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如此昨天的结果还是很让我惊讶。”汪从风瞅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满的激赏之意。“你这小子只看了田衡两次出手居然就能学会他‘探囊取物’的手法，这其中一定有我不知道的关窍……”汪从风眯起眼，整张脸凑近他面前，“你倒是说说，这其中的关键到底是什么呢？”“专心和努力吧。”“如果专心和努力就能在短短时间内做到你昨晚做到的事，那冯胜也不会那么苦恼啦！”汪从风笑弯了腰，“你这人太妙了，我来找你果然没错。”“汪兄说了这半天还是没说到点子上，究竟找我做什么呢？”“我就直说了，我很欣赏你，所以决定收你为徒。”
卯正四刻，小甜水巷。
“阿絮，我回来了。” 燕子京推开洛吟絮小宅子的门，只见洛吟絮和吟歌已然装束齐整，端坐在厅中。桌上摆着几个笋肉馒头，还有三盏紫苏汤。
“正等着你呢。” 洛吟絮微笑着招呼他，“快过来吃点。” 燕子京方才在燕家大堂的阴郁一扫而tຊ空，笑容满面地坐到桌边，一同享用早点。
微温的笋肉馒头，烫口的紫苏汤，欢声笑语的餐桌对话，愉快的氛围…… 自己究竟有多久没能如此开心地吃一顿早点了呢？路边小摊买来的寻常吃食，此刻都显得那般有滋有味。
用过早点，住在牡丹棚附近的几个艺人前来帮忙。洛吟絮逐一介绍，有变戏法的赵信、走索的萧子安以及唱鼓子词的江流云。众人互相笑着寒暄几句，得知燕子京就是几天前每场演出打赏五十钱为洛吟絮捧场的燕家六少后，三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他们三人今日在牡丹棚都没班，赵信和萧子安还借来了板车和骡子，帮忙搬运家当。
随后大家分工合作，赵信、萧子安和燕子京负责搬运大件家具上板车。江流云则和洛吟絮姐妹有说有笑地走进内室，收拾女儿家的贴身私物和细软，准备一并打包上车。赵信和萧子安本没指望身为燕家六少爷的燕子京能在搬家这种体力活上发挥多大作用，直到他脸不红气不喘地独自将一座红漆雕花妆台扛上板车，二人才对他刮目相看。
萧子安忍不住笑道：“六少如此温文尔雅之人，没想到竟有这般大力气。” 赵信也瞠目结舌：“这妆台我自己一人都未必扛得动。” 燕子京笑道：“我们铺子里日常炒檀香、煎甲香用的锅都是大锅，还得时时翻动，照顾火候，整锅香药扛上扛下，也就差不多这个重量，早就习惯了。” 萧子安笑道：“那阿絮可真是找对人了，有六少帮忙，今天肯定能把这些东西全部搬完。” 说话间，他们三人已合力将木床、长榻、斗柜、桌椅都扛上板车捆绑妥当，正靠坐在板车边休息，却听到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燕六少，你果然在这儿啊！” 不用回头，燕子京也听出是谁了，便笑着转过身向来人打招呼：“汪兄，又见面了。” 来人满面笑意，眉眼间神气飞扬张狂，正是汪从风。赵信和萧子安也是中瓦的艺人，自然认得芍药棚的汪从风。三人随口闲聊几句，汪从风便把燕子京拉到一旁。
“汪兄是来找阿絮的？”“顺便来找阿絮，但主要是来找你的。” 汪从风悠然说道，“一早我就去了你家香药铺……” 燕子京失笑：“这么早还没开呢，汪兄是想买膏子香、合香还是薰香？都可以告诉我。” 汪从风斜睨他一眼：“我怎么可能佩香？” 燕子京一想也明白了，汪从风是夜燕头子，若身上佩香干活时岂不是露了行藏？他一揖笑道：“是我失言了。”
“我一早去香药铺见还没开张，就想着到这里来碰碰运气，果然就见着你了。” 汪从风欣慰地拍拍他肩膀，“不枉我跑这一趟啊。” 说了半天，燕子京还是不明白汪从风找自己所为何事。
