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会说它没有力量呢?没有力量,又如何能在这污糟的环境下生根?“阿禾,你要记得你的姐姐,她用生命为你开辟了一条新路,你记得替她多看看这个世界,好好活着。阿禾用手触碰盈娣干硬发黄的皮肤,用自己的头与她的头相抵,小手紧紧攥着裙角,眼眶红红,颤着声道:“阿禾会活下去。芙姝自叹一声,蓦然想起她的爷爷,胃里一阵翻涌,
她从弥空身边轻轻拉起昏昏欲睡的小姑娘,捏了捏她的脸:“阿禾,我们去送你姐姐。”
芙姝带着她没走几步,又回头拉上弥空:“差些忘记你是个和尚,来替我给阿盈超个度。”
弥空抽抽嘴角,只觉得她像在使唤一头骡子。
芙姝环视周遭,找到方才困住自己的那间厢房,毫不犹豫地踏进去。
“阿禾的头……阿禾的头在哪儿呢?”她打开火折子,在一堆尸骨中翻来翻去。
这对弥空来说,显然极富冲击力。
一个姑娘家带着另一个小姑娘站在死人堆里翻来翻去,面无惧色。他从没见过像芙姝这样身份尊贵却又如草根一般顽强矛盾的女子。
翻寻中,芙姝踩到一段染血的乌发。
她顺着那段乌发,果断地从骷髅头中捧出一颗染满尸血的头抱在怀中。
找到了!
“就是有些脏。”她掏出手绢,仔细地替盈娣擦拭着血迹,时不时抬头观望周遭的响动。
忽然,她望见某块溅血的墙根处静静开出了一簇簇微小幽绿的苔花。
这世间之女性多犹如这苔花,细小顽强,在如此污糟不宜生命成长的环境下,却仍旧会用自己的方式生根发芽开花,淡淡月华照耀下,散发出盈盈绿意。
虽然弱小易折,但难道小便不算是花么?总有一日,它会慢慢地生长,爬满整面墙,乃至整个屋子。
有谁会说它没有力量呢?没有力量,又如何能在这污糟的环境下生根?
“阿禾,你要记得你的姐姐,她用生命为你开辟了一条新路,你记得替她多看看这个世界,好好活着。”
阿禾用手触碰盈娣干硬发黄的皮肤,用自己的头与她的头相抵,小手紧紧攥着裙角,眼眶红红,颤着声道:“阿禾会活下去。”
芙姝自叹一声,蓦然想起她的爷爷,胃里一阵翻涌,有些人光是活在这世上就比死人更恶心。
她摸摸兜里的平安符,眼神发亮地看向门口呆站着的弥空:“弥空小师父,劳烦替我开个光。”
那平安符的布料是盈娣用无数块碎布拼接成的,很干净,没有丝毫血污,她几乎能想象到盈娣每晚都坐在这寺庙的角落里,替自己的妹妹绣平安符的模样。
明明已是个死人,明明都不知道何时会再相见,明明自己被逼成厉鬼,却仍为自家妹妹的平安着想。
想着她,念着她,要她健康,要她平安,要活下去……
芙姝带着阿禾来到了后山,果然有个山坡上孤零地插着块木板,不知是从哪扇木门上撬下来的。
上面没有名字,盈娣不会写字。
芙姝跟阿禾合力刨了个土坑,将头颅埋了进去。
“仙人姐姐,阿禾还能见到阿禾的姐姐吗?”
芙姝笑笑:“说不定。”
缘这种东西十分奇妙,人之寿数短短十余年,若有缘,或许下一世,下一刻,二人就会以别的方式再相见。
芙姝从菩提子里拿出仅剩的一点碎银装在阿禾的口兜里,又拿出一支银钗,插在她小小的发髻上,很朴素的款式,但紧急时刻用来自保完全没问题。
“接下来的事情你须听好,我想教你如何在这世间活着。若是有人敢碰你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不要犹豫,就拿着头上的这根银钗,将他的眼睛剜下来,让他睁着眼看个够,或者闭上眼,直接刺进他的这里,第五根肋骨中间。”芙姝带着她的小手按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芙姝从生活起居,到人际交往,全部事无巨细地同她说着,一旁的弥空听得目瞪口呆。
“别害怕。我们是女子,更要为身为女子而骄傲。”
阿禾静静瞧着她,忍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仙人姐姐要飞走了吗?”
芙姝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是要走,可是姐姐还不会飞,你下次等姐姐回来,姐姐保证给你带很多很多好吃的!”
待到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大地,芙姝的队伍终于重新出发。
当芙姝寻到那个寡妇时,她正在自己开的茶馆里拿着笤帚赶混混。
她拽住那混混的领子,猛地给他正义的一拳:“我发现你们真是整日意淫把脑子意淫坏了,里面儿的水抽出来酿酒都能喝到年底!整日躲在街头巷角造老娘黄谣,也不找处池塘照照你们下面那二两金针菇!”
