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仍在进行,杨春枝被带了出去;小陆警官在给陈君如做心肺复苏——她的手无力地垂在沙发下,似乎毫无反应。我的心如刀割,后悔答应陈君如如此疯狂的决定。她把我锁在这个阁楼上,就是害怕我忍不住冲进去,打断她的计划。看来,她是宁死也要让24年前的真相大白天下。呜哇呜哇——阵阵警笛声划破夜空。没过多久,警车、救护车陆续停在陈家楼下。看热闹的人围在陈家附近,还有人穿着睡衣睡裤,显然刚从梦中惊醒。我朝人群挥手尖叫,但声音是如此薄弱,淹没在警笛和人们的八卦声中。
直播前的观众屏住了呼吸。
不断有弹幕弹出:“直播杀人?不会是吸流量自导自演的戏吧?”、“太真实了!”、“有点子可怕……”、“这是真的吗?”
更多人打电话报警。他们不知道具体的地址,只能语无伦次地让警察赶紧去“财经头条”直播间看看,里面正在杀人……
我再也忍不住,想要夺门而出,却发现阁楼房门被反锁。直播开始前,陈君如要我藏在玉隐山庄廊桥左侧塔楼之上,跟她打配合。她告诉我呆在这里一边直播,一边监视即可。
为了以防万一,我屏蔽了杨春枝、杨晓晓、陈诚、范姨、宋志明等相干人等的手机号,还在会所安装一个无线信号屏蔽器。玉隐山庄以会所为圆心,半径500米内的无线信号被屏蔽。我直播用笔记本电脑,插着阁楼废弃的电话线。
而且,直播开始讲述中也使用了化名:将“楊”拆开,化为“易”字。
这里居高临下,视野开阔,陈宅后窗从樟树茂密树冠的豁口尽收眼底。陈君如在厨房、客厅安装针孔摄像头,监视到杨春枝悄悄潜入屋内。看到杨春枝替换掉范姨的冰块后,马上发消息,告诉我“鱼上钩了”。
我则按计划,悄悄藏身玉隐山庄一栋前左侧塔楼之上。晚上9点开启直播,一边讲述15天来我调查的内幕,一边暗中观察杨春枝的动向。
连讲3个小时,快12点了还没见杨春枝动手,而我的故事却已经到了尾声,只好把和中原香织还有陈君如的亲密动作也讲出来拖延时长。没想到反而瞬间吸引好多看客来到直播间,成为意外收获。
我不禁感慨:黄暴果然是流量密码。
我看到,晚上10点,杨春枝来到右侧塔楼顶端,观察陈君如喝下威士忌睡着后,又去麻将室打了一会牌。凌晨0点15分,一个黑影从会所二楼厕所跳下,翻出藏在绿化带里的背包,一路潜行,来到陈家书房后面。
我这时才切换画面,将直播信号转到陈家华书房的鱼眼镜头。
我牢记陈君如的话:成败在此一击,小不忍则乱大谋。刚才我看到打针画面时,已经按捺不住,指甲深陷大腿的肉里,才勉强保持镇定:陈君如说没事,一定就会没事。
但现在,杨春枝已经几近癫狂,打算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画面中陈君如翻着白眼,再不管真的要被掐死了!
我使劲晃动阁楼铁门。那部挂锁虽然不大,却异常牢固。我使出全身力气,头顶的蜘蛛网都震下来了,那堵门却毫无反应。我想起了小陆,对,给小陆打电话!