“汪兄急着找我是做什么？昨日不是说好了我夜闯大风堂的事一笔勾销么？”“嘘！你小点声。” 汪从风看向稍远处的赵信和萧子安，低声道，“我是夜燕头子的事中瓦子里只有阿絮和吟歌知道，你别在这嚷开来。”“我知道了。” 他也不觉跟着低声起来，“所以汪兄找我到底是……”
“汪疯子？你怎么来了？” 燕子京听见她的声音，心里满是欢喜，笑逐颜开：“阿絮。” 汪从风却拉下脸来。
“你又这么叫我。” 洛吟絮已经走到他俩身边，对汪从风的不满全然没放在心上：“这么叫你有什么不对？我昨晚没在你手下面前这么叫已经是给足你面子了。” 看着她昂起下巴的神情，汪从风也只能摸摸鼻子认栽，谁叫自己就喜欢她这股劲儿呢。
“你怎地一大早到小甜水巷来？”“是来找你了结昨天的事的。” 汪从风掏掏袖子，拿出一个钱袋交到她手上：“吟歌的荷包果然是让白相玉剪绺的，我已经把他逐出门户。这钱我就先交给你，你也提醒吟歌下回别再带这么多钱逛夜市了。”“先让我看看有没有少。” 洛吟絮毫不客气地拿过钱包打开检查，而后皱起眉头：“就知道你又弄鬼，明明说了我们只要拿回八两七钱五分，你凭什么加倍奉还？”“这是老祖宗的规矩。” 洛吟絮可不睬他，只把多的银子又往他手上一塞，冷冷道：“我可不认识你们什么老祖宗，总之多的拿回去，谁和你弄这些虚头？昨天的事既已了结你就可以先走了，恕不远送啊。”
“和你的事就算是了结。” 汪从风又悠然道，“和六少的事可还没完呢。” 她闻言立刻把燕子京拉向自己身边，而后沉下脸对着汪从风：“你又想做什么？离他远一点！” 汪从风看她拉得燕子京那么靠近，略感不快：“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你至于这么紧张他么？” 洛吟絮却瞄了身旁的燕子京一眼，淡淡道：“六少你要离他远点才行，站得太近身上被摸走什么东西恐怕都没发现。”“我知道了。”
你知道个啥啊！汪从风闻言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阿絮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个燕六少还有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了？但想想自己的来意，汪从风也只得一叹：“阿絮你放心，我不会对六少怎样的，今天来是想和六少商量个事而已，你能不能让我和他单独说说？” 洛吟絮还狐疑着，半晌都没说话，后头屋里却又传来吟歌的叫唤。
“絮姐你快过来，流云姐问你这几件褙子要怎么收？” 汪从风立刻笑吟吟做了个手势又看向洛吟絮，意思要她赶紧进屋去，洛吟絮却迟迟没有动作。
“絮姐？絮姐？”“就来了。” 洛吟絮只好扯着嗓子向屋里回应，又拉过燕子京附耳低声道：“我先回屋去一会，等下汪疯子不管要你做什么都别答应知道么？” 说完她才转身回屋，进屋前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他俩一眼。
汪从风忍不住摇头：“这个阿絮，咬耳朵还这么大声，我都听到了。”“所以汪兄找我到底什么事呢？”“你昨天在大风堂露的那一手很俊啊。” 燕子京温和一笑：“俊的是冯兄弟和田兄的身手，我没学过，只是运气而已。”“我当然知道你没学过，但绝不是运气。” 汪从风扬眉，“你昨晚除了急救章学成的手法之外其他动作全然不对，就是个空子，但你的布局很细密啊。”“我不是很明白汪兄的意思。”
