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孟韶欢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抱着手里的论语,迟缓的记起来了自己该说的话。“裴大人——有劳裴大人前来查案。”而站在她面前的人似乎也刚记起来自己的身份,他那张锋锐的,冷漠的,堪称没什么情愫的面上突然多了一丝愉悦,像是已经逼到猎物身前的恶狼,一张口,露出了森森白牙。风急雨骤间,豺狼披着人皮,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大理寺少卿裴琨玉,见过公主。”
大奉, 夏,七月未央。
京城的七月与清河不同,清河潮湿氤氲, 人的衣角总是黏糊糊的, 阴处墙壁上爬满了暗青色的苔藓,午后的小巷深深而静,砌苔点点青钱小,窗外森森绿玉绸, 但京城却是干热,街头巷尾都是闷闷的暑气, 枝繁愁昼热,露重觉荷香,人走在其中, 豆大的汗将衣裳浸湿,片刻后又被风吹干,只有落一场雨时, 才能使人周身凉下来。
今日大奉便落了这样一场雨。
这一场雨大而急,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的打在屋檐上,闭眼时恍若龙门听涧水,飞流直下三千尺。
雨水短暂的解了燥暑, 为大奉带来一丝凉意, 行人躲在屋檐下, 路人举起油纸伞,水花砸在高楼脊兽上,又飞溅入林园中, 高门大户中的丫鬟们也难得偷闲,躲在廊檐下看看雨, 享受扑面而来的丰沛水汽,欣赏暴雨下的景色。
暴雨打芭蕉,琼枝摇晃,玉葳绿蕤间,听叶声摇响。
而就在这样好的日子里,出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恶事。
南陈使臣死了!死在了公主府里!
这消息一出,整个京城都跟着议论纷纷。
“南陈之前说是要跟大奉联姻的呀,这一下还能联姻吗?”
“这还如何连?死了使臣都是要打仗的呀!”
“听闻南陈使臣是被人毒死的呦,七窍流血呐!”
“这是谁下的毒手啊?”
“人死在公主府,那想必是公主府出事啦!”
提到公主府,旁人声量都压低了些:“怕是跟公主脱不开关系。”
大奉中少禁言论,不设文字狱,文人什么都敢说,甚至作诗嘲讽皇帝的都有,不到半日时辰,这消息便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公主府依旧被封禁。
之前孟韶欢带着四个南陈人进了宫之后,圣上将四个南陈人留下安抚,随后将太平公主送回公主府,只与她道:“你为朕之胞妹,只要不是你的过错,朕定会保你无碍。”
孟韶欢便捧着这句话,惴惴的迎着雨,回了公主府中。
她前脚进了公主府,后脚公主府便被封禁了,外头什么消息都进不来这公主府,但公主府发生的每一件事却都被人盯着,被人审查,被人探寻,像是人被扒干净了,细细的审查每一处私密,但是她却被蒙了眼,堵着耳朵,不知道看她的人是谁。
这种感觉很难受,却又无可奈何。
听下面的丫鬟说,这案子不查完,公主府里的人一个都出不去,这案子也不是普通的案子,还夹杂着与南陈的政治相关,利益牵扯之下,少则几日,多则几月,甚至一年半载也不是不可能。
可这案子又要如何查呢?
南陈使臣不明不白的就死了,死便死了,临到了要查的时候,全贵公公居然还跑了。
全贵是她进京到现在唯一的依仗,甚至孟韶欢就是全贵从清河府里面捞出来的,她与全贵在大奉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在另一个蚂蚱跑了,只剩下她一个,她如何能不慌呢?
