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薇微微一怔,点头说好。她直觉他和以前不一样了,具体什么不一样,又说不上来。夏初的上海已有些热了,外头走一走就会出汗,公园里倒还好,林荫处处满目绿意,风从湖边吹来,带着凉润的水汽,不知不觉间拂去一身燥热。他们沿着梧桐路信步走着,萧景明不开口,姜薇便也不说话。路边生长着连片的翠绿灌木,叶片形如稍小的莲叶,油亮圆润,颇为可爱,姜薇正打量着,萧景明忽地问道:“你知道这灌木叫什么?”姜薇摇头。他若有所思地告诉她:“这是大吴风草,因叶片酷似莲叶,又称‘活血莲’或‘一叶莲’,在江南、华南的山野阴湿处很容易找到。它清热
这可谓是最黑暗的一段日子,人人心情低落,姜薇也不例外。一日上街买东西,她忽然看到前面一个人的背影像极了萧景明。心跳立刻欢跃起来,仿佛见到乌云罅隙里透出一线光,脑子还没下指令,脚下已不由自主地迈开了大步,赶上去拍他的肩,“萧景明——”然而那人转过头,她的微笑便僵在脸上,“对不住,认错人了。”勉强挤出这句话,她的心情再度跌到谷底。回家的路上她对自己辩解,期望见到萧景明是因为关心他的平安,毕竟是救命恩人,她懂得知恩图报。
几天后,当萧景明真地等在银星公司外面,姜薇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又眼花看错了。然而那个穿着黄绿色军装的挺拔身影径直朝她走来,明显晒黑的俊朗面庞漾着一抹笑,“姜小姐,近来可好。”
顷刻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全涌了上来,乱哄哄地堵在胸口。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方道:“好久不见,”视线旋即移到他左臂,“你的伤,全好了么。”
“都好了,当时有要事去办,所以匆匆出了院……让你挂心了。”萧景明神情诚恳,不乏歉意。
“伤好了就好。”她略有些窘,岔开话题道:“你怎么穿上这一身了。”
萧景明却顾左右而言他:“天气不错,去附近的公园走走?
姜薇微微一怔,点头说好。她直觉他和以前不一样了,具体什么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夏初的上海已有些热了,外头走一走就会出汗,公园里倒还好,林荫处处满目绿意,风从湖边吹来,带着凉润的水汽,不知不觉间拂去一身燥热。
他们沿着梧桐路信步走着,萧景明不开口,姜薇便也不说话。
路边生长着连片的翠绿灌木,叶片形如稍小的莲叶,油亮圆润,颇为可爱,姜薇正打量着,萧景明忽地问道:“你知道这灌木叫什么?”
姜薇摇头。他若有所思地告诉她:“这是大吴风草,因叶片酷似莲叶,又称‘活血莲’或‘一叶莲’,在江南、华南的山野阴湿处很容易找到。它清热,解毒,活血,可以治疗跌打损伤。”
她清亮的杏核眼中泛起些许惊讶和好奇,“你怎么这么清楚?”
他凝视着前方某处虚空,缓缓道来:“二十一岁那年,我从黄埔军校毕业,参加北伐,有一次在山中遭遇了敌军伏击,我们连全都在战斗中走散了。当时我不慎跌下山沟,摔伤了右腿,幸好被一位战友救起。他入伍前曾是中药铺学徒,懂些草药,就是他找来这种大吴风草,捣烂叶片敷在我的伤处减轻肿痛,又一路搀扶照顾,最后我们走出了那座大山,自此成了生死之交。北伐结束后,我将他引荐给我大哥,我大哥也很欣赏他,将他纳入麾下当参谋。”说到这里,他收回目光,问姜薇:“你知道我大哥是谁罢?”
