的手腕,与她一起坐到柳树下。同样白皙到泛着灰意的面庞,两两相对,身上柔软的罗衣垂落,堆积在刚冒出新绿的草地,也如烟雾一般。
“我有件事,想和你说。”商淑清的话音压在舌苔下,喉咙嘶嘶作响。“除了你,我也不知道和谁说了。妙音,你且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听一听。”
“没事的,你说,我都听着。”
商淑清抿唇,眼帘垂落,睫毛轻轻颤动。
一只小飞虫收起翅膀,落到了她的面颊,正从微红的腮部往上爬,眼看要爬到颧骨上。俞悦禧想替她掸掉。商淑清却浑然不觉,着了魔般,愈发用力,牢牢攥住俞悦禧的手。
她抬眸,轻柔地低语道:“妙音,你听说过,狸姑吗?”
不等俞悦禧回答,她俯身过来,轻声说了一句话。
俞悦禧听后,脸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