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阳脸色微变,眼底转瞬掠过一抹戾色,但很快被他压下。她起身,步步紧逼,“我,慕荀莹,当然你也可以唤我白幼怡。我对自身身份、所求之事,皆了若指掌。往昔纵有千般不堪,却也铸就如今的我。至于你……”她目光自上而下,将他细细审视一番,唇角轻勾,“你今天的手段,未免太过拙劣了。我本不想与你多费口舌,但既然你提到了合作,那我也不妨告诉你。原本打算卖给你的那三批货物,已有他人愿出更高价,我们之间的合作,就此作罢。”
月光影影绰绰地倾洒而下, 宁静的夜中暗香浮动。
穿堂风裹挟着夜色的凉意,直抵墙角。
季瑶瘫软在地上, 脸颊贴着冰冷的门板,手指无力地敲打着门,“晏琛,开门……放我出去……”
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像是知道自己再怎么喊也无济于事。
可没过多久,她抬起头,用力拍打着门板, “我要出去如厕, 憋不住了, 你听见没有。”
门外依旧死寂如坟。
季瑶咬了咬牙, 心里暗骂:“晏琛这个混蛋。”
她叹了口气, 索性放弃了挣扎, 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喊得久了, 嗓子有些干涩。
季瑶起身行至桌案旁,玉手轻抬,为自己斟上一盏茶。
茶汤氤氲, 温度宜人, 入口刹那,馥郁茶香萦绕舌尖, 她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
季瑶放下茶杯,目光在房间里快速扫视,最终定格在右侧那扇木窗上。
窗棂上糊着薄薄的茜纱, 隐约能看见外面的树影。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指尖轻推了推窗框,动了。
就在这时, 身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季瑶浑身一僵,倏然转过头,正对上门外几个侍卫惊愕的目光。
她站在窗边,一只脚已经踩上了窗台,另一只手还扒在窗框上,活像个被抓现行的贼。
侍卫们手里抬着几个沉甸甸的红木箱子,此刻,几个人面面相觑,气氛尴尬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季瑶干笑两声,若无其事地收回脚,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个……我只是想看看风景,绝对没有想跳窗的意思。”
死腿,刚才要是跳下去多好!
她站在房间中央,目光扫过那几个侍卫,故作镇定,“刚才的事……你们就当没看见,别告诉晏琛。”
侍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话,只是低头应了一声“是”,随后手脚麻利地将几个沉甸甸的红木箱子抬了进来。
箱子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显然分量不轻。
领头的侍卫上前一步,恭敬地打开其中一个箱子的盖子。
瞬间,华光四溢的璀璨金光自箱箧之中漫溢而出。
季瑶凝眸细瞧,只见箱内金锭层层叠叠、井然有序地码放着。
“这是什么?”季瑶翦水双眸轻眨,有些搞不懂眼前的状况。
侍卫低头答道:“回小姐,世子殿下说这是给您的一点心意,十箱黄金,请您笑纳。”
季瑶怔在原地,目光在黄金上逡巡往返。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咽了咽口水,几乎难以抑制唇边的笑意。
她强压下心中的狂喜,“晏琛他人呢?”
侍卫恭敬地回答:“世子殿下说今晚有事,可能不会回来。”
季瑶一听,险些没维系面上的仪态,嘴角微微勾翘。给钱还不回家,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她轻咳一声,敛了敛神色,端起一副仪态万方的姿态,“嗯,好,让晏琛的心意拿走吧,黄金留下。”
侍卫们闻言,互相看了一眼,随后齐齐拱手行礼,恭敬地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季瑶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晏琛啊晏琛,你这是在给我送路费吗?”
她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箱子,发现每个箱子都装得满满当当,金锭的数量远远超出她的预期。
“大手笔啊,既然你给了,那我只好忍痛笑纳了。”
…
瑞锦堂。
店里的伙计倚在柜台上,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沉重得几乎撑不开。
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头一看,那位公子竟然还坐在窗边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扶修筠的眸光如炬,凝睇着外面的长街,殷切盼望着什么。
夜幕如墨,街上的行人早已散尽,打更人清脆的梆子声,也渐行渐远。
劲风裹挟着枯叶,在空荡的街面上肆意旋舞。
伙计揉了揉眼睛,心里嘀咕着这位公子怎么这么执着。
另一位伙计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们东家刚刚寄信来说,今晚有事耽搁了,嫌夜里赶路不安全,得等到明日晌午才能回来。您看……要不您在这儿住一晚?我们后院有干净的客房。”
扶修筠闻言,徐徐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伙计。眼眸平静无波,却透着一抹倦意。
他扬手截断伙计的话语,声线低沉喑哑: “不必了,明日我还有事,待会儿就走。”
说完,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递给伙计:“麻烦你,将这封信交给你们东家。”
伙计连忙接过信,点头应道:“欸,好的好的,您放心,我一定帮您带到。”
扶修筠微微颌首,起身,有条不紊地整饬衣袍,利落非常。
他朝着门口迈去,伙计紧跟其后,终是忍不住,多言了一句:“公子,这大晚上的,您赶路可要小心啊。”
扶修筠并未回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腾身跨上马背,勒紧缰绳,马儿轻嘶一声。
他娴熟地调转马头,须臾间,身影便隐没于夜色之中,了无踪迹。
伙计站在门口,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这也太着急了吧,晚上来,晚上走,连歇都不歇一下……”
他摇了摇头,转身回到店里,将信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随后吹灭了烛火,关上了店门。
醉月轩。
戏台上,伶人身着锦绣戏服,水袖轻扬,唱腔婉转悠长,满堂喝彩。
慕荀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戏台,祁阳坐在她对面,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见她如此专注,他不由得挑眉,薄唇轻启,勾勒出一抹浅笑:“慕小姐,对戏曲很感兴趣?”
