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想说话一边狠狠瞪着坐在燕子京另一侧的汪从风，汪从风被瞪得满心不自在，干笑两声：“我去帮他拧一把手巾擦擦脸吧……”岂料他才一起身就被身旁的燕子京拦腰抱住。都说喝醉的人力大无穷，被燕子京这一抱，汪从风只觉得自己腰都快被勒断了。他愈是挣扎，燕子京愈是抱得更紧。“阿絮……阿絮……”燕子京闭着眼睛口中喃喃：“你别不理我。”现场三人当下傻眼，燕六少抱着汪从风叫阿絮？这演的哪一出？吟歌立刻来精神了，她停下要去取香薷饮的脚步，干脆又拿起一杯梨浆坐下来，兴味盎然地等着看戏。
申时初一刻，潘楼华彩初绽，夜幕如墨般低垂。
潘楼前的彩楼尽显奢华，门前地灯璀璨夺目，摇曳的酒旗四处飘扬。热闹浓烈的氛围如磁石般吸引着众多酒客与食客纷至沓来，把酒言欢。楼内的跑堂伙计殷勤地招呼着来客入座，众多浓妆艳抹、笑靥如花的女子在楼上楼下穿梭往来，卖力推介着各地最受欢迎的佳酿美酒。酒香、菜香与脂粉香在空气中肆意飘散。
洛吟絮等人踏入潘楼，立刻有人上前热情招呼。他们寻了二楼靠窗的座位坐下，夜风轻拂面庞，凭栏俯瞰楼下川流不息的逛街人潮，更是畅快淋漓。
三鲜羹、琥珀蜜、糖醋软溜鱼、烤鸭、酱羊肝、肚丝签…… 一道道佳肴陆续上桌，又点了三坛琼液、两壶金波。江流云和洛吟絮姐妹不善饮酒，便又叫了些梨浆。
七人举起筷子，斟满美酒，谈笑风生。洛吟絮姐妹又是劝酒又是布菜，热情地招呼着众人。燕子京本想悄悄倒些梨浆喝便罢，却被坐在身旁的汪从风发现，汪从风狠狠地用筷子在他手上敲了一下，硬是在他杯中倒满琼液，一杯接着一杯。
正当众人热闹非凡之时，燕子京凭栏下望，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竟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其中一人是五哥子毅，而五哥身边的却并非四哥。那人体态婀娜，眉眼含情，竟是会仙阁的红牌柳横波。燕子京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会看到如此场景。五哥和柳横波有说有笑，并肩徐行，偶尔四目相对，那眉眼之间的情意绵绵，浓得几乎化不开，这无疑表明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燕子京还未从五哥和柳横波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洛吟絮已在一旁察觉到他脸色的变化，正要开口询问，却又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呼唤。
“老六？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声音同桌几人都十分熟悉，大伙一同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处，只见中瓦子的常客 —— 燕家四少爷燕子楼，他的身边也伴着一位娇艳妩媚的佳人。
“四哥？” 燕子京一阵惊讶，随后解释道：“我今天帮朋友迁居，忙完后大家一起来喝几杯。”
“是哪位朋友迁居？”
“是我和吟歌。” 洛吟絮微笑着说：“是我找了六少和几个朋友一起来帮忙。”
“唔，这都是中瓦子里的朋友嘛，大家都熟。” 燕子楼也笑着和众人打了招呼。
洛吟絮眼珠一转，又笑道：“四少有好几日没来牡丹棚看演出了，看来这些时日都流连在会仙阁了吧？”
燕子楼笑了，大方地介绍：“这位是会仙阁的柳碧落姑娘，今日我们出来走走散心，正想着在潘楼歇脚吃点东西，就遇见你们了。”
萧子安毕竟年轻阅历浅，多嘴问了一句：“五少倒没一起过来？”
在场众人除了吟歌之外都暗自埋怨萧子安不懂事 —— 四少身边带着会仙阁的姑娘，有五少什么事？难道上阵还得亲兄弟？
燕子京却是心知肚明 —— 五哥身边也有一位会仙阁的姑娘呢！
燕子楼不愧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被萧tຊ子安如此莽撞一问，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他到别处玩去了，我们俩今晚各自逍遥，大概总要闹到天亮吧。”
燕子京呆呆地望着他：“四哥你今晚不回家么？”
燕子楼倒是笑得轻松：“我和老五今晚都不回家，爹反正不会发现，真要问起你就帮我们遮掩几句。”
“啊？” 他傻眼了：“可是我不会……”
“不会就学啊。” 燕子楼摆摆手：“好了就这样，我还到别处去呢，下回再和大家喝几杯吧。”
说完，他便带着那位娇艳妩媚的碧落姑娘下楼去了。
看着四哥和五哥各自精彩，燕子京只觉得头大如斗 —— 两位哥哥果然完全没把父亲平日的念叨放在心上。
