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汁流下来,滚进了武侯头子的嘴里,十分滑稽。他方才说她使了妖法不过是张口就来,现下发现此人当真妖异,立刻惊得说不出话来。堂下几个武侯举着朴刀,听见头子呼喝也不敢上前,只一脸悚然,面面相觑。还未等几人商量对策,寅月轻轻一挥袖,一段白雾升腾,虚空之中走出二十几个人来。那些人有男有女,皆与那武侯头子眉眼、身形相似,身上穿着寿衣。一见到那武侯,其中一胖妇人便瞪眼暴喝:“孽障!”武侯吓了一个哆嗦。
到了武侯铺之后,那堂上端坐的武侯头子忽地一拍朴刀,厉声恫吓道:“堂下妇人是何名讳,速速报来!”
寅月环顾四周,也没看他,淡道,“寅月。”
早起十分困倦,脑子也不太清明,本来刚要躺下午憩片刻,却出了这档子事儿,她目光终于落在那武侯头子面上。
“那绸缎庄的张老三惨死,你可知情?”
寅月阴恻恻笑道,“知情啊,怎会不知情。”
武侯拈须惊诧:“嚯!你这刁妇倒是干脆。本武侯且再问你,这张老三以男儿身有孕,还生下一对邪祟,是不是你从中作梗,施了什么妖法,扰乱人间纲常?”
“算是吧。”寅月四下环顾点了点头。
那武侯头子惊愕,心中立刻便有了计较,眸中精光乍现,遂道:“既然你能让男子怀孕,想必你也能叫出张老三的冤魂,让我问问他究竟死于什么原因。你要是敢推辞,本武侯就要以妖言惑众的罪名,将你当场处死。”
这些日为了协同不良人破案,他忙前忙后也没找到头绪。昨天终于知道了这么点线索,他忙不迭地要杀人结案,遏制谣言。
寅月笑了笑,掀开红唇,一字一句地道:“不急着见张老三,先让你见一见你最想见的人。”
“何人?”
“你马上就知道了。”
话音一落,武侯头子便见眼前白光一闪,一抹鬼魅一样的影子就飘在眼前,他定睛一看,却是那言行无状的刁妇。
正待断喝一声,忽觉脖颈一紧,武侯竟然被直接拎掼到了案上,砸出一声不同寻常的闷响。
“你你、你这毒妇,竟胆敢以下犯上,来人来人呐。”
武侯头子懵了片刻到底反应过来,猛地踹出一脚,寅月不闪不避,一掌击向tຊ他脚踝,他差点滑下大案。
却见寅月拿起案上蘸饱墨的狼毫,在他大脸上大笔一挥,画下一道符。
墨汁流下来,滚进了武侯头子的嘴里,十分滑稽。他方才说她使了妖法不过是张口就来,现下发现此人当真妖异,立刻惊得说不出话来。
堂下几个武侯举着朴刀,听见头子呼喝也不敢上前,只一脸悚然,面面相觑。
还未等几人商量对策,寅月轻轻一挥袖,一段白雾升腾,虚空之中走出二十几个人来。
那些人有男有女,皆与那武侯头子眉眼、身形相似,身上穿着寿衣。
一见到那武侯,其中一胖妇人便瞪眼暴喝:“孽障!”
武侯吓了一个哆嗦。
“你当个废物也就罢了,还让列祖列宗为了你这有眼无珠的逆子跑一趟,让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都没办法安生。看我不打死你!”
那妇人一说完,众人不由分说一哄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场面混乱起来,那群人抄起椅凳就劈头盖脸往武侯头子身上砸,抡起耳刮子就往他脸上招呼。
武侯头子猫着腰四处逃窜,嘴里连连求饶,两股战战,蹀躞带都拴不稳。
“孙儿不敢了!孙儿不敢了!”他告饶。
堂下几个武侯见到这一幕目瞪口呆,毛骨悚然。
寅月高坐在那大案上,横看他们一眼,那眼锋化作凌厉的耳刮子,一个接一个地抡在他们脸上,清脆的掌掴声次第响在武侯铺中,十分悦耳。
几人被打得晕头转向,不住求饶,寅月把玩着手里的狼毫,冷道:“以后若还见你们对着妇孺污言秽语,言行不端,抑或是还让我在李府见到你们,就扒了你们这身贱皮,点个天灯。”
声音很轻,却一字不落地飘到了他们耳朵里。
几个武侯吓得面如菜色,连连跪地求饶,磕得额头都起了血包。
一列阴魂教训完孙儿,便齐齐朝着寅月磕了三个响头,消失不见了。
寅月旋身落地,踩着武侯头子的脸,慢条斯理地问:“还见不见张老三了?你若是想见——”
她倏地停住,缓缓俯下身,红唇妖冶,杀意四溅,“我就送你下去见他。”
武侯头子头破血流,脸上印着清晰的巴掌印,哀哀大哭:“不敢了不敢了!求仙子饶小人一条小命!求仙子饶命!”
寅月面无表情,看了他两眼,心道都是这种人做官,真是有玷官箴,然后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出了武侯铺,一路往回走,寅月本打算绕去集市买些吃喝,却碰到了策马而来的李时胤。
他蹙着眉,勒马回缰,翻身下马,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身姿利落潇洒。
李时胤盯着她打量了一阵,平复着气息问:“发生何事?”