孟韶欢在厢房中迟钝的行走,却想不出一点办法来,最终只能站在窗旁,去看窗外的雨幕。
当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雨幕沉沉,银丝如瀑,隔着窗户往外窥探,便能看见暴雨打在大理石砖上,因为暴雨汹汹,地面上汇聚出了一层浅浅的水洼,天地间的人与物都被模糊,只剩下这一场暴雨,与檐下摇晃的圆角纱灯。
这熟悉的雨,让孟韶欢想起了那一天。
很遥远的一天,远到她都记不得那天的细节了,只记得她匍匐在地上,抬起头,看向窗内的两个高门贵子。
那天,也是那样大的雨,逼着她走上了另一条路,一路跌跌撞撞走到现在。
孟韶欢正对着窗外大雨发呆的时候,木槅门正被人从外轻手轻脚的推开。
来的人是水兰。
水兰自从成了孟韶欢的贴身大丫鬟后,便日日贴身伺候着孟韶欢,处处都与旁的丫鬟不同——孟韶欢也知道,水兰需要这份“不同”来傍身,只有水兰受宠,才不会被全贵掳过去欺负,所以孟韶欢给了水兰许多特权,比如水兰可以不通报便进入她的厢房内。
离主子近,水兰渐渐也便摸清楚了孟韶欢的性子。
这位公主喜静,不爱与人争端,也不会刻意的去罚谁打谁,对下人们也很宽容,若是遇见那个下人有什么难事,还愿意慷慨解囊,性子当真是温和端正,就是太恬淡了些,不似旁的贵人爱交际,宫里宫外常有人给公主搭话,公主都不去瞧,只一个人躺在屋檐下看雨听风、松间煮茶便很惬意,当然,若是能有些话本蜜饯便更好了。
偶尔水兰在一旁看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看一个吃饱了、懒散着晒太阳的猫儿,皮毛柔软,在太阳下泛着泠泠的润光,模样俏丽,惹人喜爱,叫人想摸一摸她可爱的绒毛。
但自从全贵公公逃跑、公主府封府之后,公主身上那种悠闲懒散的劲儿立刻散了,她没办法安安稳稳的躺着看话本、晒太阳了,公主开始不安、慌乱,惶惶不可终日。
今日,水兰进来的时候,便瞧见公主只穿着一套丝绸锦缎的中衣,正赤脚披发的踩在地板上,双眸怔怔的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公主生的纤弱,面窄而细,并不是富丽逼人的长相,气势也不像是旁的皇族人那般高高在上、咄咄而出,正相反,公主像是一朵脆弱秀美的花,静而宁,从不与人争抢,站在窗户旁边时,周身的衣裳被风吹动,其下勾出曼妙单薄的身形。
公主瘦,却不是干巴巴、饿出来的瘦,反而是纤美的瘦,她柔软的肌理裹有丰腴的弧度,被风一吹,便落到水兰的眼眸里。
水兰瞧着公主,觉得公主像是暴雨下的睡莲,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的枝丫乱颤,抬不起头来。
何其可怜呢。
水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道:“公主莫慌,说不准宫中马上便派人着手调查,来还您清白了。”
水兰话音刚落下,外头便传来一阵报喜声,管家嬷嬷举着油纸伞快步奔来,在瓢泼大雨间,正瞧见窗内的孟韶欢。
管家嬷嬷一时欣喜,什么规矩都给忘了,也没有进屋,也没有行礼,而是在窗外,隔着一道雨幕,便与孟韶欢道:“启禀太平公主,府门开了,外头主事官来了,现正在去往客厢房勘察死尸——”
那南陈使臣的尸体摆在客厢房里,压根没一个人敢动,硬生生在炎热的夏日里摆了一天,估摸着都要发臭了。
“宫里来的人一拨去客厢房处,一拨来先见公主了,老奴特意先跑过来给您知会一声。”
原来是宫里派人来调查了。
这是好事,只要来了人,将事情查分明了,便能还孟韶欢一个清白。
孟韶欢心头上压着的巨石也跟着松了几分。
只要事情有进展就好,总好过就这么一日接一日的磨。
“那真是好。”她轻声点头。
见公主面上掠过几分轻松,一旁的管家嬷嬷也笑得开怀,忙不迭的说:“宫里这回派来的人极好,公主来时尚浅,未曾听闻,但我们京中人都知道,这位可是个公子,端正严明,从不曾冤枉旁人,也不曾徇私枉法,我们公主定能得个清白回来。”
孟韶欢听见主事之人是个名声好的,心上的巨石就又跟着轻了几分,便道:“哦?那可真是好,来者何人?”
