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取十大海碗,让我等痛饮。”虬髯大汉吩咐完,自行找了位子落座,两个昆仑奴则被拴在一边桌腿上,蹲在主人脚下。“好嘞!”大难陀颠颠地跑进去抱酒缸。虬髯大汉甫一坐定,便开始打量厅中众人。其中一桌不消说,是几个令人生恶的同行,打他们进来,对方就目似饥鹰一般盯过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另一桌看起来面善一些,倒不像是为了店中的法宝而来,有种误入凶地的懵懂。虬髯大汉便同李时胤攀谈道:“贫道乃博学名士袁天罡门下,张九山是也,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李时胤转念一想,她岂会是吃亏的性子,此刻隐忍不发,断然还有后手,或是怕惊了店中的邪祟,或是留着这些人有其他用途。这样一想,他又给周巡递了个眼色,快速平复下来。
正说话间,忽有一名年轻术士匆匆下楼,直奔向千寻子,在他耳畔喁喁细语几句,二人便面色凝重往二楼去了。
大堂内一时安静下来。
大难陀这才开始上菜,嗓音喜庆,连那浓密的络腮胡都在动:“新出炉的笼饼一斤,樱桃毕罗一斤,客官请慢用。”
周巡同大难陀礼貌道谢,大难陀正要退回后厨帮忙,却听门外一道雄浑的声波传进来,悠然回荡在大堂内。
那声音高问:“博士!店中备何酒?”
大难陀停下脚步,迎出去,满脸堆笑道:“蔽店仓促,今日只剩下浊酒了,贵人要几碗?”
众人都不由得暗暗吃惊,久闻其声,却不见其人,这修为实在是不俗。
话说完好一会儿,才有几名男子徐徐走进来,为首的是个虬髯大汉,也是身穿道袍,足蹬朱履,佩有拂尘。
几个道士身后还跟着两名衣衫褴褛的昆仑奴,头发蓬乱,面色蜡黄,脖子上套着项圈,浑身肤色发黑,瘦骨嶙峋,胸腹瘦得纸张一样薄,年十岁上下,眼神畏缩。
“先取十大海碗,让我等痛饮。”
虬髯大汉吩咐完,自行找了位子落座,两个昆仑奴则被拴在一边桌腿上,蹲在主人脚下。
“好嘞!”大难陀颠颠地跑进去抱酒缸。
虬髯大汉甫一坐定,便开始打量厅中众人。
其中一桌不消说,是几个令人生恶的同行,打他们进来,对方就目似饥鹰一般盯过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另一桌看起来面善一些,倒不像是为了店中的法宝而来,有种误入凶地的懵懂。
虬髯大汉便同李时胤攀谈道:“贫道乃博学名士袁天罡门下,张九山是也,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李时胤一直盯着两个昆仑奴,想到妹妹也如这般年纪,心中十分不忍,等伙计抱着酒缸出来,又冲他道:“博士,请再上一斤樱桃毕罗。”
张九山见这年轻后生如此无礼怠慢,脸上挂不住,登时一掌拍在胡桌上,重重哼了一声。
还未发作,那后生身旁安静的貌美娘子却巧笑解围道:“原来是纬学奇士张道长,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张九山此人虚荣,立刻便将这句奉承听进了心坎儿里,喜笑颜开道:“小娘子慧眼,前途无量。”
李时胤诧异,低声问,“你竟认识?”
寅月语气澹漠:“左右不过是洛桥边上,臭算卦测命的罢了。”
大难陀很快就抱着酒缸斟满十个海碗,酒液呈浅绿色,浑浊不清,还飘着蚂蚁一般的漂浮物。
张九山皱皱眉,拿起碗吹了吹,咕咚咕咚痛饮完,他的几个门徒也赶紧端碗喝酒。
而拴在一旁的两个昆仑奴只眼巴巴看着,舔了舔嘴唇,李时胤再度皱眉,好在大难陀又重新去张罗樱桃毕罗了。
大厅再度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有“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却是方才去二楼的千寻子回来了。
千寻子扫视堂内,心中一震。
因为不仅见到了自己的仇人张九山,还看见方才那貌美小娘子正跟仇人打得火热。
千寻子和张九山的争端由来已久,他们两派一个师承桑道茂,一个是袁天罡门下,一方精通龟卜,一方精通筮算,两人还都在洛桥争夺地盘,明争暗斗好多年,谁也不服谁。
如今连自己看上的美人儿,那张九山也要相争,思及此,千寻子气得几乎嚼穿龈血,大动肝火。
千寻子疾步往下走,耳听那貌美小娘子道:“久闻张道长大名,听说只要报上名讳,不看面相,您就能筮算出此人的吉凶命运?是不是真的?”
张九山哪里会错过卖弄的机会,大手一挥,夸口道:“小娘子且报来,若是贫道言不中,以后便收摊改行去养猞猁。”
寅月嘻嘻一笑,吐出三个字:“千寻子。”
张九山闻言,看向对面那桌,仰脸一笑,装模作样测算一番,恶声恶气道:“千寻子,此子三日内必有灾厄,轻则残废,重则殁于此役。贫道有言相劝,此子应早点收拾细软,夤夜疾出长安,方可化解。”
“你!!!”
