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执着，如此认真，令麦姜姜不由怀疑，这里头真的有什么蹊跷。既然死人可以以这种方式存在于世，那鬼发现自己没有死，也并非不可能。麦姜姜开始设想这里头有着什么人类想象力还无法自圆其说的神秘逻辑。比如，一个人分裂出了一个分身，这个分身必须通过寄生的方式存在，而这个分身坚持认为自己是死亡后的鬼，并怀疑活着的那个人存在的合理性，那个本体。麦姜姜一边看着那些打印的记录，一边跟随自己心里的疑问，想到什么就在手机上查询什么。
昨夜下车后，麦姜姜躲在楼道里特地等巴菲特开远了，才把周呈宣喊出来，回到家里洗漱完躺下，已经是临近三点。
以致她今天一睁眼已是九点多了，迷迷糊糊中听见余秋莉进家门，接着就闻到了炸糕的香味儿。她麻溜的跑去厕所刷了个牙，脸也没洗，就急着出来吃炸糕，油炸碳水裹着绵密的红豆沙，令人神魂颠倒，这样的口感，正需一杯冰美式来和调和，与这能量炸弹来个二重奏。
余秋莉见她盛了一大杯冰块，唠叨说女孩子不要醒了就喝冰的。
当然这又是老人言，不听要吃亏的。
麦姜姜总觉得许多关于女性养生方面的老道理，都是为了更好的繁殖后代而提炼的，她又不繁殖后代，不听也罢。
胶囊机轰隆隆的工作着，浓郁的咖啡液滴下来，杯中的冰块渐渐消融，余秋莉把一张公交卡递给她，“你昨天落别人车上的。”
麦姜姜疑惑的接过，仔细看，卡确实是她回来江城新办的。可昨天她坐过谁的车？
只有费辰。
余秋莉看她那没睡醒的样子，吐槽她迷糊，丢三落四的。
接着感慨，卡还是她同学专程送来的，“你同学到楼下时正好看见我买水果回来，就把卡给我了，小伙子记性真好，竟然能认出我是你妈，我怎么不记得他。”
余秋莉一边洗葡萄一边问麦姜姜，哪个同学这么有出息，开的那车，跟高铁子弹头似的，人家还不是自己开，还有司机。
麦姜姜没好气说，“不是他有出息，是她妈有出息。”
余秋莉啧了一声，“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
麦姜姜说她是实事求是，当然也不否认他有出息。
待余秋莉还要问，她已经没耐性了。
“妈，他费辰。”
余秋莉愣在那儿，那表情，显然没反应过来费辰是谁。
麦姜姜只好给她叠加tag，“就是高二转到我们班，不到半年又转走了的那个，怀疑儿子跟我早恋，逃命似的带着儿子跑了的那个有出息的妈，的有出息的儿子。”
余秋莉怔了怔，“他们不是移民了吗，回来了？”
“昂，跟我一样回来建设家乡。”
麦姜姜端着冰美式和炸糕，钻回自己的卧室。
门外还在喊“你别关门，我话没问完呢。”
“妈我没睡醒呢。”
“没睡醒你吃炸糕？还喝咖啡？”
“不吃饱哪有力气睡觉。”
把炸糕和咖啡交替塞进胃里后，麦姜姜蒙起被子回笼，她不是困，只是想逃避现实。
余秋莉的八卦兴致正浓，见麦伟民进家门，就拉着他把刚才在楼下看到费辰，以及费辰开着像火车头一样的豪车给女儿送公交卡的事儿说了。
这情景特别像她爱看的霸总言情文。
麦伟民一听到费辰的名字，拉着个脸，说那种势力家庭养出来的小孩儿，还是少来往。
余秋莉推着他坐到沙发上吃葡萄，很有耐心的说，“你也不要太偏激，当年两个小孩的年纪，那是早恋，那个杨美心估计也是怕孩子成绩下滑。”
麦伟民冷笑道，“余秋莉同志你怕不是记性不好，姜姜她班那个叫邵莹的女孩是怎么说的，那些话，要不是杨美心跟她妈说，被她听到了，小孩子哪会说？”
余秋莉当年可不像现在，当年她听说女儿跟班上一个很有钱的单身家庭的男同学走的近，被对方妈妈说成“下手早”，就直嚷嚷着要去找对方理论。
她的女儿聪明又漂亮，将来追她的人，队伍都不知道要排到哪条街，怎能被别人这么埋汰。
