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内而外的头痛,一阵阵撞击着杨陶的脑袋,随之而来的是喉咙发干、四肢酸软,这是典型的宿醉症状。“我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被头疼扰醒的杨陶抬起手揉了揉眼,“还好,睡在自己床上,也不知是谁送我上的楼。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酒桌上,刘叔爱人不停往自己杯中添着酒,还一直劝着“再来一杯”……杨陶努力回忆着,怎么想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房中的。“唉!不想了不想
杨陶的生活好像进入了‘正轨’,每日画画、吃饭、睡觉,像一只不用上发条的时钟,一圈圈,在循环中走向灭亡。
电话终于缴了费,不过杨陶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电话至今也没有响过。
接近中午,仍躺在床上,自从李叔离开后,他再没有早早出现在翠湖过,可能还是会感到孤独。
也许这就是真正的孤独。一个人生活,日出到日落,对于别人,不去想、不去期待,算不上自得其乐,却安分守己。
用双眼、用心灵,去感受所有,却将身体藏在阴影里,与灵魂相伴。
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已经坏掉了的八音盒,没有外壳,没有发条,用手拨弄摇杆,机芯转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是李叔临别时留给自己的礼物。
“哒哒哒!”敲门声响起。
“大学生在不在?”是楼下刘叔的声音。
“等等!”杨陶将八音盒放到了曾经放欠费手机的抽屉中,套上外套,才打开门。
“刘叔,什么事?”看着刘叔满脸喜色,杨陶问道。
“哎呀!大学生啊!今天晚上,我请几个街坊邻居吃饭,你得来啊!”刘叔笑道,“咱们这栋楼里,我就瞧你顺眼、有礼貌、有涵养,我只喊你一个!”
杨陶听着这话竟有点儿受宠若惊,平时见面虽少,几个月相处下来彼此还都和睦,虽然不知道刘叔为什么突然要请客,杨陶还是高兴的答应下来。
一点来钟,杨陶终于出了门,准备吃点东西然后去翠湖。
来到巷口,却不见刘叔家的摊子。
想着刘叔晚上要请客,杨陶又折了回来,本打算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未进门,就听门内刘叔爱人和她儿子窸窸窣窣在说着什么。
杨陶并没有仔细听,边推门边喊道:“婶儿,今天怎么没摆摊啊!我还说来你们家吃碗卤米线呢!”
刘叔爱人和她儿子好像见了鬼似的吓了一跳,“你不是出去了吗?”她儿子惊讶的说道。
“我这不是看你们没出摊,才过来问问吗?”杨陶疑惑道。
“出什么摊啊?以后都不出摊了!”刘叔爱人一边说一边拉着儿子进了房间一把关了房门。
“什么情况啊这是?”杨陶一脸莫名其妙,不过刘叔爱人对他一直以来的态度已司空见惯,杨陶也不疑有他,出门朝翠湖去了。
翠湖归来已是五点有余,今日生意勉强,画了两幅。
回程途中下起了小雨,杨陶舍不得用画夹挡雨,毕竟画夹中有画,还有画材、画纸。
将画夹抱在怀中,头发与肩膀慢慢被雨水浸透,寒意逐渐侵蚀身体。
“啊嚏!”
打了个喷嚏,杨陶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感冒可就不好了,药钱可不便宜!”
一路小跑,回到了麻园的巷子里,正看见楼下刘叔家已是一番热闹景象。
门脸里杂物都被腾空,四张矮桌被拼到一起,堆满了瓜子、花生、水果,墙边除了整箱的啤酒,还放了两只五公斤装的手提塑料桶,不用想,肯定是白酒。
桌前已坐了不少人,都是附近邻居,无论是烧烤摊大叔还是小超市老板,互相都彼此熟悉。
刘叔爱人正招呼着客人,看见杨陶回来,却意外的十分热情,“大学生回来啦!”刘叔爱人也学着刘叔平日对杨陶的称呼,从中午到现在截然不同的态度令杨陶感觉惶恐,“婶儿,别叫我大学生了,叫我小杨!”
“那怎么行,你刘叔说了,咱们今天桌上你可是最有文化的人,让我好好招呼你呢!”刘叔爱人一边说一边热情地招呼着,“快来坐,饭菜还有一会儿,等下可一定要陪你刘叔多喝几杯!”