此时,外头传来阵阵脚步声,雨声太大,管家嬷嬷便笑着拔高了嗓门喊道:“公主,主事官您应该听过,那日群欢殿宴上,人也去了,只是坐的后了些——是大理寺少卿,裴氏二公子,裴琨玉裴大人呐!”
管家嬷嬷口中的“裴大人”这三个字落下的瞬间,头顶雨幕中突然爆出一声闷雷,哄的一声炸响,同时伴着撕裂夜空的闪电,将公主府头上的整片天猛地闪成银白色。
孟韶欢就在这一瞬的银电惊雷中,猛地退后了半步。
纷飞的记忆重新扑回来,在清河初见,她如何哄骗他,在李霆云围堵时他放她先跑,她进了京后又如何躲着他,再往后,他在公主府与全贵对峙时候说的那些话...那些记忆太多了,全都一头撞上了她的脑袋,将她撞的头晕目眩。
兜兜转转,来来回回,她终还是——
“公主?”见孟韶欢面色不对,屋檐内的水兰上前去扶她,正触到她绷的很紧的手臂。
“裴——裴大人,到哪里了?”她的声音打着颤,呢喃着问。
裴大人到哪里了呢?
裴大人正穿梭在公主府廊檐下,一步步走向客厢房。
——
与这紧绷沉闷、人人自危的公主府不同,裴琨玉来时的神态可称得上是信步游庭、自若平和。
大理寺的马车从大理寺而出,一路到公主府前而停,马车刚停下,便有两个大理寺的随从高举起手中油布罗伞,在马车前隔出了一片空间。
这是大理寺的人连夜来查案来了。
片刻后,从马车中行出来了一位绯色官袍的官员来。
其人面若霜月,半张侧面峻丽肃杀,抬眸间,一旁侍者手中的灯笼光芒落到他的面上,如浮光掠影般飘过几分锋艳冷冽。
正是裴琨玉。
素日里裴琨玉穿白配玉时,旁人见他以为他千秋云岚庭庭不染,但当他换上冷沉的官袍,握起生杀大权时,才叫人徒然惊醒,站在他们面前的哪里是什么澧兰沅芷的公子?
他的锋芒,远甚于他这张脸,若是小觑了他,定被其伤。
——
裴琨玉到时,公主府门前围了一圈金吾卫,是圣上亲派过来的,见裴琨玉到了,双方行礼,互通身份后,裴琨玉带着四个手下进了公主府。
暴雨下的公主府也很美。
踏上台阶行进公主府后,迎面便是一刻着莲花的照壁,行过照壁,其后便是一片莲池,莲池中花叶摇晃,荷叶被暴雨打出哗哗的撞击声,与头顶的油纸伞异曲同工,琉璃的角檐四飞朝天,檐下挂着的风铃叮叮当当。
公主府似琴,暴雨似手,这天地间都在奏一曲昂扬激烈的欢歌,迎着裴琨玉的到来。
裴琨玉便一步一步,迈着胜利者的步伐,踏入了公主府内。
他先去的是客厢房,见一见那位倒霉的南陈使臣。
迈过暴雨下的台阶,行过门槛,雨幕都被挡在檐外,天地间便肃然一静,身后的人收了伞,等着裴琨玉的吩咐。
裴琨玉则静静地勘察着这间客厢房。
客厢房规格不低,其设有外间茶室,进门以南海小珍珠所做的珠帘隔断,行过珠帘,内迎面便是床榻,右侧设有临窗矮塌,左侧摆着沉香木屏风,屏风后则是净房。
南陈使臣便倒在屏风前。
裴琨玉走进去,细细端详了一番南陈使臣的面,在心里推演了一番过程,顺带看了看可有什么疏漏。
没人比裴琨玉更清楚南陈使臣是怎么死的,因为这事本就出自他手,他要弄死全贵,他要留下孟韶欢,只能毁掉这场婚事,所以他一箭双雕,把这两拨人弄得一死一逃,自己再披上一层官皮,来亲手管辖此事,把孟韶欢死死的摁在了他的手心里。
