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卿握紧了剑,缓缓后退,庙中氛围剑拔弩张。眨眼间,周遭忽又泛起青烟,那菩萨转瞬飘至他面前,手边幻化出一条柳枝,紧接着用三指捻住,朝他的方向挥洒。就在他伸手格挡间,脑中忽然便浮现出这么一句话来。【回头吧,回头是岸,离开这里……】鼻尖飘着股莫名的香味,那香味来得奇特,似乎能激发人之食欲,还有一些不为人知,且见不得光的欲望。他赶紧收了神识屏住呼吸,眼前
自他踏入庙中,周围是一片漆黑的虚无,唯余细微的咀嚼声。
这是……
这是咀嚼人肉的声音。
少年握着剑柄的掌心微微发汗,他看不见任何东西,耳边只有这一道清晰且呆板的咀嚼音。
他闭目凝了一丝神识,睁开眼只瞧见一尊,不,应该是一只菩萨。
菩萨面容祥和,一对细长柳眉弯如新月,半敛的目中瞧不见瞳仁,只余眼白,眼下点着两点朱砂,分外诡异。它浑身赤裸,如白瓷瓶一般透着惨然的白腻,上身披着一段若有似无的薄纱,披帛松垮地垂在肩上,在裸露的两乳间系成一个结。
而发出咀嚼声的,并非它紧闭着的嘴唇,而是……
它的腹部!
它的腹部如同怀胎十月一般高高隆起,肋间裂开了道极长的裂缝,一直延伸到胯部,那缝中密密麻麻地装着残肢与眼珠子,肢体相互摩擦蠕动时,殷红的血沫便从里面流出。
荀卿捏了个诀照亮了周围,方才发现这还不是它的全部面目,它的上半身飘忽不定,背后盘旋缠绕着数十条触手,每一条看上去都十分丰盈且滑腻,看得荀卿头皮一阵发麻。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没搞清楚状况前,他不想贸然出招。
荀卿握紧了剑,缓缓后退,庙中氛围剑拔弩张。
眨眼间,周遭忽又泛起青烟,那菩萨转瞬飘至他面前,手边幻化出一条柳枝,紧接着用三指捻住,朝他的方向挥洒。
就在他伸手格挡间,脑中忽然便浮现出这么一句话来。
【回头吧,回头是岸,离开这里……】
鼻尖飘着股莫名的香味,那香味来得奇特,似乎能激发人之食欲,还有一些不为人知,且见不得光的欲望。
他赶紧收了神识屏住呼吸,眼前却无可避免地出现出那一幕。
红绸漫天,凤冠霞帔,人间的嫁娶之道大抵是如此。
芙蓉帐暖,春宵一刻,少女的唇贴上他的面颊,别样的柔软且熨烫。他逐渐沉溺在这令人头皮发麻的快乐之中,看不清前路,看不清她。
不……不行……
他哆哆嗦嗦地推开少女,可下一刻,他的脖颈便被一段丝质的披帛狠狠勒缠,那携带的香气愈发浓烈,霸道地窜入他的鼻腔,不给他丝毫喘息之机!
他咬咬牙,用尽全力勾破披帛,从梦境中剥离出来,紧接着却跌进另一重梦境。
他似乎被谁抱住,那人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一头柔顺的乌发被织成辫子,垂落在她的右肩。
那是他的娘亲。
她用轻柔的鼻音哼着歌谣,一只手有规律地拍着他的脊背,哄他闭眼,哄他入睡。
实在是许久未感受过如此温暖,荀卿自暴自弃地闭上眼,却听见自己无端地开口说:“荀儿长大了,要保护阿娘跟妹妹!”
霎时脊背一凉,右手传来细微的嗡鸣,他蓦然睁开眼,眼中清光流泻,下意识地握紧手边之物。
那是,那是他的剑!