“婶儿,今天是有什么喜事吗?”看见这么大阵仗,杨陶不禁好奇地问道。
“嗨!你刘叔不让说……”
“呃!好吧,我先上楼换换衣服,马上下来。”
杨陶上楼回到房间,一边拿毛巾用力地擦着头发一边回想着刘叔爱人今天的表现,实在令人费解。
换了衣服下楼来,从楼中间的小天井也能进到刘叔家。
门开着,里面传来锅灶撞击的‘铛铛’声,香气四溢,是刘叔在做菜。
朝里望去,亚男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择洗着青菜,纤细的双手在一篷篷碧绿中显得白皙无比,狭窄的房间、浓烈的油烟,可只要亚男在那里,就像是嘈杂的电影被按下静音键,变得文艺起来。
“杨陶哥!”亚男发现了杨陶,抬起头来,清澈、明亮的眼神,让刚刚悄然窥视的杨陶显得猥琐起来。
刘叔也扭头看了过来,“大学生!厨房哪是你进的啊!快快去前面坐,菜马上就好。”
“好好,你们忙……”杨陶仓皇逃出厨房。
来到前边门脸,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和几位或眼熟、或有‘点头之交’的街坊打了招呼,就被拉着一起打牌。
玩法是‘梦幻第三张’,每人发一张牌,再从牌堆里翻起一张,各自用手里的牌加上牌堆中的公用牌再想象第三张,组合成牌,再比大小。
顺子比对子大、同花比顺子大、三飞机最大,却又要输给最小的二三五。
惩罚自然是白酒,桌子当中早早地放了一只大瓷碗,装满的米酒中间被放进一些熟米饭,这在云南州市里并不少见。一支长柄小勺就是惩罚的衡器ʝƨɢ,掌握在刘叔爱人手上,俗称‘酒司令’。
不知为何,杨陶感觉勺子舀入自己杯中的酒格外的满,菜未上桌,已有些醉意了。
这在云南许多地方都是常有的事,有的时候饭前就醉,也有喝完之后载歌载舞,醒了就喝、醉了就睡。杨陶虽未曾亲身感受过,却也有一丝好奇与向往。
饭菜被依次摆上桌,当中摆上电磁炉,一口装满肥美羊肉的火锅作为压轴登场。
羊是本地山羊,不用太多的香料,浓浓的香气可以飘满整条小巷,勾起所有人的食欲。
羊肉炖得酥烂,与米酒最是相配,生薄荷叶,也可在羊汤中轻烫一两秒,蘸上小米辣与糊辣椒双重加持的蘸水,美妙滋味难以言表。
街坊们推杯换盏,豪放的酡红逐渐布满每个人的脸庞,而刘叔爱人,今天似乎格外照顾杨陶,杨陶觉着醉意上头,竟有些坐不稳了。
酒过三巡,在街坊们锲而不舍的追问下,刘叔总算没能忍住,透露了今日请客的原因。
“什么?你老家的地要被征了!”
刘叔不好意思地笑道,“是啊!谁能想到呢?说是要修一条环绕春城的高速,正好经过我家的地,不光是地,老房子也正好在范围里,镇上打电话来,让我赶紧回去!”
“天啦!老刘你发了啊!”
“这是什么运气啊?真让人羡慕!”
“还摆什么摊啊!”
随着众人艳羡的话语,半醉的刘叔也骄傲起来,“不摆了,天天起早贪黑累出了一身病,能挣几个钱?不值当、不值当……”
“阿叔,以后你就好好在家享福,我给你养老!”刘叔爱人的儿子殷切的说道,可在刘叔看来,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因为带着醉意,眼神也明显变得冷了。再看看坐在身旁乖巧的女儿,眼神才又恢复了温柔,却未发现,一切都落在了刘叔爱人的眼中。
刘叔浑然不觉地说道:“等拆迁款下来,就给亚男盖座四层高的大房子,再过些年,亚男有了孩子,我就可以含饴弄孙了……”
朴素的愿望得到了街坊们真诚的祝福,每个人都附和着,不知带着嫉妒还是羡慕。
亚男在父亲身边笑着,弯成月牙的双眼满是幸福的滋味。
由内而外的头痛,一阵阵撞击着杨陶的脑袋,随之而来的是喉咙发干、四肢酸软,这是典型的宿醉症状。
“我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
被头疼扰醒的杨陶抬起手揉了揉眼,“还好,睡在自己床上,也不知是谁送我上的楼。”
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酒桌上,刘叔爱人不停往自己杯中添着酒,还一直劝着“再来一杯”……
杨陶努力回忆着,怎么想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房中的。
“唉!不想了不想了!”杨陶正准备翻个身继续睡,忽然感觉今天的床似乎有些挤。
“嗯……”
一个轻柔的女声从耳旁哼了出来,吓得杨陶噌的一下坐立起来。
在往身旁一看,稍显凌乱的头发覆盖着白皙的小脸,微张的樱桃小口轻轻的呼吸着,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似乎还在梦境中,是亚男!
铛铛铛……
“开门、开门……亚男你在不在!”急促的砸门声伴着刘叔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明显带着担忧。
杨陶脑中瞬间炸开,看看门、看看身旁可爱的女孩,手足无措,“怎么办,怎么办?”