我踉跄跑到桌边拿手机,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
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君如去死的我,绝望地大哭起来。
忽然,直播后台的画面中传来咚咚撞击的声音。是有人在撞门!有人赶过去了!我屏住呼吸,祈祷奇迹的出现。
下一秒,门被撞开。一名男子冲入屋中,猎豹般身手矫捷,扑上去按住杨春枝。
是小陆警官!陈君如得救了!我喜极而泣,忍不住飙下眼泪。
但我似乎高兴的太早了,陈君如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眼睛紧闭,面色绀紫,耷拉着脑袋。
她生死未明,我难以忍受,打开窗户想要跳下去。但这里实在是太高了,我什么都不做了,只能蹲在墙角,一边看着直播一边流眼泪。
直播仍在进行,杨春枝被带了出去;小陆警官在给陈君如做心肺复苏——她的手无力地垂在沙发下,似乎毫无反应。
我的心如刀割,后悔答应陈君如如此疯狂的决定。她把我锁在这个阁楼上,就是害怕我忍不住冲进去,打断她的计划。
看来,她是宁死也要让24年前的真相大白天下。
呜哇呜哇——阵阵警笛声划破夜空。没过多久,警车、救护车陆续停在陈家楼下。
看热闹的人围在陈家附近,还有人穿着睡衣睡裤,显然刚从梦中惊醒。我朝人群挥手尖叫,但声音是如此薄弱,淹没在警笛和人们的八卦声中。
过了许久,人群中的李老头朝天空吐烟圈的时候终于发现了我,带了几个人朝阁楼走来……
整整三天,我都守在陈君如床前。
她躺在病床上,身上穿着蓝色条纹的病号服,腋下盖着薄薄的被子,上面印着江州市第二人民医院的标志。短短的头发拢在耳后,脸色白的像纸一样;纤细左手上插着留置针,吊瓶里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穿过透明的塑料管输入体内。
医生说,她体内毒素已经被清除得差不多,目前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之所以还在昏睡,可能是因为患者自己不愿意醒来。
三天前的直播中,陈君如遭受药物摧残叠加锁喉攻击,晕死在书房沙发上。小陆警官破门而入,千钧一发之际将她救出。
杨春枝被警察逮捕。李大爷拿砖头砸烂挂锁,放出了我。
随后,我被警察带走,配合调查。整个事件在网络发酵,一时间沸沸扬扬,各大媒体争相报道,挖掘这桩耸人听闻的杀人直播背后的故事。还有网红跑到沟赵村玉米地做直播,当地村民莫名其妙、不堪其扰……
在各类媒体的放大下,杨春枝提前遭受网络审判。义愤填膺的人们用极端恶毒的词汇咒骂,什么谋杀亲夫、蛇蝎荡妇……总而言之十恶不赦,百死不足以蔽其辜。虽然言辞偏激了点,但她的所作所为也配得上如此骂名,我想。
陈家华则成为新世纪的受难者。得益于我如泣如诉的讲解,他24年的屈辱和不公被人们感同身受。他做的慈善事业也被放大,众口镀金身,他成为人们口中受尽磨难的至圣至贤之人。
君华集团即将上市,这一事件又将其推上风口浪尖。之前的谣言不攻自破,还获得了不少同情tຊ加分,上市无虞。但交易所还是有一些问题需要问询。
陈家华已死,陈君如昏迷不醒。虽然宋志明能够顶得住公司的日常经营,但监管问询这种事情,还是要陈家话事人出面才好。
经董事会商议,决定让股权比重最大的陈诚担任代理董事长。这几天陈诚跟宋志明一起处理各方事务,忙的不可开交。我瞅准时机自告奋勇,请求照顾陈君如,以期将功赎罪。
受益最大的是财经头条,粉丝量剧增突破百万,给公司融资增加一个有力砝码。公司领导大赞此事办的漂亮,主编刘亮面对这泼天富贵乐不可支,忙着写总结汇报,还要我补充PPT资料……
我淹没在各种消息和问候中,连大学分手前把我拉黑的前女友都重新加回了我。很多人说我是孤胆英雄、当代侠客,以一己之力破解24年迷雾,还原两起杀人案的真相。
我看的心惊胆战,心想大众“造神”的下一步就是“毁神”。因为“神”必须完美,容不得一丝差错。
当初爸爸不就是这样吗?被舆论挟裹,先被塑造成英雄,后来又被“挖坟”,成为人人唾弃的“狗熊”。大众吸血吮骨之后,他成为“沉默的螺旋”,深埋在互联网的底层。以至于最后当街被刺,命丧黄泉,也没有掀起半点浪花。
而我,只是个凡夫俗子而已。我不想成为“神”,更不想变成“鬼”。
当然还有很多骂我的,说我不守男德,跟日本女人一夜情,跟陈君如激吻……我不堪其扰,卸掉手机卡,安到前几年淘汰的老人机里,只接打重要电话。