裴琨玉长了个精于算计的好脑子,以前还有家规束缚,讲究一个“君子慎独不欺暗室”,不干那些不做人的事,现在好了,他不把自己当人了,端方公子走下泥潭之后,开始玩儿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这些腌臜乱事做的那叫一个顺手,顶着一个霁月风光的皮,干着杀人毁尸的事儿,外头的下官瞧见裴琨玉看的认真,还要赞一句:“少卿当真是尽心尽力。”
旁的大官什么时候这么认真的过来瞧过尸啊?还得是他们裴大人,事事亲躬,不假于人手。
待到一切细节瞧完,没看出什么疏漏后,裴琨玉才转过身,与身后人道:“尔等开始勘察。”
他自己则拿起放在一旁的油纸伞,慢慢的沿着廊檐去往另一处。
有不开眼的人低声问旁人:“少卿这是要去哪儿?”
便有人回:“少卿应当是要去问一问公主。”
毕竟此事是生在公主府里的,公主乃是这府邸里的主人,于情于理,都要过问公主。
“少卿独自一人去问公主,是否不和规章?”又有人低声问。
大理寺询察的时候,从来都是两人一起,一人审问一人做笔录,两两佐证,免得日后出什么争端祸乱来。
旁边便有人低吸了一口气,道:“你还真敢把公主当犯人来审?省省劲儿吧,裴大人一人去,喝两杯茶,问一问话,才是最好的,否则公主受了委屈,真闹到殿台上去,咱们是要被罚的呀!想一想圣上对公主的荣宠,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吧!”
这可是越过了郡主,直接封了公主的人啊!
想到此处,便没有人再提什么异议,而是埋下了脑袋勤勤恳恳的开始干活——他们活儿可多了,查完尸首,搜完证据,还要去盘问那些下面的丫鬟太监,忙着呢。
而这时候,裴琨玉已经孤身一人,出了客厢房,行入了公主所住的后院。
沿路上的丫鬟太监见了他来,都如潮水一样褪去,只敢躲在角落里窥探,谁都不敢凑上前去,生怕被裴琨玉记住、抓到,实在躲不过去的就把脑袋压的很低,声量轻小的行个礼,只有管家嬷嬷按着规矩上前行礼,请裴大人去见公主。
“请嬷嬷带路。”裴琨玉应道。
嬷嬷见这位裴大人没有带什么官员摆阵仗,而是独身一人前来,便知道这位裴大人给公主留了体面,便松了口气,在前头带着路。
至于其余的一些不当事儿的小丫鬟,早都躲起来了。
裴琨玉现在就是能断人生死的判官,而他们都是裴琨玉手底下的毛虫,这么令人畏惧的人,他们哪里敢沾染呢?当然是能躲就躲了。
旁人都可以躲,唯有公主躲不了,她现在就像是贝壳里的肉,跑不了,只能一点一点往里面缩,不管怎么缩,都要被裴琨玉撬开外壳,一点一点挖出来。
她怎么都躲不了,这使裴琨玉开怀。
所以这一路上,裴琨玉走的十分自在。
他举着油纸伞,从廊檐下穿过,从花园中穿过,从照壁后穿过,从八角亭穿过,闲适的走遍了每一处,最后,走到了他的目的地。
公主所在处。
公主显然知道今日这道坎儿不好迈过去,所以她匆忙梳妆打扮,思来想去,不敢在前厅接见——那一日,她在前厅之中在暗中窥探裴琨玉,也知裴琨玉知道她窥探,所以心底里虚得很,生怕让裴琨玉触景生情,再添对她的怨怼,所以她换了个地方。
她换到了书房间。
公主的书房大而广,进去之后还是一个外间茶室,往里面走则是一个大书房,四周架子上摆满了各种诗词歌赋、画卷字帖,当然,孟韶欢从没看过,她只爱看话本。
之所以选这么个地方——是孟韶欢觉得这里是个好地方。
瞧瞧,这四周都是书,墙上还挂了一幅“君子端方”的大字,裴琨玉若是瞧见了,应该也会记起来这么多年读的圣贤书吧?