门外再次传来声音,远不止刘叔一人。
“老刘你别急啊!昨晚到底是不是亚男扶着杨陶回来的,我也记不清……”刘叔爱人在一旁道。
“别踹……老刘你等我上去找找备用钥匙!”这是房东太太的声音。
刘叔哪里等得!今早在家找不到亚男,又听爱人说起昨晚亚男最后是跟着杨陶上的楼,不安的情绪、不详的预感等等,都容不得他多等一分一秒!
嘭!
随着巨大的破门声,房东太太、刘叔爱人和儿子,都站在一脸惊恐随后又变得无比愤怒的刘叔身后,看着门内的情形。
亚男被巨大的声响吵醒,睁开眼坐起身,“啊”的一声尖叫出来。
尖叫声刺激着刘叔紧绷的神经,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杨陶只看见表情已渐渐扭曲的刘叔三两步冲向自己,愤怒的拳头逐渐在眼前放大。
砰砰砰!
拳脚如雨点般在杨陶身上落下,不止刘叔,刘叔爱人和她儿子全部挤进这间狭窄的小房间,朝杨陶施展着拳脚。
杨陶蜷缩在床上,紧紧抱着脑袋,无数疼痛袭来,伴着恶毒的辱骂。
“畜生……”
“亚男才十七岁啊!”
“我要杀了你!”
“报警吧!”直到房东太太提出报警,刘叔拳打脚踢的动作才稍稍放缓。
“对,报警!”刘叔因情绪太过激动,平时又缺乏锻炼,此时喘着粗气靠着墙缓缓蹲下。
“不行!”
刘叔爱人和她儿子连亚男一起竟同时开口拒绝道。
亚男其实在刚才杨陶被打时努力回想了一下,虽然也想不起什么来,但观察自己,身上衣服都还整齐,应该没有和杨陶实际发生过什么,只不过刚醒来时确实被吓到,这才发出尖叫。
杨陶抱着头蜷缩着,并没有因为殴打的停止胆敢做出什么动作。
刘叔诧异地看着自己爱人和她儿子,“为什么不能报警!”
“嗨!”刘叔爱人转了转眼珠稍作思考,道:“要是报警,咱家亚男的名声可不就毁了吗?她还这么小,要是被传出去,以后还怎么见人!”
刘叔听了这话担心女儿声誉,竟也有些不知所措。房东太太却不乐意了,“老刘你可别糊涂啊!自家女儿受欺负了,你怎么还能忍气吞声?你不报我来报!”
“先等等……”刘叔爱人急忙拉住房东太太,“咱们出去说,肯定不能这么随便算了的!”
说完去床上拉起亚男,让儿子搀扶着刘叔,朝房东太太道,“这件事还是先想好怎么办,我们到楼下商量商量。”
房东太太鄙夷地看着仍蜷缩在床的杨陶,毕竟不是自家的事,便同意了刘叔爱人的建议,又朝杨陶道:“不管报不报警,你今天立刻从我家搬出去,我这可不招待垃圾!”
也许过了几分钟,也许半小时,也许更久,杨陶没有改变过姿势,将头深深地埋在被子里,滚烫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淌,打湿了一片。
哭,或许因为身上的伤痛,但更多的,是无奈与绝望。
明明自己不是个坏人,明明没有做过什么坏事,甚至想都没敢想。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历经三年高考,从理科转到文科,从文化转到艺术,如果不是因为父母的意愿,自己早就出门打工了。
终于在费尽心力后考上大学,却又在第一年就阴差阳错被劝退离开了校园。
为什么不肯回家,天知道父母为了自己最终能上个大学付出了多少!
三次高考早就成为四邻的谈资,退学,不知道还会将父母推到怎样的境地。
可现在呢!若是真报了警,案底会让自己背上一生的耻辱。
想想曾经对自己还不错的房东太太刚刚的不耻,想想刘叔恨不得生食其肉的怨恨,甚至不敢去想亚男,亚男对自己应该是失望透顶了吧!
想着想着……
想到了李叔,想到了李叔常唱的歌……
“难过的时候就唱唱吧……”李叔的话语仿佛就在耳边。
杨陶终于挪了挪身体,撕裂的痛瞬间让杨陶哼出了声。
“现在应该是绝望的时候了吧!”
杨陶一边想着,一边强忍着痛,费劲的从抽屉里取出李叔留给自己的礼物,那只没有壳的八音盒。
轻轻摇起摇杆,缓缓唱起李叔的歌,“昨日之事忘不了,今日之愁不可消,若把昨日换今日,化身青鸟任逍遥……”
杨陶忽觉头晕目眩,从没有发出过声音的八音盒,竟幻觉般响起一阵旋律,与歌声同样的旋律。
叮铃叮铃、滴滴答答,清脆悦耳。
恍惚间,杨陶好像忘却了所有的烦心事,只觉得困,好想睡一觉。
沉沉的睡意狠狠地坠着杨陶的眼皮,直至将他的双眼关闭,彻底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