世界瞬间安静。
我静静地看着陈君如。她眼珠不时转动,时而眉头微皱,时而嘴角带笑……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医生刚查完房,消毒水的味道让人安心。我环顾四周,四下无人,偷偷拉起她的右手,轻轻贴在我的脸颊上。
嗯,手指纤细柔软,味道很好闻,淡淡白兰花的味道。
前两天很热,今日终于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陈君如几天未进食,愈发消瘦;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泛起一些干皮;鼻子翘起可爱的弧度,鼻尖安安静静伏着一颗褐色的痣。
我想起那个大学时期的前女友。她一度热衷看面相,有一套奇奇怪怪的理论。记得她曾说过,女人鼻头丰隆且有痣,主一生财运旺盛,钱财易聚,能嫁良夫,夫妻和合,婚姻幸福美满。
那么,你的婚姻美满吗?我轻声问,她没有回复,沉浸在自己的梦中。
的确,你一生财运旺盛,丈夫高大帅气,尊妻爱子,情深不渝。但那个隐藏30年的秘密,折磨陈家华一生,也让陈君如猜忌半辈子。隐藏与怀疑野草般丛生,纵使感情坚硬如磐石,在时间的加持下也能顶出个裂缝来。
然而,他愿意为她亲手撕开愈合24年的伤疤,她愿意用命为他博一个清白之身。这怎么不算两情相悦、忠贞不渝呢?
蓦然,她指尖颤抖,脑袋左右晃动,梦魇般不知道喊叫着什么。我握紧她手,大声呼唤她的名字。俄顷,她缓缓睁开眼睛,神情恍惚看着窗外,一滴泪水滑落自眼角滑落。
发现我坐在旁边,她很是意外,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会在这里?杨春枝到哪里去了?是否坦白了24年前的真相?——她嗓子沙哑,几乎发不出声音,记忆还停留在杨春枝给她扎第二针的时候。看来那些药水和酒精,确实对大脑的伤害确实不小。
我告诉她直播中发生的意外:一切真相大白,而且昭告了天下。24年了,即使证据都消失殆尽,即使刑案已经过追诉期,张弛的罪名已经被成功洗刷,陈家华也做回了自己。杨春枝已经伏法,对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警察在玉隐山庄小池塘找到她杀陈家华丢弃的注射器和药品——凶器找到,证据链完整。
我升起病床一端,让她半靠在床头,又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陈君如咽下一口水,说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起初梦境很混乱,像在一片迷雾中的战场里行走。后来雾渐渐散去,我发现自己置身无边的玉米地中,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呜呜的哭声。追寻声音,我来到一根粗壮的玉米前,哭声自玉米的苞片中发出。
我小心撕开苞片,却发现一个婴儿赤身包在其中,正嘤嘤哭着。我轻轻取下婴儿,抱在怀中,婴儿停止哭泣,朝她绽放甜甜笑容。”
蓦地,眼前婴儿变成初次见面的陈家华,周围的玉米地幻化成一丛丛一人高的蝴蝶兰。一阵风吹过,我被23岁的陈家华深情拥住。他微笑灿烂,身后蝴蝶兰随风摇曳,美得像是天堂。
我忍不住亲吻他,睁开眼睛却发现陈家华的脸变成你的样子。中间有一段记不清了。再后来,那张脸又成为陈家华现在的样子。他亲吻的对象也变成了杨春枝。杨春枝一边亲着,一边看着我得意地笑……突然,杨春枝拿出一支注射器,悄悄刺向家华的心脏。
我大声尖叫,叫家华赶紧躲开,但无济于事。他好像在另外一个世界,完全听不见我的叫喊。然后,杨春枝就莫名地消失了。
家华走过来,说他一直爱的都是我,但离别的时候到了。他让我不要难过,要我为他开心,因为他终于要回家了。还说谢谢我,让我替他好好活下去,再看一看家乡的合欢花。
说完,家华转身消失在玉米地里。我觉得很伤心很伤心,心脏好像被人攥住一样疼。最后,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醒来就看见你在旁边。”
陈君如捂住胸口,好像那疼痛还在延续。
“有些话,我知道现在说不合适。我真的好害怕,害怕再也没机会说出口。”我盯着她的眼睛,终于说出在心中打磨了三天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