裴琨玉自认君子,这事儿没人比孟韶欢更清楚了,若不是她当初死缠烂打,一头往墙上撞去,裴琨玉是真的不肯与她媾和的,他在意名声,在意节气,在意两厢情愿,从不肯强迫他人,就算在床上,也是一副不肯侵略旁人,只由着旁人侵略自己的模样,这样的好人,定然会公平处事,不会来为难她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公子也,猗猗茂才,执节云停,其品高尚,志励秋霜,冰洁玉清,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总之,这么多多好听的话,都是拿来形容裴琨玉的。
那,裴琨玉这样的人,肯定会还她清白。
孟韶欢思来想去,越发觉得这书房是个好地方了。
穿着浓翠色衣裙的公主在书房中走来走去,最终拿起了一本论语,端放在膝上,自己翻开来看,等着裴琨玉进来。
——
书房间极大,做了一个极大的窗户做窗景,可见到书房外摇晃的青翠竹枝,大奉人好风雅,故而爱竹,常言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多水的地方种水竹,少雨的地方种旱竹,就连桌上都爱摆一些竹子装饰,风一吹,玉一打,便能见竹叶摇晃,哗哗作响。
大奉人还爱赏景,所以这些竹子的杆儿上会绑上专门用的赏景铜灯,到了晚上便点上灯,灯火将那竹叶都照的格外清晰,夜间也能赏一赏景色。
孟韶欢侧过面、瞧见这窗外的竹景的时候,突然记起来了当日她与裴琨玉头一回搞在一起那事儿——中毒那回不算。
那时候,窗外也是这样的竹声。
她有些后悔,突然觉得这风水宝地好像也没那么吉利了,不如再换一个吧,她便拿起了手里的书,起身往外走。
一切都恰恰好好。
她刚走到门口,伸手去推门,木槅门轻轻的发出“刷”的响声,被她推到一旁去,漫天风雨中,裴琨玉迈上最后一层台阶。
隔着一道已经打开的门,两人猝不及防的便撞上了。
在见到对面的那一时,两人都有瞬间的停顿,似是还没想好,就已经撞上了对方,嬷嬷站在一旁,似是正要通报,但也没来得及,便见公主开了门。
天上又是一阵闷雷,雷鸣电闪之间,暴雨更大了。
门内的公主穿着一身绸织翠绿的对交领长裙,发鬓挽成浮仙鬓,上插了孔雀金羽,面上还罩着淡翠色的绸,盖着她的面,做她最后一层伪装。
而在门外的大人穿着一身绯红色的官袍,头戴官帽,手举油纸伞,雨水从他的伞面上滴落下来,他抬起伞面,露出一张锋锐肃杀的面。
几日不见,裴琨玉身上的那些真正如玉一般的温和、端正之瑞光已经被他自己一点点磨没了,现在站在孟韶欢面前的,是一个真正的,抛弃了一切的人。
他在无数个日夜里啃着自己的骨头苦熬下来,只等着这一天,站在她面前,一口一口把她吞吃入腹。
但孟韶欢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是抱着手里的论语,迟缓的记起来了自己该说的话。
“裴大人——有劳裴大人前来查案。”
而站在她面前的人似乎也刚记起来自己的身份,他那张锋锐的,冷漠的,堪称没什么情愫的面上突然多了一丝愉悦,像是已经逼到猎物身前的恶狼,一张口,露出了森森白牙。
风急雨骤间,豺狼披着人皮,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大理寺少卿裴琨玉,见过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