芙姝跟阿禾躲在草丛中,听得心中发笑:“阿禾,你上去同她说自己要在这里做事,别怕,我在后面陪着你。”
阿禾睁着一双澄澈的鹿眼,乖巧地点头,走出去站在女子面前,询问她。
可那女子只是丈量一下阿禾的身量,便啧一声:“童工啊,童工不收,这可是违反劳动法啊。”
这下轮到芙姝呆了,她完全听不明白那女子在讲什么,但总觉得是很厉害的事。
听到她说不收,阿禾急得扯住她的衣袖,用着芙姝教她的招式,嗫嚅道:“可是姐姐,你知道我从小就没了娘亲。”
那女子果然愣住,眼神瞬间怜爱不少:“好吧,你这样哭别人都以为我欺负你,既然你想来,便勉为其难地让你帮我晒茶叶吧,不过你这么小可签不了劳动合同呀……”
芙姝蹲在草丛中看得正欢,身后忽然窸窸簌簌传来一阵响动。她下意识地迅速从袖中掏出匕首架在那人的脖颈上。
“是我。”少年冷声开口道。
他今日穿着一身朴素的褐色短打,瞧上去特别像茶馆里的伙计,芙姝联想着他冷脸给客人端茶倒水的模样,愣是将过往所有不开心的事想遍才没当场笑出声。
她忍着笑,对他说:“你过来看看,若是将阿禾托付给那个女子,我是放心的,你呢?”
荀卿无言地望了一阵,方勾起唇角,轻轻地嗯了一声:“我亦如此。”
……
自从出了镇后,芙姝一行人赶路的速度变得飞快。他们乘坐飞行法器,昼夜不分地赶路,终于来到岐山附近的凤鸣郡。而凤鸣岐山之典故,便是凤鸣郡里众口相传的古老传说。
芙姝瞧着有些熟悉的城墙城门,蓦然想起这曾是她的封地!
先前西境不太平,父皇为了打仗讨好桓原侯,便大手一挥,将她的凤鸣郡让给了表哥,桓原侯世子。她很气愤,连夜带着自己殿中的文臣上疏了几百封弹劾他的奏折,御书房堆都堆不下了。
父皇看得心烦,便赶过来同她谈心,明里暗里说她小气。
“凭什么?是他的手段比我强?也不看看他那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子,凭何能掌管这——”
说还未说完,她便被父皇扇了一巴掌。
芙姝摸着自己红肿的脸,沉默许久:“自古以来凤鸣郡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让给一个外人,父皇,你可想清楚了?”
“大胆,谁允许你这样同孤说话?!”
芙姝嗤笑一声:“父皇为何不正面回答我,是不想回答,还是根本回答不出来?”
皇帝脸色非常难看,却依旧避重就轻:“姝儿,你自始至终都是要嫁人的,这块封地于你一个女儿家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你就听话这一回,把虎符交与爹,别让爹难堪,行吗?”
凤鸣郡地处偏远,实力雄厚,是她谋划某些事业的地方,而她的事业在这几年里已经初具萌芽了,她又怎么会轻易松口。
芙姝听着,总感觉自己被他在无形中陪绑:“父皇,到底是你能力不行,还是我让你难堪?”
父皇大怒,将殿里殿外所有内侍都轰将出去,对着她呜呼哀哉了整整一夜:“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不懂事的女儿!”
“虎符,我是不会交的。父皇,你知道女儿的手段,不过……”
权跟财,他总得割舍一个,芙姝宽容地给自己父亲递上一个台阶。
最终,她年迈的父亲松了口,将整个江南割给她。
大雍帝姬一般只能掌管千户,也就是一个郡县,如今整个江南都变成她的地盘,她亦因此成为大雍朝首个拥有万户之邑的帝姬。
可是她只是暂时松口,总有一日,她会将这原属于她的地盘再夺回来。
……
进得凤鸣郡,守城的士兵果然认出芙姝。
“是帝姬,帝姬回来了,快通禀世子!”
芙姝瞧见城中所有的百姓都穿戴得十分整齐,面容祥和,唇边不约而同地弯着一抹笑意,千篇一律,这让芙姝感到有些怪异。
这时,一个士兵拿来好几顶围着长纱的斗笠似的东西走过来:“帝姬,城中妇女出行都要戴帷帽的,您身份尊贵不同常人,可以不戴,但是她们必须要戴。”
那士兵指了指芙姝身后的女弟子们。
芙姝言简意赅:“她们不是妇女,不戴。”
“哎哟,求您大发慈悲饶了咱们这些小卒吧,若是世子爷见了,指不定得怎么罚咱们呢,今时不同往日啊,帝姬!”
芙姝认得他,他叫木丘,曾是她麾下的府兵。
“没眼力见的东西,我说了不戴就不戴,再说,谁罚谁还不一定呢。”
几人被芙姝不容置喙的气场镇住,一时都不好再开口。
队伍浩浩荡荡地进了城,很快,世子府的内侍便驶着马车过来接待他们,说是世子特意准备了接风宴。
白术走上前来,询问弟子们的意见:“接连赶了数夜,大家都累了,如今咱们已到岐山脚下,不若在此休息几日,也可趁机同附近其他队伍接洽,你们觉得如何?”
队里大半的弟子苦哈哈地附合几声。芙姝瞧着他们风尘仆仆的模样,也只好应下。从进城到入席,他们中没有一个女子戴帷帽。
而那席间的菜都凉了,世子也没有来。
意料之中的冷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