慕荀莹闻言,收回目光,“没有。”
她的声音清冷,祁阳轻笑一声。
他执起酒壶,为她斟满一杯酒,酒液澄澈,香气四溢:“上好的梨花白,尝尝。”
慕荀莹低头看了一眼杯中酒,却并未伸手去接。她的指尖敲击着桌面,“祁公子今日邀我前来,不会只是为了品酒吧?”
祁阳将酒杯推到她面前,“若我说是呢?”
慕荀莹抬眸看他,目光清冷如霜:“那恐怕要让祁公子失望了。我对酒并不感兴趣。”
祁阳不以为意,“慕小姐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喝杯酒而已。”
他面向慕荀莹,抬手执起酒杯,杯中的酒液在光下泛着光泽。
“能与慕小姐携手合作,实乃幸事,愿我们合作顺遂,经久不衰。”
慕荀莹抬眸,唇角上扬,笑意未达眼底。
她素手轻举,“合作愉快。”
祁阳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酒液顺着他的下颌滑落。
慕荀莹以袖掩面,作势将酒喝下,手腕一翻,酒液全数倒在了袖口处。
她放下酒杯,袖口湿了一片,却依旧神色如常,唇角含笑:“祁公子,该说今日唤我来的真实目的了吧。”
祁阳挑眉,“这么直接?”
“生意人,凡事都要敞开了说,遮遮掩掩只会让人失了兴致。”
祁阳闻言,先是一笑,随即眸色渐沉。
“柳姨娘近来可好?”
慕荀莹的手指蓦然一顿,指尖微微发白,她抬眸看向祁阳。
“祁阳,你处心积虑调查我到底为了什么?”
祁阳轻笑一声,眸中带着几分讥诮。他起身,绕过桌案,一步步走近她。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双手撑在她的椅子两旁,将她困在方寸之间,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声音冷得像冰:“一个戏子爬上了世袭罔替的白府嫡长子的床,生下一个被世人视作 “污点” 的女儿。这种人,真该死。”
四目相对,她如坠冰窖,周身寒意瞬间蹿升。
“怎么,怕了?白幼怡,你以为你换了身份,改了名字,就能洗脱以前的不堪了吗?你身上流着的,永远是那个戏子的血。白家再怎么给你锦衣玉食,也改变不了你骨子里的低贱。”
她抬头,背脊挺得笔直,“所以,祁公子今日唤我来就是说这些?”
祁阳微怔,有些无措,他没想到她如此淡然。
慕荀莹浅哂一声,“即便我身淌优伶之血又何妨?白家给的锦衣玉食?”
“那都是我铢积寸累挣来的。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些过去而自卑,而羞愧?祁阳,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祁阳松开撑于座椅两侧的手,身形向后退避一步,眸光复杂落在她身上。
她的泰然自若,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慕荀莹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今天想做什么,想激怒我?报复我?你当真以为我不会彻查你的底细?你那姨娘江翠岚,也敢将复仇之念全系于你一身,真是荒诞不经。”
祁阳脸色微变,眼底转瞬掠过一抹戾色,但很快被他压下。
她起身,步步紧逼,“我,慕荀莹,当然你也可以唤我白幼怡。我对自身身份、所求之事,皆了若指掌。往昔纵有千般不堪,却也铸就如今的我。至于你……”
她目光自上而下,将他细细审视一番,唇角轻勾,“你今天的手段,未免太过拙劣了。我本不想与你多费口舌,但既然你提到了合作,那我也不妨告诉你。原本打算卖给你的那三批货物,已有他人愿出更高价,我们之间的合作,就此作罢 。”
祁阳脸色瞬间阴沉,敛去了面上笑意,“酒你没喝?”
她轻挑秀眉,反问道:“若我喝了,还会在这好好说话吗?”
慕荀莹不再多言,拂袖转身,径直朝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祁阳的一道声音,“酒里我什么也没加。”
慕荀莹的脚步微微一顿,但并未停下,也未回头。
祁阳僵立原地,眸光复杂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