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祖奶奶给了她庇护,而现在,许警官给她指明了出路。她承认他说的是对的。不堪的过去,是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只有把刺拔掉,伤口才有愈合的可能。她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些,就连甄真都没有,她不敢说,一个字都不敢说。许警官盯着她的双眼,那双眼睛里有鼓励,有同情,有怜悯。她忽然之间,觉得所有的防备在这个人面前都成了虚无。说吧,他说的对,说出来才是真正的解脱。“我……”李翠翠刚说了一个字,余光瞥见左右两边站着的警察,许新华身旁还有个人始终在准备做记录,同样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顿时又卸去了大半。
离开审讯室,李翠翠始终神情恍惚,倒不是因为许新华的苛责,而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让她倍感震惊。
他说:“要还给石家一个干干净净的孩子。”
她早就知道妈妈本来的名字叫石红丫,小姨叫石红妮。
可直到听到许新华这句话,李翠翠才对石家这两个字有了特别的理解,她想到了石奶奶。
姓石,石家。
她懊恼,之前为什么从来就没往那想过呢?
真是个傻子。
当天晚上,李翠翠多次申请和许新华通话,总算获得了同意,许新华在夜半时分重返看守所,和李翠翠再次见了面。
“如果想通了的话,把你的过往,都说出来吧,相信我,我会帮你。”许新华开门见山。
“警察叔叔,您先告诉我,我妈妈,是不是石奶奶家丢的孩子。”
许新华这才意识到,因为他暂时不想让石老太太知道李翠翠是石红丫的孩子,所以一直瞒着没说,李翠翠这边同样没有告知,她始终不知道老太太和她的关系。
现在看来,这孩子已经猜到了。
不过,李翠翠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妥,于是点了点头。
李翠翠顿时红了眼睛,那个给了她短暂温情的人,原来竟是她的家人。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家人了,却不知自己在祖奶奶身旁生活了这么久。
可马上,她又想到了一件事,问道:“我知道石奶奶的儿子儿媳都没了,那,他们就是我的姥姥和姥爷,他们怎么会……”
一提起这件事,许新华的心就揪的慌,正是因为这两口子的死,他才心存愧疚,把照顾石老太太的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们是因为孩子丢了,服毒自杀死的。死了 20 年了,哦对了,就在你出生那一年。”
李翠翠嘴巴微张,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过了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随后直视许新华的眼睛,像是鼓足了勇气,缓缓说道:“我希望我能有机会回到石奶奶身边,不对,应该叫祖奶奶才对,我想和她生活,照顾她,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许新华心下一亮,知道李翠翠防线已经松动,他趁热打铁,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其实就算你犯了错,也有正当防卫一说,再者那时你还是个孩子,我希望,你可以对这个世界抱有亲近和善意,而不是只有隐藏和对抗,我待石老太太就像自己的母亲,看你,就像看半个孩子,我希望你能走出过去的泥潭,真正迈向属于你的光明的未来,但这一步,你必须得自己跨出来,毫无负担的跨出来,把曾经的糟粕都扔掉,这样才能好好生活下去,你懂我的意思吗?”
李翠翠抿着嘴唇,泪水流进嘴角,又顺着沟壑流到下巴,滴落在面前的桌板上。
就在前一秒,她还以为面前这个警察只不过是想把脏水都泼在她身上,说不定是要拿她的事去立几个功劳。
她自小到大,就没体会过善意,到了深州,她给过两个人以信任,一个是艾国维,她差点为了她放弃母亲的遗愿,可他把她当成工具,另一个人是阿迪,她曾亲亲热热地问过自己,能不能当她的闺蜜,可她最后留给她的只是一个陷阱。
她还有人可以相信吗?她本来万念俱灰,以为永远要在逃亡的路上。
可祖奶奶给了她庇护,而现在,许警官给她指明了出路。
她承认他说的是对的。不堪的过去,是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只有把刺拔掉,伤口才有愈合的可能。
她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些,就连甄真都没有,她不敢说,一个字都不敢说。
许警官盯着她的双眼,那双眼睛里有鼓励,有同情,有怜悯。
她忽然之间,觉得所有的防备在这个人面前都成了虚无。
说吧,他说的对,说出来才是真正的解脱。
“我……”
李翠翠刚说了一个字,余光瞥见左右两边站着的警察,许新华身旁还有个人始终在准备做记录,同样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顿时又卸去了大半。
许新华马上看出了端倪,他做了个手势,屋里的人很快离开了房间,只剩下许新华一个人。
“你不用有顾及,监控我让他们关掉了,现在能听见你说话的,只有我一个人。”
“好,那我说。我不懂我做的事叫不叫正当防卫,我不懂法,但我知道当时要是不反抗,说不定死的那个人就是我。”
***
2008 年,李翠翠十岁。
在她的记忆中,从她还很小的时候,爸爸就经常打骂妈妈和自己,说她们是赔钱货。
后来她才懂得这三个字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义,她们的确让爸爸赔了不少钱,因为妈妈是花钱买回来的,却没给他生出个儿子。
石红丫生李翠翠的时候,胎位不正,但李家连个专业的接生婆都没给石红丫请,是李有财的妈自己给石红丫接的生。她说哪个女人没生过孩子,有什么难的。
结果一天一夜都没生下来,石红丫差点没挺过去,李有财他妈一见确实挺危险,这才忙去村里喊人帮忙,村里的一位经验丰富的接生婆跟着跑过来,一看孩子露出来的是肩膀,这么个生法,最后只能是大小双亡,气的把李有财她妈一顿骂。
接生婆狠着话说:“提前说好了,都到这会了,我也没有把握,如果所有的办法都想了孩子还是出不来,那你们就准备后事吧。”
李有财他妈一听,这才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接生婆也顾不得她,往石红丫嘴里塞块毛巾,嚷了一嗓子:“咬紧了!”
