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扶修筠率领的部队驻扎在边关已逾三月,原本五千精兵,如今只剩三千余人。他驻马望着绵延的营帐,朝廷拨发的粮饷又被克扣了三成,驮粮的骡马瘦骨嶙峋。军帐在暮色中摇晃,帐外传来士兵们压抑的咳嗽声,夹杂着几声虚弱的呻吟。军医昨日来报,今晨又抬出去十具饿殍的尸首,裹尸布都不够用了。“将军,今日的粥……又稀了些。”副将掀开帐帘走出来,捧着的粗陶碗,沿还沾着半片霉变的谷壳。
暮春时节, 雨帘如织。
虬曲枝干与柔绯花芯抵死缠绵。
新绽的花瓣被粗粝老枝反复鞭笞,细碎的窸窣声中磨绽出淡粉的伤痕。
氤氲缭绕的水汽中。
季瑶的“不要”被撞碎成了破碎的呜咽声, 她拼命摇头,乌黑的长发随着动作凌乱地散落在肩头。
“晏琛,疼……”
“那你求我。”
“我求…求你了,晏琛。”
…
“你混蛋!”
“我有说过你求我我会轻一点吗?”
南越。
扶修筠率领的部队驻扎在边关已逾三月,原本五千精兵,如今只剩三千余人。
他驻马望着绵延的营帐,朝廷拨发的粮饷又被克扣了三成, 驮粮的骡马瘦骨嶙峋。
军帐在暮色中摇晃, 帐外传来士兵们压抑的咳嗽声, 夹杂着几声虚弱的呻吟。
军医昨日来报, 今晨又抬出去十具饿殍的尸首, 裹尸布都不够用了。
“将军, 今日的粥……又稀了些。”副将掀开帐帘走出来, 捧着的粗陶碗,沿还沾着半片霉变的谷壳。
扶修筠接过碗,指尖触到碗壁, 冰凉刺骨。
他知道, 再这样下去,不等援军到来, 军队就要不战而溃了。
西南角的瞭望塔突然传来急响,火把的光晕里卷来灰色狼烟。
扶修筠按剑起身,又要再战了。
书房内, 檀香袅袅。
婢女轻手轻脚地为胤滦斟满一盏香茗,茶香氤氲弥漫,旋即她恭谨地退身而出, 轻阖上房门。
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胤滦端坐在轮椅上,一袭玄色长袍衬得他愈发清瘦。
他的目光落在晏琛身上,微微蹙眉,“听说你中毒了,现在怎么样了?”
“痊愈得差不多了,不必担心。”
胤滦看向他臂膀处层层缠绕的纱布,眉头皱得更深:“既然痊愈了,还包扎成这么严重?”
在他的印象中,晏琛向来不屑于示弱。
“你别多问。”
胤滦轻哼一声,唇角微勾,转而语气郑重:“好,我不多问。今日我来,是有正事与你商议。三弟暗地里克扣军粮,手段极为隐蔽,将此事操弄得分外机密,不留丝毫破绽。营中将士如今已饥寒交迫,状况堪忧。”
晏琛坐在他对面,颀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
袅袅升腾的水汽,朦胧了他的神情。
他抬眸望向胤滦,“你想动手?”
胤滦微微颔首,目光沉静:“的确。可我若贸然出手,只怕会打草惊蛇。三弟的手段你我都清楚,狡黠多端,行事缜密,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不仅难以将其罪行揭露,还会累及朝堂安稳,陷万千将士于更艰难之境。”
晏琛眸色黯淡,指尖在杯沿轻轻敲击,“所以你想让我出手支援扶修筠的部队?可这一战,无援兵,无粮草,扶将军的军队已是强弩之末。”
“扶修筠是难得的将才,他的部队若能为我所用,必是一大助力。只是如今三弟步步紧逼,我若明面与他抗衡,恐怕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我自不会忌惮三皇子。只是,若我贸然派兵驰援,扶修筠却借机倒戈相向,率部叛逃,那我岂不是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折损了精锐兵力?”晏琛勾唇,寒芒掠过眼角。
胤滦闻言,垂眸不语,他自然明白晏琛的顾虑,此事他并非没有想过。
扶修筠虽忠心耿耿,但乱世之中,人心难测,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另谋出路。
艳阳高照,地砖被晒得发白。
季瑶反手从箭囊抽出箭,弓弦勒得指尖泛白。
她杏眼微眯,锁定远处的红漆靶心处晏琛的画像,檀口轻启,深吸一气,箭矢破空而出,最终斜插在靶垛边缘,箭羽震颤。
她不信邪,将碎发别到耳后,再度搭箭上弦,三支箭接连离弦,纷纷折在十步外的地上。
季瑶咬了咬牙,心中升起一股倔强。她握紧长弓,泄愤般拽满弓弦,猛地松开,箭矢疾射而出,直直钉在砖缝里,距胤滦的轮椅仅有寸许之遥。
胤滦握紧膝头的薄毯,垂眸望着没入砖缝的箭羽,抬眼便见少女踉跄着跑到跟前。
“对不起,对不起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季瑶连声致歉,低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直至此刻,她方才留意到,轮椅上的男子面容清癯,苍白如新雪初霁,眉眼间透着一股淡淡的倨傲与疏离,漆黑瞳仁似深潭浸了月光。双腿被一条薄毯轻覆,整个人格外安静,自成一方天地。
胤滦抬眸望向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探询。
眼前女子眉目如画,顾盼间,眸中似有泉涌,澄澈若渊,难掩浑然天成的活泼。
几缕墨色青丝随性垂落于额前,双颊晕染出一抹浅绯,明艳而夺目。
胤滦心中泛起一丝涟漪,她就是……
季瑶见他不说话,心中更加忐忑,连忙蹲下身,想要查看他是否受伤:“你没事吧?我刚才真的没注意到这边有人,要是伤到你,我……”