“别在我面前装蒜了。” 汪从风直盯着他，“先让冯胜下手找出最容易得手的物件，然后再学会田衡的手法…… 我以为是我设局诱你，岂料其实是我们三个人太过托大，结果都入了你的局。” 燕子京摇头苦笑：“我并没有设什么局，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就算如此昨天的结果还是很让我惊讶。” 汪从风瞅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满的激赏之意。“你这小子只看了田衡两次出手居然就能学会他‘探囊取物’的手法，这其中一定有我不知道的关窍……” 汪从风眯起眼，整张脸凑近他面前，“你倒是说说，这其中的关键到底是什么呢？”“专心和努力吧。”
“如果专心和努力就能在短短时间内做到你昨晚做到的事，那冯胜也不会那么苦恼啦！” 汪从风笑弯了腰，“你这人太妙了，我来找你果然没错。”“汪兄说了这半天还是没说到点子上，究竟找我做什么呢？”“我就直说了，我很欣赏你，所以决定收你为徒。”
燕子京眼神凝住了，呆立当场，方才在燕家大堂和父亲对话时的荒谬感再度涌现，他又开始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汪从风还在滔滔不绝：“夜燕的拜师礼并不繁复，我帮你择个吉日到大风堂来对我磕上三个响头就行，你的众位师兄们会在一旁观礼。田衡是大师兄，他会对你宣读本门门规，我现在就可以说与你知：本门弟子一不偷忠臣孝子；二不偷贫寒人家；三不偷良家妇女，偷来的财物还会匀出大半来救急济贫，如何？很正派吧……”
燕子京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又好不容易才找到汪从风说话的空档打断他。“等等，汪兄。” 燕子京一脸呆茫，“我何时说要拜你为师了？” 汪从风以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以你的资质入门当冯胜的师弟的确是委屈了，但入门有先后这是一向的规矩，为学之道就是要不耻下问，很快你就能出息的，假以时日你的成就或许可以赶上我。”
汪从风自顾自说个没完，完全不管别人的想法，燕子京简直脑袋冒烟，他可以理解阿絮为什么老叫他汪疯子了，这个人完全的唯我独尊，他的耳朵好像根本听不见别人的话。“汪兄，我并没有拜你为师。” 汪从风闻言瞪大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 就tຊ好像他才是被吓到的那个人一样。
“不想拜师？” 汪从风无法理解，“我现在门下二十个人哪个不是苦苦央求我收他为徒的？我这样的名师等闲不易遇上，以你的资质更该把握这得来不易的机缘。”“我就是个香药师，没有其他资质，做不了什么大事也无意于此。” 燕子京哭笑不得，“只能辜负汪兄抬爱了。”
“你再考虑考虑，艺多不压身，多学一点总是好的。” 汪从风还不死心，“你那天只学到了清插之中‘探囊取物’的手法，算是粗浅的入门工夫。只要拜我为师，不管是剪绺、开天窗、翻高头、吃恰子、上手把子、下手把子、偷梁换柱…… 我都可以倾囊相授。”“汪兄好意只能心领了，我确实志不在此。” 他摇摇头，“再说我现在叫你汪兄，拜师之后得叫你师父，想想实在别扭，还是算了吧。”
汪从风却又不知道哪来的灵光一闪：“那或者我们干脆拜个把子……”“汪疯子你又说什么疯话。” 洛吟絮的声音自他俩背后冷冷响起，“还拜把子？六少家里兄长够多啦，可不缺你一个。” 回头一看，洛吟絮左右手各拎着一个大包袱看着他俩，稍远处的板车边上站着吟歌和江流云，她们两人正在赵信和萧子安协助下将手上包袱细软都放上板车，显是已将家当收拾齐毕。
汪从风好像到现在才会意过来：“阿絮你们这是要搬家？”“是啊，以后不住这了，要搬到高头街去。” 洛吟絮打量了他一眼，“看你今天很闲的样子那就过来一起帮忙好了，省得你老是缠着六少。”“行，你吩咐我照办。” 汪从风居然没抬杠，他悠然接过洛吟絮手上两个包袱，径自往板车边走去了。
