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作壁上观,稳如老狗。他当了十多年的官,看惯了京城这趟水的斑斓,眼皮一掀,就知道张嬷嬷和这帮“诡寄链子”是怎么你来我往的了。他没甚心肠听下去,遂一边思考着怎么叫林家吃不了兜着走,一边和稀泥。“王氏乃国公府长媳,照你所言应当不虚,刘琬账目齐整,也有道理。”“张氏……张氏,你可有话要讲?”张嬷嬷哑声道:“大人,冤枉啊!老奴实不知情!”府尹冷笑道:“好啊,不见黄河心不死!来人,把这刁奴及奸商拿下狱去!”
林稚撩起眼皮,笑道:“亲家,巧,吃地瓜?”
那只托着地瓜的手莹白如玉,根根分明,指尖泛着好看的粉腻,指甲缝里没一丝儿煞风景的黑垢。
徐云下意识把长了茧子、被薄荷和猪草汁染黑指甲的手藏在袖子里,眼神艳羡而克制地从那三件造价不菲的衣裙上滑过。
王夫人紧了紧绣帕,只觉得这几人从头到爪子都像守在道上打秋风的白骨精,也不知道要待到几时。
她艰难的咧开嘴谢绝,问道:“姑娘们也来买柴?”
萧掌柜连忙回道:“郡主她们心善,要烤地瓜周济这边的乞儿,正巧店里有些碳,”
擦了把汗,指向旁边那大口袋鼓囊囊的东西,“这一袋地瓜都要烤完呢!”
言下之意今日不宜商谈事务。
王夫人:!
以那个比洗脸盆大不了多少的小器具,猴年马月才能把这袋地瓜烤完?!
“还有八口袋,亲家要买碳是么?萧老板,你看在国公府的面上,给她一个公道价。”
林稚没看王夫人苍白的脸,向蹲在角落里的少年说道:“七儿,起来干活了。”
【虽然知道你很着急,但不妨放下心来,因为你还会更着急的,一起烤地瓜解解闷?】
庄恩一拍大腿,乐滋滋道:“本郡主决定了,再派十人,日夜不停的烤!烤一辈子的瓜哈哈!亲家,你脸色好难看,肚子不舒服么?”
王夫人绿着脸,换你你也会不舒服的!
进了库房,徐云扯扯她袖子小声说道:“姑母,不如让萧老板把银子裹上碳粉运出去?”
王夫人眼睛一亮。
对啊!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萧老板也觉得很有道理。
“这屋子碳我都要了——”庄恩突然带着一大帮壮仆跟上来,蛮横道:“没有本郡主的允许,谁都不许进来!敢懈怠打断你们的狗腿!”
“是!”
她睨了王夫人一眼,咧嘴一笑:“看在嫂子的面上,我tຊ让你一百斤吧,赶紧叫人来搬。”
萧掌柜面露难色:“这……郡主,本店只是小本生意,东城有家更大的柴坊……”
“啪——”
庄恩抽了他一鞭子:“我让你说话了?有人做成你的买卖要知道感谢,没有感恩之心的人那叫畜生,再磨磨唧唧的当心鞭子!”
“是是……”
王夫人如鲠在喉,脸上像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因为这游手好闲的二世祖,今天明天或者后天都没法把银子取走了,若王弥招来锦衣卫,她的财富、地位、人脉、名声,一切都完了!
思及此,王夫人四肢窜上一股寒气,哆嗦着唇:“庄恩,你未免太强势了!”
庄恩一鞭子抽上她肩膀,厉声道:“连宫正见了我都得客客气气的叫一声郡主,我说东她绝不往西,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在我面前放肆,如不是念在王弥的份上,定要打得你头破血流!”
“来人,把这两人衣裳扒了丢出去!”
呦呦给庄恩顺背。
【丢出去就是了,何必再扒衣裳?给她们留点颜面吧,不然一怒之下撞死在这,就换成她们来扒你的衣裳了。】
【这两人还不走,真想被扒?】
走个狗头!
这娘们骂她!
庄恩怒喝道:“都是死人么?还不快点动手!”