是在他拜入太华宗时,师尊用他自己的一节剑骨所雕刻的剑,是师尊送他的第一件礼物,那里承载着他的初心,还有娘亲,还有许许多多的长辈与其他百姓对他的希冀。
他死死咬着牙关,口腔中的血腥令他逐渐清醒。
他修道的目的很简单,便是能用这双手斩尽邪佞,保护他所爱之人,天下海晏河清,百姓不再因为颠沛流离而恸哭,所有人都可以正大光明地活在这昭昭皎日之下。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能继续沉溺于虚假的幻境,忘记了那五百个同门子弟濒死前惊惶凄凉的眼?!
还说甚的回头是岸,自娘亲妹妹死后,自他踏入太华山那一刻起,他早就没有归处了。前方还有很多人在等他,他不能回头,不能再继续踌躇下去!!
少年握紧了剑柄,眸色逐渐清明:“不,你错了,我永远不会再回头!”
他咽下口中血沫,左手捏起剑诀,右手握着剑的手缓缓抬起,霎那间披帛断开,他的剑尖正对着那面容诡异的菩萨。
它身后的触手可荀卿比在庙外见到的粗韧许多,于此时纷纷向他袭来!
少年足间轻点,纵身跃上半空,手上的剑爆发出沛然的剑气,剑光如纷繁凛冽的雨点,在空中划出无数条锋利的弧线。
滑腻的触手寸寸爆开,剑刃血光淋漓!
那菩萨诡异地歪了歪头,唇角笑意更大了些。
少年墨眉一皱,漂亮的眉眼间怒意横生,手上的剑意堪称凶残。
“邪佞,将我的同门还给我!”
菩萨手中凝了无数黑气,萦绕在手臂间,越团越大,最后转变成汹涌的波涛,尽数冲着他的命门袭来!
荀卿心中微讶,若他没认错,那是魔气。
黑浪袭来之际,悬在半空中的少年手持长剑,袍袖猎猎,方才经历过鲜血洗礼的剑刃似乎更亮了些,皎若月凛若雪,此时此刻,散发出铺天盖的绚烂之色。
凛冽的剑锋在半空中划开,如削泥一般,轻易地便将那翻滚的黑气劈得消散。
那里凝聚着他全部的信念,似乎能把这漫漫长夜撕裂。
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意气素霓生,飒沓如流星。
他连连使了数剑,劈开了那菩萨的头颅,可是它的内里却什么东西都没有,劈开之后,只余下一层人皮空留在原地。
一旁的角落里,化作一团黑气慌忙逃窜,虚无不在,露出了那间寺庙原本的模样。
少年双眼攫住那道黑气,足尖一点,绕过重重廊宇,追了上去。
它一路逃,荀卿一路追,周遭风景急速变换,入眼是数十个一模一样的厢房,黑气化为无数黑点,逃蹿入各个厢房之中。
荀卿冷静地一间一间劈开,每一间都放置着生魂被吸干的信徒,还有一间动静最大,他冲过去,一脚踢开那房门,下一刻金光与剑光相碰,发出铮鸣之音!
“荀兄!”是弥空。
他身后还有密密麻麻许多的弟子,似乎遭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一个个面容惨白,汗湿脊背地倒在地上。
荀卿微喘着气,一双清明的眼凝着他:“你们都被困在这里?可有见到那菩萨?”
弥空心有余悸地双手合十道:“那不是什么菩萨,那只是魔物的一个化身!他的真身是魔佛波旬!”
荀卿皱眉:“弟子们是怎么回事?可有重伤之人?”
弥空沉痛地点头:“我也是才醒来,他的手下毕舍质带走了几位妙宗弟子,应该已经遭难,其余之人都被波旬困在了化自在天里。”
“化自在天?”