胤滦轻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声线温煦:“无妨,只是虚惊一场。”
季瑶轻点头,微微屈身福礼:“在下季瑶,见过公子。”
胤滦正欲回礼,还未开口,忽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回廊那头传来。
晏琛四处顾盼,额角渗出一层薄汗,找了季瑶许久。
他刚转过回廊,抬眸便瞥见季瑶正与胤滦相对而立,两人似在交谈。晏琛心头一紧,随即加快脚步。
“在下胤……”胤滦刚开口,话还未说完,便被晏琛打断。
“你怎么在这儿?我找你好久了。”
季瑶抬眸看向晏琛,见他神色异样,眉头微蹙。她还未开口,晏琛已经快步走到胤滦身后,双手扶上轮椅的把手,“你不是说要回去了吗?我推你走,别耽误时间了。”
胤滦一愣,“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回去……”
晏琛不等他说完,便推着他走了出去。
行至远处,晏琛如释重负。
胤滦安坐于轮椅之上,目光如炬,淡淡地扫向晏琛,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已然洞悉几分。
“她不知替嫁之事?敢情是要我背负‘大婚之日,弃新娘子于不顾’的恶名?”
晏琛神色瞬间一凝,眸中掠过冷冽暗芒,未发一言以示反驳。
“你可真是够可以的,自己躲得干净,让我替你背这口黑锅。”
“所以,不要让她知道我们认识。”他声音清冽,带着阴森的气息,冷意四溢。
胤滦看着他,目光深邃,良久才缓缓开口:“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一天她知道真相?”
“她不会知道真相。”
声音喑哑,令人胆寒。
晏琛返回庭院,眸光如隼,四下逡巡,却不见季瑶的踪迹。
他剑眉微蹙,心间泛起一抹忧戚。视线定格在不远处的地面,弓箭孑然横陈在地。
他弯腰拾起弓箭,手指轻抚过弓身,触感冰凉。抬头望向远处的箭靶,靶心上贴着自己的画像,一支箭,不偏不倚,正中心脏的位置。
晏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还真是记仇……”
片刻后,他压下心中的烦躁,转身对身后的随从冷声吩咐:“世子妃呢?给我找。”
随从们见他神色冷峻,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躬身应道:“是,世子!”
季瑶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任凭他们如何寻找,都未见她的踪影。
晏琛面色愈发阴沉,心底的不安如星火燎原,从一星半点,迅速蔓延,不断膨胀。
他站在院中,目光扫过四周,注意到墙角处有一片被踩乱的草丛,隐约可见几枚浅浅的脚印。
脚印的方向指向府外,晏琛感到寒意直贯脏腑。
“来人,备马!”
下人们小心翼翼地扶着胤滦从轮椅上起身,动作恭敬,生怕有一丝闪失。
胤滦眸中古井无波,任由他们搀扶,登上马车。
他抬手掀起车帘,一道寒光倏然闪过,冰冷的匕首抵上了他的喉咙,刃紧贴着皮肤,寒意直透骨髓。
胤滦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未有半分惊惶失措之态。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持刀之人的手上。手指莹润修长,肤若凝脂,却透着几不可察的轻颤。
他顺着那只手抬头,对上了一双冷冽如霜的眼眸。
季瑶眸色冷冽,唇角微扬,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别出声,不然的话……”
她手上的力度微微加重了几分,匕首的锋刃几乎要割破他的喉咙。
车外,下人见胤滦迟迟没有动静,忍不住出声询问:“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
胤滦神色如常,眼眸仿若一泓幽潭,波澜不兴,恰似脖颈处的匕首不存在一般。
他淡淡开口,“你们放手吧,我自己进去。”
下人们闻言,虽有些疑惑,却也不敢多问,恭敬地退到一旁。
“殿下?你是皇子?”季瑶喃喃自语,目光依旧紧紧盯着胤滦,手中的匕首也未曾松懈半分。
车厢内气氛凝重,紧张意味肆意蔓延。
胤滦挺直身躯,脊背如松,目光波澜不惊望向季瑶,“你想做什么?”
“让他们开车走。”
胤滦睨她一眼,眸底掠过叵测难辨的神色,随即扬声对外吩咐:“马夫,行车。”
车外的马夫应了一声,随即扬起皮鞭,抽在马背上。
马儿嘶鸣一声,蹄声哒哒,车轱辘随之发出“吱呀”声响,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晏王府。
胤滦薄唇轻勾,“季小姐是嫌方才那一箭未能取我性命,特来补上一刀?”
季瑶眸色阴冷,“我不杀你,你只要乖乖听话,我保你平安。”
胤滦不禁逸出一声轻笑,眸中的兴味更浓。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晏琛已经够不正常了,他没想到这位季小姐也是个不好惹的主。一个敢在大婚之日设计替嫁,一个敢直接拿刀抵着当朝皇子的脖子,这两人还真是绝配,疯得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