不知是被灌多了酒还是被四哥五哥的事所影响，他总觉得昏昏沉沉，于是离座走向潘楼北面外推的露台，想去吹吹风，只希望自己能清醒一些。
没过多久，洛吟絮来到他身后：“你还好吧？”
“没事。” 他还有些迷茫，淡淡一笑：“许是喝多了，有点头昏。”
“都是汪疯子干的好事，” 她咬牙骂道：“他今晚不知又发什么疯，死命灌你喝酒。”
“不怪汪兄。今晚热闹，大家都很高兴。”
“但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洛吟絮望着他，眼神中满是关切：“你方才往街上看一眼脸色就全变了，可是看见了什么吗？”
“我看见五哥就在楼下，” 他叹了口气：“他旁边也带着会仙阁的姑娘，我居然认识，是柳横波。”
“横波姐？” 洛吟絮吓了一跳。
燕子京看着洛吟絮的表情也笑了：“原来我方才的脸色是这样啊。”
洛吟絮失笑道：“一晚上你在这酒楼就看到会仙阁两位红牌，真是眼福不浅。”
燕子京思绪飘荡，莫名想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柳横波和碧落姑娘…… 她们是姐妹么？”
“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她们都姓柳，而且都生得很媚、很好看。”
一阵沉默，然而燕子京已然半醉，迟钝地没有感受到空气中隐隐的不安。
“你误会了。” 洛吟絮许久才冷冷地回道：“会仙阁里所有姑娘都姓柳，那只是她们的花名罢了；很媚很好看的是她们脸上的妆，那是现在时兴的檀晕妆，如此而已。”
是自己多心了么？总觉得阿絮不是很高兴。
“阿絮，你不舒服么？脸色不太好。”
“没有。” 她冷哼一声：“我要走了。”
洛吟絮说着不再理睬他，真就头也不回地往楼内走去。
燕子京也摸不着头脑，继续在原地吹风。不知过了多久，背后又传来呼唤他的声音，这回是汪从风。
“你小子逃席呀？” 汪从风浑身酒气，从背后勾住他的肩颈，眼睛却闪闪发亮，兴致显然还很高昂：“赵信他们几个明天一早就有演出所以都先散了，酒还没喝完呢，你快跟我进去把那坛琼液喝光，一滴不能剩。”
“汪兄我已经醉了。”
“什么醉了，” 汪从风拉下脸来：“还能说话能走路就不叫醉，快过来。”
他根本架不住汪从风胡拽硬拉，又被揪回饭桌前。果然，赵信等三人已经离开，周边其他食客酒客也都散得差不多了。吟歌在桌边斜着眼，阿絮一旁坐着，见他俩回来头也不抬，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汪从风又笑嘻嘻地替他把酒杯满上，一杯一杯和他斗酒。燕子京求救地望向洛吟絮，她却冷淡地扭过头去没理他。
吟歌终于看不下去了：“风哥你别再灌六少酒，他这脸都红得像关云长了，醉倒了可怎么好？”
“小姑娘家懂什么，他还能喝呢，” 汪从风轻蔑地瞥了吟歌一眼，又瞎出主意：“光这么喝不痛快，六少我们来比投壶，输的一次喝一大钟。”
说着不管人同不同意，汪从风兴致勃勃地拿起筷筒当壶投着玩，又拉着他一起比。燕子京当然不是他的对手，又被灌了好几钟。
“絮姐你也劝劝他们呐！”
吟歌在一旁都替燕子京担心，她奇怪总会护着六少的姐姐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看着这荒唐样骂都不骂汪从风一句，还坐得离他俩远远的。
等那最后一坛琼液都被喝干之后，任谁都看得出燕子京已经酩酊大醉。他一身酒气，满脸通红，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阿絮，阿絮……”
燕子京趴在桌上，连话都说不清楚，嗓门倒是变得很大。
“絮姐，他叫你呢。” 吟歌看向她：“要不你坐过来吧，我去帮他要一盏香薷饮解酒。”
“阿絮、阿絮……” 他愈喊愈大声。
二楼酒客虽已散得差不多了，听他这么直着嗓子乱叫一通，吟歌还是觉得很尴尬。
“絮姐你还是过来吧。” 吟歌朝着燕子京的方向直指着。
洛吟絮仍旧没好脸色，但终于移动脚步坐到燕子京身边，不耐烦地开口：“我不就在这了，鬼叫什么呢？”
她一边想说话一边狠狠瞪着坐在燕子京另一侧的汪从风，汪从风被瞪得满心不自在，干笑两声：“我去帮他拧一把手巾擦擦脸吧……”
岂料他才一起身就被身旁的燕子京拦腰抱住。都说喝醉的人力大无穷，被燕子京这一抱，汪从风只觉得自己腰都快被勒断了。他愈是挣扎，燕子京愈是抱得更紧。
“阿絮…… 阿絮……” 燕子京闭着眼睛口中喃喃：“你别不理我。”
现场三人当下傻眼，燕六少抱着汪从风叫阿絮？这演的哪一出？
吟歌立刻来精神了，她停下要去取香薷饮的脚步，干脆又拿起一杯梨浆坐下来，兴味盎然地等着看戏。
“阿絮……”
燕子京大着舌头直嚷，手还是环着汪从风的腰不肯松开：“你怎么不跟我说话？怎么不理我？”
汪从风脸色僵硬，身上挣扎心里已不知暗骂了多少粗口 —— 就这个抱法十个阿絮也叫他勒死了！