千寻子门徒齐刷刷站起来,怒目圆睁,蓄势待发。
张九山的麾下也立刻霍地站起来,双方对峙,谁也不让。
“哈哈哈哈哈!张兄,张道友,你真是沽名钓誉一把好手,偷来几招筮算,也就骗骗无知妇孺罢了。”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千寻子捻须大笑着走下来,厅中一片静默,却听他又道:“既然张兄费心替我卜了一挂,贫道自当礼尚往来。”
在张九山的注视下,千寻子原地踱了几步,使出龟甲一算,顿时华光大作,他道:“张九山,命宫泛浊,三日内必有血光之灾,若要化解,即刻要避开——”
千寻子顿了一下,目光如炬,直直射向拴在一旁的昆仑奴,高声道:“避开二小奴,否则,将死无全尸,来世堕入投身畜生道做狗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千寻子的门徒们纵声大笑。
张九山拉着脸,怫然不悦,心念电转,道:“贫道自幼学这占卜一事从来都是垫底,家师说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高道,然而十年后,我改投祖师袁天罡门下,在被无数人诟病我算的狗屁不通之后,我终于能很高兴地告诉世人,我那第一任老师,死了。”
“今日,”张九山目如鹰隼,直直射向千寻子,“你这鼠狗辈,莫不是要跟我那早死的老师一样,再过十年,坟都让老子给掘了!”
言毕,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屁股箕踞而坐,也即是面向千寻子等人岔开双腿,露出裆部,形似tຊ簸箕地坐着。
在当朝,这是极具杀伤力的侮辱行径,纯属耍流氓。此言此行一出,自然笑声不绝于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九山门徒拍案叫绝,千寻子等人受此大辱自然怒不可遏,气氛剑拔弩张。
僵持了两息,两方人马此时都在权衡,这架到底打不打。
要打的话理由充分,两派积怨已久,今日不死几个不痛快。
不打的话,理由更充分。
一则是因为实力相当,打起来谁都不落好;二则是今日本为法宝而来,此时打架纯属脑子有病,何况这里有邪祟盘踞,这会儿做意气之争,说不定便宜了那邪祟,仔细落个全军覆没。
不过一息功夫,双方便已有了计较,打不成,骂几句出出气还不行?
张九山抢先一步,骂道:“你那连籍贯世系都搞不清楚的田舍儿桑道茂,竟胆敢在洛桥畔与我祖师并驾齐驱,怪不得门下都是些丧眉搭眼的刁奴泼皮!”
千寻子指着两个衣衫褴褛的昆仑奴,反唇相讥:“那也比不得你这邪道,还做起了人牙子的生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买昆仑奴给这邪祟做人祭,不就是贪生怕死,拿这奴仆做肉盾?宵小废物,罪该万死,我若是你祖师,先将你这鼠辈逐出门派,方保清誉。”
张九山怒不可遏,将一名昆仑奴踹得一趔趄,骂道:“我买的奴婢皆有市令公验,立过券,此刻将他们就地打死,这也是我的事…你又好到哪里去,当我不知道么?你这淫道给快杀间做外赁杀手,戏侮妇女,更为下贱,贱獠泼皮,蛇面蝎心,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千寻子:“我呸!啖狗屎袁天罡!啖狗肠张九山!高丽獠袁天罡!”
张九山:“田舍奴桑道茂!贼驴道桑道茂!直娘贼桑道茂!”
两方门徒紧接着都加入了骂战。
……
这厢,周巡看了半天戏,心中大快,恭敬道:“寅月娘子高招,某、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寅月将樱桃毕罗往周巡面前一推,“周公子别只顾着看热闹,多吃一点儿,晚上若是太饿,可没力气逃命。”
周巡讪讪,闭口不言。
正值此时,大难陀终于端着热气腾腾的樱桃毕罗出来了,还赠送了一小碟乳酪,让他们蘸着吃。
李时胤起身,将樱桃毕罗分给两个昆仑奴,小奴警惕,起先不敢接,面面相觑。
待李时胤将盛着樱桃毕罗的三足盘放在他们面前,又往回走了两步,他们才难以置信地伸手去抓食物,急切往嘴里塞。
李时胤走回去,周巡便问:“方才见右边那个被踢了一脚,不知可有受伤?”
“他们动辄挨打受辱,那一脚未运力,倒不是大事,只是看着多日未进食,此刻断不敢让他们多吃。”
“啊,这是为何?”周巡诧异。
“朝宣兄生活富足,不知这些下等奴隶长久饥饿,见到食物便会不由自主吃到撑死。幼时我同师兄弟下山历练,还曾见过城外的乞儿吃观音土,最后胀气身亡。”
周巡羞愧,连忙将盘中剩下的樱桃毕罗吃得一干二净。
大难陀弯着腰,笑道:“贵人心善,有大福德。”
寅月抬起头,盯着大难陀,意味深长道:“是么?”
大难陀颔首,笑道:“心善之人,必有荫蔽。”
寅月看着李时胤俊美的侧颜,若有所思道:“荫蔽倒没见着,邪祟却惹了一身来。”
大难陀不再吱声儿。
寅月盯着堂中骂战的千寻子和张九山,道:“我瞧着,这二位看起来倒是真真儿的福德深厚呢。”
大难陀一怔,不经意瞥见她动作间露出小臂上的金弩,笑意凝固,面色骤变,连忙疾退了一步,告退往后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