弥空点点头:“佛门中将天地归为三界,欲界、色界、无色界,欲界又包含六欲天,四天王天、忉利天、夜摩天、兜率天、化乐天,他化自在天,波旬是众魔之首,住在欲界最高层的他化自在天里。”
“其他天于波旬而言,叫化自在天。他能通过夺取化自在天里其他众生的欲望与快感壮大自己的实力,变成自身的养分,显化给自己享用。夺他所化而自娱乐,这便是他化自在天的含义。”
“他根本不是什么菩萨,菩萨救人脱离三界脱离他的控制,是他最痛恨的对手。说来我方才也差些沉溺享乐醒不过来,还好荀兄来得及时。”
弥空到如今还心有余悸。
“师妹!”
两人身后的白术骤然惊醒,面色十分惨白,她哆哆嗦嗦地开口道:“我梦见、我真的梦见师妹带我去买胭脂了。”
荀卿微微抿唇,目光冷静地巡视昏暗的周遭。
可是芙姝还没回来。
他索性继续开口问:“毕舍质又是何物?”
“以死尸或人之精气为食的恶鬼,男鬼叫毕舍遮,女鬼叫毕舍质。”
听罢,荀卿深深呼吸一口气,捏住突突作痛的额穴:“毕舍质把芙姝带走了。”
而且也不算带走,是芙姝自愿跟她一同走的。
弥空脸上表情再度裂开:“什么?!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怎么可能打得过毕舍质,她被带走多久了!?”
荀卿见他反应这般剧烈,便摇了摇头:“不过一炷香时间,那女鬼似有神智,还能与她交涉,或许我们可以先把被困弟子救出去。”
很奇怪,芙姝临走前那一眼似乎像在告诉他,她有方法保护自己,不必太担心。
弥空面色凝肃:“不行,还有几个弟子未醒,我们不能贸然动作。”
说话间,几人身后便传来无数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许多骷髅都横七竖八地扭曲着身体,从各处房间内朝他们涌来!
白术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这边可以着手医治修补他们的识海,你们替我在门外挡一挡,约莫三刻钟便好了!”
弥空双手合十道:“善哉。”
两位少年对视一眼,提起腰间武器,走出门外。
另一头,芙姝感觉这装着自己的棺材被无数双手推搡,下一刻,肩膀处又传来些微钝痛。
原是盈娣闻着她的生魂,眼眶红了一大圈,最后到底没忍住,啃了她一口。
还好芙姝里面还穿了一件褂子,隔着几层棉衣,咬得不算重。
芙姝方才一直艰难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动作,将臂钏取下,准备用它的豁口处借力撬开头上的棺材板。
沛然的佛光使得盈娣好不容易从精神控制中挣脱出来,她有些疲惫地问芙姝:“姑娘,这件法宝是谁送给你的?”
芙姝不想提妙寂,只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拍了拍盈娣的脊背:“阿盈你还是啃着我吧,莫说话。”
盈娣不想再失去控制,所以便拼命地同芙姝说话以维持神智清醒:“姑娘,我做了好多错事,日后会不会要下地狱?”
“不许胡说!”
芙姝将臂钏卡在头顶棺材盖的裂缝处,眼里倒映着臂钏的金色纹路,想起他曾说过生死时刻可以念他的法名,然后他就会赶过来救她。
可是芙姝不想念。
她不想欠他任何一个人情,更不想日后要走的时候再与他纠纠缠缠,拉扯不清。
她艰难地寻找各个方向借力,只听轻轻的咔哒一声,头上的棺材板应声裂开一角,芙姝终于又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芙姝心下一阵暗喜,那臂钏果然是圣物,既可以抵御邪祟,还可以撬开棺材板,还算好用!
不过,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外头其他东西的注意。
那棺材板才裂开一角,一个模样更为瘆人的死尸便牢牢地扒在了上面!
那死尸的皮肤已经萎缩成干枯的皮,整张面庞都皱成了抹布,只剩下两个尖牙裸露在牙龈上面,狰狞又愤怒地瞪着她。强烈的腐臭裹挟着尸臭,袭击了芙姝几乎所有的感官,令她每一个毛孔都竖立起来。
眨眼间,一双鬼手便探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