洛吟絮突然冷笑开口，但第一句话就让吟歌和汪从风摸不着头脑。
“你哪里还需要我理你？那两个都姓柳，生得又媚又好看的，你找她们去啊！”
“你是在生我的气么？”
“没有。” 洛吟絮冷哼：“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阿絮你别这样…… 我说她们生得很媚很好看是实话，” 燕子京叹息：“可是我心里只有你没有别人，这也是实话啊。”
此言一出，空气好像瞬间凝固，那本来臭着脸的呆住了，正在挣扎的不动了，喝梨浆的还把杯子打翻在地上。
“絮姐絮姐，听见没有，我是怎么说的？” 吟歌激动得不得了：“他就是喜欢你！”
洛吟絮耳朵又红了，红得简直像可以滴出血来。
汪从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恨得想把缠在身上的这小子一棒子敲昏，这小子却又咕咕嚷嚷说起话来。
“你别再生我气了…… 来潘楼之前我也很难过，可也没有对你生气啊。”
洛吟絮奇了：“我请吃饭你有什么好难过的？”
“你和汪兄一路有说有笑的……” 燕子京话声难掩低落：“汪兄是好人，又热心肠，还一直想教我学本事，可是看你和他那么好我还是好难过；不过我再难过也不会对你生气的，阿絮，我永远也不会对你生气。”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把脸埋进汪从风腰际来回磨蹭。汪从风简直头皮发麻，这小子说话便说话，边说边撒什么娇！
气得汪从风一个手刀斩向燕子京颈侧，燕子京终于放开汪从风，而后软软趴倒在桌上。
汪从风恨恨盯着倒在桌上的燕子京：“我是故意灌醉他的。”
“我知道，” 洛吟絮自己心也很乱：“你就想趁他醉了歪缠他，让他拜你为师。”
“但现在我不想了。” 汪从风咬牙：“本门没有这种撬师父墙角的弟子！等他醒了你告诉他，他已经被逐出师门！”
其实洛吟絮觉得这事没什么好特别提的 —— 本来就没有这个墙角可撬；也本来就没有要加入这个师门。
汪从风却已准备移步离开。
“欸，你去哪？” 洛吟絮叫住他。
“心情不爽，我要回大风堂了。”
“你不是说他喝醉了你会送他回家么？”
“这种欺师灭祖之徒还送他回家？” 汪从风板着脸：“别叫我送，我怕半路我忍不住先送他进鬼门关！你也别送他，就让他在潘楼躺一晚好了。”
洛吟絮明白汪从风现在肯定听不进人说话，因此也没再坚持，她就这么看着汪从风下了楼。
燕子京还趴在桌上。
“絮姐，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一会雇辆车送他回家吧。”
“不是这件事，” 吟歌似乎对她很无奈，“我是说六少对你的心意，你打算怎么回应呢？”
洛吟絮听到这话，不知为何心中一阵慌乱，“他喝醉了，我觉得他可能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你讨厌他吗？”
洛吟絮立刻摇头否认。
“那就是喜欢他了？”
“…… 我不知道。”
“絮姐，你耳朵都红了tຊ。”
“你管我耳朵红不红。” 她又羞又恼，大声说道，“我们就不能不提这些吗？”
吟歌看着姐姐的模样，心中暗叹，果然心里有鬼的人比较容易失控。
“六少这是酒后吐真言，他都开口了，恐怕不是你不想提就能躲得过去的。” 吟歌对她逃避的态度很不以为然，“这么扭扭捏捏可不像你。”
洛吟絮轻叹一声，“我只是希望自由自在地过日子，其他的不想多烦恼。”
吟歌眼珠转了转，“你对汪从风也会这样吗？”
“什么意思？”
眼见姐姐不开窍，吟歌只好继续追问，“你喜欢汪从风吗？”
“怎么可能。” 她立刻表示不屑。
“我也懒得说了。” 吟歌撇撇嘴，“你自己难道没发现你对他们两人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吗？其实他对你有心，你对他有意，那就早点说明白不好吗？偏要兜兜转转的图什么呢？”
“也许是图自在吧。” 洛吟絮再次叹息，“我并不觉得女子嫁人有什么好。天下如此之大，有那么多没去过的地方和没见过的世面，女子一旦嫁人就得困在三进两院之中相夫教子，哪里都去不了，什么都做不了，这不是很可惜吗？”
“絮姐，可惜你是女儿身。” 吟歌笑道，“你要是个男子，怕是早就出去闯荡建功立业了，这整座汴京城都困不住你。”
“我没这个出息，只不过是不想一直被束缚而已。” 洛吟絮沉思片刻又说道，“先不提这个了，你去楼下找辆马车吧，得送他回家，总不能让他真在潘楼睡一晚上。”
吟歌也不再多言，径自下楼找来一个跑堂的帮忙找车。不一会儿，马车到了，姐妹俩让车夫帮忙把燕子京扛上马车，一同随行来到燕家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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