“嗯,萧景行。”
“对,我大哥本属承系邵作昇一派,因势力渐大,被督军邵作昇猜忌。邵作昇暗中买通我大哥的盟友赵崇川,设下圈套两面夹击,我大哥的军队伤亡惨重不说,连我大哥也差点丧命,拼死才逃出包围圈,而我那位至交好友,”他稍稍停顿一下,姜薇几乎屏住了呼吸,只听他用喑哑的声音继续说:“却未能幸免于难,死在敌军的炮火下。”
姜薇轻轻地啊了一声,不无叹惋。萧景明似已完全沉入那段血色回忆之中,眸色深浓,低沉地说下去:“那时我身在外地为大哥采买军需物资,一听说这个消息就往回赶,但还是迟了……之后大哥想东山再起,我要为挚友复仇,当然全力支持他,但仅凭大哥的残余部队是绝不可能做到的,于是我们想出了一个计划,私下倒向苏系军阀,用军事情报换取结盟合作。这件事需一个绝对可靠又能决断的人去接洽,就只能是我了,为免引起邵作昇的怀疑,我以入读沪江大学兼打理家族产业的名义到了上海,十里洋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方便掩人耳目。”
“可邵作昇是个疑心很重的人,我到了上海,他派出的手下也跟到了上海,日夜监视我的举动。我只能装成被大上海这花花世界迷了眼的纨绔,打着寻欢作乐的名头让那些人放松警惕,才好秘密行事,包括和大小苏系军阀碰面商谈,以及招兵买马、采办军火。”他转脸看向姜薇,眼神满含歉意。
姜薇脚下一滞。重重迷雾倏然散去,那些散乱的碎片终于找到最关键的一块,拼出了完整的真相,并且在电光火石间,将她的心念闪回到记忆的开端,“所以那晚在菲利饭店,你故意出言轻薄,是……”
“也是个幌子,”萧景明垂下眼睛,艰涩地说:“我约了走私军火的人会面,地点定在菲利饭店,因为当晚有歌舞团演出,进出的人多,便于混迹其中。不过监视的人可能事先收到风,也跟了进来,差一点就抓住那个军火商了。我和宋元恺要掩护那人逃走,又不能明着动手,实在没别的办法,我只好打你的主意……借此引开监视者的注意……”
姜薇万没料到隐藏在背后的事件竟如此惊险紧要,她长出一口气,顾不得细想,紧接着又问:“那之后的送花呢?”
萧景明固然是抱着全盘坦白之心来的,可面对这个问题,他还是迟疑了许久,扯了扯军装领口,方讷讷地说:“一是把风流戏做足,二是对你确实有点兴趣……”
姜薇心头火起,愠怒打断道:“把戏做足?有点兴趣?你可害苦了我!就因为你的破花,我受了多少指指点点流言蜚语!”她面孔恼得通红,气冲冲地大步往前走,萧景明见她如此气愤,有些慌了神,后半截还未出口的话便咽了回去。他追在她身后,口中不停地认错道歉,想伸手拉住她又不敢造次,整个人手足无措,冒了一脑门的汗。
这么一赶一追,不知不觉到了湖岸,姜薇气平了些,停下脚步,萧景明随之立定,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脸色。姜薇恍若不觉,只是放眼眺望着风景。一湖碧波粼粼,倒映着天光云影,湖畔垂柳依依,蒲草扬着新鲜的绿,全然一幅宁静舒展的画卷,稍稍安抚了她动荡混乱的心。
良久,她叹了口气,“算了,你救过我,对我有恩,之前的事,一笔勾销罢。”萧景明松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姜薇又问:“去年多伦路那桩爆炸案,也是那个邵什么军阀做的?你把他解决了么?”
她无疑是关心他的安危的,萧景明想着,心头一舒,嘴角挂上一丝隐晦的笑意,“解决了,你放心,我没有危险了。”
姜薇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萧景明全看在眼里,对她细细道来:“前年冬天,我大哥率部突袭赵崇川,几乎全歼他的军队,自此我们开始收复失地,逐渐逼近邵作昇。去年,邵作昇正面对抗失势,就想下黑手除掉我,这样至少我大哥这边会乱一阵子,可以给他喘息之机,所以他搞出那起酒庄爆炸案。不过我命大,炸弹被扔进来时,我就在地下酒窖的入口,于是直接滚下了地窖,侥幸逃过一劫。随后索性将计就计,放假消息让邵作昇确信我死了,使他放松警惕,而我则悄悄赶回楚江找我大哥布局,终于引他上当,一举击垮了他。”
他讲得平静淡然,还带着点对敌人的讥诮,可在姜薇听来,却是又一桩惊心动魄。她强令自己不去细想,没有如果没有万一,单看他现在平安无事便好。尚在心绪不宁,只听萧景明接着说:“其实那时就应该对你坦白的,可我怕你不信,毕竟,我花花公子的形象……太深入人心,对你也时常油嘴滑舌,凭什么让你相信那些都是我的伪装,又怎么让你看到我的真心。所以我想,再等一等,等我具备足够强有力的佐证,可以表明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年初淞沪事变爆发,稍明事理的人都知道,抵御外敌刻不容缓,我们亟需联合抗日,而不是内战割据,所以我劝动了大哥向南京方面投诚,他的军队全数编入国民革命军。跟着我考入南京军官学校,希望毕业后能带兵上战场。”他停了停,直视着她,郑重其事地说:“现在,姜薇,我用全新的面貌,正式追求你,希望你同意。”
他的眼神灼热而明亮,有着卸下一切伪装的坦荡,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赤子之心,正如头顶的艳阳,火热,赤忱,穿云破雾,热辣辣地投射过来。
她承受不住似地往后退了一步,心口狂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时间周遭安静至极,只闻水波荡漾,蛙鸣声声。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