正信步往回走的寅月停住脚步,眯眼望他,他来得很急,两鬓还挑着晶莹的汗珠,胸膛也在微微起伏,看样子竟像是很担心她……
寅月多少有些窃喜,看来替他找善果是个好法子,时至今日总算将这块石头稍稍焐热了,却又不太敢断定他是真的担心,立刻换了副表情,试探道:“如你所见,我被武侯铺的几个武侯捉了去,他们说我妖言惑众,要为张老三的死负责。”
“就在方才,我为了保全李家上上下下,任他们百般刁难羞辱,我愣是隐忍不发,一个手指头都没动他们。”
瞧见李时胤面上的表情莫测,寅月抬起手腕,掀开袖子,指着腕子上一星细小的伤口道,“你瞧,这些武侯真不是好相与的……你呢,怎么突然这样赶来,是怕我血洗衙门,连累你?”
李时胤探头看了她手腕一眼,她哪是会好心解释自己的人,何况这样迂回卖乖更不是她这种犷悍之人的做派,此刻的反常必然有所图,于是不动声色道:“怎么说的如此直白,倒是叫我有些惭愧了。不过,你没对他们怎么样吧?”
原本还在窃喜的寅月立刻收敛了心思,语气也淡下来,“都还没死。”
李时胤高深地颔首,又道:“那他们方才怎么对你的?”
“怎么对我的,”寅月琢磨了一下,笑不出来了,“听你的语气,是不是还挺遗憾没看到他们方才如何百般为难我?”
李时胤笑,“你替我找善果,我自然盼着你好,怎么会无缘无故想看他人刁难你呢?”
“罢了,左右我累死累活你也理所当然,心安理得,谁叫我就是钟情于你,出了力气,自然就想在你这里讨个好,可狼心似铁,我又有什么法子呢?多情总为无情困。”
说完长长嗟叹一声,寅月转身就走,这他妈纯属一个大白眼狼,根本喂不熟,这得投喂多少善果浪费多少神力与时间,才能取得这人的信任,让他自杀呢?
然而李时胤却没跟上去,仍旧站在原地。本来应该顺着她那些暧昧虚浮的假话打个趣儿,然而此刻他却讲不出口。
钟情于他?
多情总为无情困?
是吗?
他也不知为何好端端的注意力就黏在这几个字眼上过不去了,他自然能观察出她方才那些话毫不走心,但却没来由的觉得在意。然而这种在意又令他感到尴尬,莫名其妙,心里越加烦躁起来。
他默然跟在她身后,却又听见她幽幽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仪的小娘子?”
寅月在成神之前是佛国的天人,自然有一副圆满的色身,不用怀疑,她知道自己非常好看,如果这凡夫对这皮囊毫无动容,那只能说明,他心中另有佳人。
见他不说话,她又回过头,诧异追问:“真的假的?”
李时胤的语气就有些心不在焉了,只道:“这即是旁人的隐私了,不要打听个没完。”
没有否认,那即是有了,寅月拧着眉,觉得事态有点儿严峻,“真是任重道远,跟去西天取经似的,我心都凉了一截。”
是吗?
李时胤忍不住揣摩她这几句话里的深意,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这是吃醋了还是怎么了?
然而没等他回味完,有路人认出李时胤,连忙上前打招呼,“哟,这不是李家小郎君吗?这是哪家小娘子,瞧着真是一对璧人呢。”
李时胤和那人寒暄了几句,才发现众多路人都看大戏似的盯着他二人看。
人群里不知谁赞叹了一句:“真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对儿,何时成婚呀?”
人群一下热闹起来,都津津有味地围过来看。
有小童挎着花篮“噔噔”地跑过来,对着寅月道:“小娘子买束花,送给心上人吧。”
寅月闻声便掂了掂腰际的荷包,不成想,金铤不经花,逛了一两次南馆,这会儿也没几个子儿了。
李时胤见了她的窘态,不疾不徐道:“要不还是我来?”
“那可怎么好意思,”寅月罕见地不好意思了,“还是我来罢。”
李时胤便不再动作,目似深潭一般看着她。
寅月则在花童的花篮里挑挑选选,最后选了一捧最鲜艳的出来,然后迎着李时胤的目光,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客气地拽过他的胳膊,从他腰间的蹀躞带摸出几枚铜钱,递给小童。
……
这捧木樨花修剪得很齐整,又用织金丝线细细地缠在一起,甜香馥郁如织。
“送你了。”
寅月将花塞到李时胤怀里,面对众人的哄笑,她很淡然。
围观的几名美妇调笑道:“哎呀,这谁扛得住,左右我是心动了。”
一名戴高帽的儒雅男子笑道:“小郎君你答不答应?你若不答应,我想答应。”
美妇咯咯大笑:“你答应,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小童拍手起哄,引来一阵又一阵的哄笑。
李时胤拿着花,牵着马,看着寅月随着起哄声也笑吟吟地盯着自己,只觉得很奇怪。
其实她没几分真心,那些不着调的暧昧,或者说那些故意卖乖的辞令,看了只让他觉得伤眼。
但此刻他却根本按捺不住,感觉有一星诡异的、无从辨别的愉悦从四肢百骸升腾起来。诚然这一束花倒是漂亮,当朝民风开放,长安城多得是女郎给男人抛手绢送花的。
这本来也没什么,可他却还是被感染。这一星呼之欲出的雀跃,就在这个寻常的时间,寻常的地点,被托付给他。
李时胤辞谢众人,牵着马,大步越过寅月往前走去。
“你心悦哪家小娘子?”
“不是让你不要打听吗?”
“你让我不打听就不打听?我知道一下也不行吗?”
绚丽的日光将二人的影子拖得老长,依偎在地上。李时胤将那束花塞回她手里,“不行。”
寅月垂眸看着木樨花,面露一丝奇异,帝胤也是个不喜欢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