还没等石红丫反应过来,就把手从产道伸了进去,先是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推回宫腔,然后慢慢转了方向,直到将头正过来,这才继续让石红丫用力。
孩子的胎位正了,很快就生了出来。
但石红丫的产道却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生完孩子以后,不仅经常漏尿,在夫妻生活上也痛苦万分。
这可把李有财气坏了。废了这么半天劲,不仅生出来的是个丫头片子,自己买回来的媳妇也不好用了。
更可气的是,打那以后,石红丫再也没怀过孕。
李有财整日喝酒,把气都撒在了石红丫的身上。
他妈更是一刻不停地骂,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难产死了算了,好歹家里少两张吃饭的嘴。
李翠翠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直到她十岁。
那天,爸爸把妈妈打得奄奄一息,然后跑到厨房,把躲在里面的翠翠按进水盆里,差点淹死她。
她所谓的奶奶,只是在卧房不痛不痒地喊了一声:“吵什么吵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是妈妈,用扫帚棍打了爸爸的后背,李翠翠这才脱出身来。
可随即妈妈就被压在身下,李翠翠看见了爸爸高高举起的拳头,她知道这一拳下去,妈妈半条命就没了,
那一刻她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救妈妈!
她捡起被扔掉的菜刀,疯了一样朝着爸爸砍去。
不,他不是爸爸,他是恶魔。
李翠翠大叫着,狠狠的挥舞着菜刀,下面的人只来得及回个头,就一头栽倒在地,他抽搐了好久,却再也没爬起来。
妈妈用了好大的力气才从身下爬出来,她一把从李翠翠手里夺过菜刀,又继续往那个人的后脑砍去。
这时,卧房那边突然传来门响,是奶奶出来了,伴随着开门声,还有她一如既往的怒骂:“他妈的还有完没完了呀,李有财,打个人也这么大动静,赶紧回屋睡觉去,要打明天早上再打。”
李翠翠此时已经从刚才的冲动当中清醒过来,她望着血泊里的男人,心里狂跳起来,不知道奶奶要发现这一幕,她和妈妈该怎么办。
可妈妈却腾地站起来,提着菜刀就往卧房门口走去,正好迎见老太太已经走出门。
妈妈一句话都没说,抬手就是一刀,老太太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妈妈没给她再喊叫的机会,第二刀直接抹上了脖颈。
李翠翠从来没见过妈妈这个样子,她一直都是唯唯诺诺,哭哭啼啼的,就是被打了,也只会搂着自己哭。
可那天她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种战士,她的狠,掺杂着汹涌的恨,每一刀都发挥了十成的力气,倒下的人不是她的家人,他们都是仇人,死都不解气的仇人。
血沿着坑坑洼洼的地板流到了李翠翠的脚边,她躲了又躲,还是被染红了鞋子和衣服。
但李翠翠一点都不怕,她知道妈妈在救她。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扔掉菜刀,浑身滴着血,像是刚从修罗地狱爬出来,她走到李翠翠跟前,用力搂了她一下,趴在她耳边说:“等明天再出去喊人,你要记住,你从来没动过这把刀,你一直躲在房间里,不知道外面发生过什么。听见了吗?然后,想办法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说完,也不管李翠翠有没有明白,她里里外外开始忙活起来,先是把菜刀拿去洗了洗,然后又重新抹上血,扔在一旁,并告诉李翠翠:“不要再动这把刀,现在上面只有我的指纹,不会查到你。”
接着,她从厨房拿出一把水果刀,握在手里,然后坐在李有财身边,开始絮絮叨叨地和李翠翠说话,给她讲她小时候的事,给她讲她还有个小姨下落不明,给她讲那两枚玉坠,让她一定要收好。
一直讲到后半夜,石红丫似乎是讲累了。她摸索着水果刀的刀柄,对李翠翠说了最后一句话:“对不起,翠翠,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你。你虽然是我生的,却流着这个畜生的血,我真的无法说服我自己去爱你,所以接下来的路,我就不陪你了。”
说完这句话,石红丫似乎是再无留恋,反转刀柄,毫不犹豫地将刀尖扎心了腹中。
李翠翠愣在一旁,连哭都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