看着汪从风走向板车，洛吟絮又扯扯燕子京衣袖低问：“汪疯子到底和你商量什么？” 他老实交待：“汪兄想收我为徒不过我拒绝了，后来他又说要和我拜把子，我还没回他阿絮你就过来了。”“收你为徒？” 洛吟絮惊讶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也不是很明白，不过我还是想当个香药师就好，只能辜负汪兄的美意了。” 洛吟絮看着燕子京认真坦然的表情又笑了。愈和他相处，洛吟絮愈发现他实在是个很可爱的人。
絮姐，他就是喜欢你。想想昨日吟歌在高头街对自己说过的话和他贴身放在香囊里的那颗石弹子，洛吟絮的耳朵又开始发红。会是真的么？
“阿絮？你是不是热着了？耳朵好红呢。” 他靠近她，满眼关心。“没、没有……” 她慌得后退一步，“你别靠我太近，会更热的。”“他们在叫你呢，走吧，我们一起过去。” 洛吟絮默默跟上，两人走到板车边和大伙儿会合。
赵信与萧子安赶着骡子，另外五人在板车两侧扶着，众人缓缓朝着高头街前行。抵达高头街后，大家齐心协力将车上的家具卸下，搬进屋内摆放整齐。待一切安置妥当，众人来到前厅休息。洛吟絮随后打发吟歌前往对街的饮子店买些酸梅浆，给大家解渴。
江流云喝着梅浆，笑着说道：“今日亏得人多，东西很快就全搬好了。” 萧子安环顾四周，也赞叹道：“阿絮，你这屋子宽敞又通风，真是个好住处。”“这是六少帮忙找的，能搬到这里得好好谢谢他。” 洛吟絮微笑着说，“也得感谢各位好朋友的帮忙。” 赵信打趣道：“六少真是仗义，下回要是还有好房子，也帮我留意着点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
洛吟絮接着说道：“让大家辛苦了一天，实在过意不去。一会儿我和吟歌做东，大家一起去潘楼吃顿饭吧。” 潘楼酒店坐落在潘楼街上，是汴京城中仅次于樊楼的大酒楼。众人一听要在潘楼吃席，立刻一扫疲惫，精神焕发。
汪从风闻言大喜：“既然是阿絮请客，那大家就敞开了吃。点上两只烤鸭子，再叫几坛潘楼有名的琼液酒，今晚一定要喝个尽兴。”“你可真会占便宜。” 洛吟絮忍俊不禁，“待会儿你尽管多喝点，喝醉了我就把你押在那儿，也不怕潘楼的酒钱没着落了。”“我酒量好得很，你不用替我担心。” 汪从风看向燕子京，露出挑衅的笑容，“我觉得待会儿肯定是六少先醉。” 燕子京微微一笑：“我酒量确实不行，只能奉陪一盏。”
“都到潘楼了，哪能只喝一盏？最少得陪我喝一坛 —— 你一坛我一坛。” 汪从风不知为何兴致格外高昂，不停地催促燕子京，“说好了，待会儿不醉无归。” 洛吟絮瞪向汪从风：“你别捣乱了，别闹六少。他要是喝醉了回不了家怎么办？”“你怎么又护着他？” 汪从风板起脸，冷冷地说，“喝醉了我送他回家总可以吧，男人大丈夫，喝个酒还这么婆婆妈妈。” 洛吟絮挺起身子，扬起眉毛，正想回敬几句，江流云连忙笑着打圆场：“哎呀，你们俩怎么老是抬杠？去潘楼喝酒是开心的事，都别吵了。” 赵信和萧子安也在一旁劝解，又说了几句逗趣的话，洛吟絮和汪从风这才缓和了脸色。
“都快到申时了，我们是不是赶紧去潘楼比较好？” 吟歌提醒道，“太晚了可就找不到位子了。” 是啊，潘楼可是门庭若市的大酒楼呢！众人经这一提醒，如梦初醒，急忙准备出门。一行人说说笑笑地离开高头街，洛吟絮和汪从风一路上仍旧时不时地抬杠，争得眉飞色舞，燕子京在一旁看着他们。他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心里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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