呦呦一把将王夫人和徐云推开。
家仆们万不敢忤逆这气头上的混世魔障的命,赶紧摁住呦呦:“四姑娘,您别叫小的们为难,快追,别叫她们跑了!”
徐云从没见过这等阵仗,腿都吓软了,呦呦趁乱抄了一根长棍,一溜烟跑去路中央,张开手臂拦住一帮家仆。
庄恩声音都气劈叉了:“林小幺!我给你脸了,滚开!待会儿连你一起打!”
【可是,这个徐云马上就要给二皇子当侧妃——】
庄恩:……
天杀的关系户!
【但因为王家的事,黄了。】
庄恩高兴了一些。
【不过,王家还没放印子钱,二皇子还没选妃,应该有机会?】
屁的机会!
庄恩气得抓耳挠腮。
林稚平静的看着她上蹿下跳。
她心想,这个显眼包,但凡丑一点就没法看了:“得了,放她们走吧,大家都体面。”
“林二丫!你也向着她们?!”
“声音小点,你就当卖林家一个面子,臊了她对嫂子不好。”
“去他娘的!!!”
“……”
徐云跑到街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今日的仇,她记下了!
*
回林府的路上,庄恩不满的推了林稚一把。
“你脑子装了浆糊!那徐云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已经得罪她了,何不干脆让她颜面扫地!届时把三百两金子丢给徐家,她老子娘不但感激涕零,还要她向我道歉呢!”
“如今放虎归山,来日少不得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一生气就瓜兮兮。】
摊上徐氏这种姑母,那徐云再怎么蹦跶都无济于事,眼下锦衣卫势必会接手此案,老皇帝做梦都在等这天呢,他忌惮大哥的兵权暂时不敢怎么着林家,但王家就不好说了。
【王老头为了保全自己,会干出什么事天知道。】
庄恩将信将疑。
林稚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府尹有个好色成性的儿子,一旦徐氏被牵扯到这桩案子里,你猜她会怎么做?”
庄恩惊道:“她想老牛吃嫩草!”
【……】
“……”
姐妹俩默默走开了。
庄恩越想越觉得有意思:“那她玩得挺花……嘿!你们走慢点!然后徐云呢?”
*
顺天府内。
府尹作壁上观,稳如老狗。
他当了十多年的官,看惯了京城这趟水的斑斓,眼皮一掀,就知道张嬷嬷和这帮“诡寄链子”是怎么你来我往的了。
他没甚心肠听下去,遂一边思考着怎么叫林家吃不了兜着走,一边和稀泥。
“王氏乃国公府长媳,照你所言应当不虚,刘琬账目齐整,也有道理。”
“张氏……张氏,你可有话要讲?”
张嬷嬷哑声道:“大人,冤枉啊!老奴实不知情!”
府尹冷笑道:“好啊,不见黄河心不死!来人,把这刁奴及奸商拿下狱去!”
“你二人的鬼把戏瞒得住涉世未深的妇人,瞒得住本府?趁早将三百两银子及二两诡寄赃银交还苦主,若迟片刻,即刻拿大律治尔!”
抽起签子往底下一扔。
差役便上前来,一把拎起刘琬,只觉得这猫儿叫的男子单薄轻巧,皮肤委实的细嫩,大姑娘似的。
“放开我!你讲大律,那我问你……唔!唔唔唔!”
臭手拿开!
府尹似笑非笑:“松手,让他说。”
差役提醒刘琬不要“咆哮公堂”,说完才松开手。
刘琬叽里咕噜的滚下地,揉了揉屁股,几下爬起来冲差役张牙舞爪的吼道:“你给我等着!”
“大律规定,官员误判该流放边关,三年不得擢用,小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别说三年,三十年都关得!府尹大人儿孙满堂,等得起么?”
府尹脸色暗下来:这小娘娘腔有点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
堂上的老狐狸循循善诱:“那么,你是对本府的判决不满?”
堂下的小狐狸顺水推船:“府尹大人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您光凭她是林府长媳的缘故,便把她摘了出去,空口定了小人的罪,小人从未受过她什么银子,所以不服!”
府尹冷笑:“诡寄的勾当由来已久,本府着你归还二两,实是轻判,还不醒改?既如此,来人,去请锦衣卫,让这刁顽小蠹原形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