可是十年过去了，她的女儿一天天只长年纪不长心眼，她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未来女婿们来排队，底气就自然不如从前了。再加上刚才在楼下看到的豪车，和像韩剧男主角一样的费辰，现在余秋莉恨不得把所有错都推到杨美心身上，把费辰摘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那都是大人的想法，小孩子单纯，肯定没有这些弯弯绕绕，我敢说高中那会儿费辰对姜姜的印象很好，要不然也不会专程来送个破公交卡。”
麦伟民：“印象好早干嘛了，咱姜姜当年不是说了嘛，她不是生气那孩子跟他妈出国，她是生气他不告而别。”
余秋莉：“那兴许是有什么误会呢。”
麦伟民皱着个脸，不知是被葡萄酸的还是被老婆气的。
“老余同志，你就少看点电视剧吧，还误会。”他嫌弃道，“你就光看见别人回来了，那别人结过婚没，离过婚没，有没有孩子，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瞎想。”
说起这些现实问题，余秋莉也开始犯愁，还认真琢磨起来，“要只是离过婚倒还好，有孩子可不行。”
她含辛茹苦把女儿养这么大，可不是给人当后妈的。
冷静过后，她又道，“要真是这样，那还是秦森那孩子合适，好赖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最重要是没结过婚。”
麦伟民完全不赞同妻子看人先看条件，不管是海龟霸总还是土鳖霸总，都不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女婿。
他慢条斯理道，“咱姜姜，就是个普通女孩。”
“麦伟民你会不会说话？我女儿怎么普通了？”余秋莉急眼了。
麦伟民啧声道，“我说的普通，是普通人家养出来的女儿，是，咱姜模样好点，学校好点，工作好点，那就不是普通女孩了吗？那个秦森，连贾宝玉是红楼梦里的还是金瓶梅里的都不知道，他跟你女儿过的到一块儿吗？再说那个费辰，你形容的那么邪乎，要是单身，那得多少女的盯着？要是离婚了更不行，证明他也是有钱人那调性，拿婚姻当儿戏。要我说，就属陆超那样的最靠谱，小时候学习也蛮好，现在工作也蛮好，和咱姜姜不相上下，我就希望你女儿能找个这样的。”
卧室的门开了，麦姜姜已经换好了一身出门的行头。
“你不是睡觉吗？这最后一天了还往哪儿跑，节过完了不是就开始找工作了吗？”
余秋莉和麦伟民望着一脸黑线的女儿。
“工作我已经找到了，明天就上班。”麦姜姜挎上包，走到门口，一边把脚往鞋里踩一边说，“妈，秦森是我兄弟，费辰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这两个人不可能给你当女婿，还有爸，陆超瞒着忧忧在外头有人，那女孩就住在秦森经开区的公寓，俩人到现在都没断干净。”
二老刚才那番争论，麦姜姜蒙在被子里也听的一清二楚，还怎么睡得着。
蛮好笑，好像只要家里有个大龄的单身女儿，那些有可能和女儿凑一对的男人在父母眼里，就只剩优点了。
她一脸冷漠的说，“妈，生活不是电视剧，我很有可能孤独终老，爸，男人不是没钱就靠谱，长的老实就老实。我今天去同学家住，你们趁我不在，尽情唠叨完，我回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否则不管麦妍妍怎么想，叔叔婶婶怎么想，我都出去租房子，我新工作工资不错，租的起。”
麦姜姜在父母面前从不发火，今天能这样冷着脸说话，就说明忍到了极限。
她离开后，余秋莉回味着“孤独终老”四个字，幽幽道：“老麦，咱俩尽量活得久一点，多领上十几二十年的退休金，攒下来留着给闺女养老。”
可怜天下父母心。
麦姜姜没有听到这些话。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走走停停，这里站站那里坐坐，看看人流看看云，获得了江城的天空从正午到晚八是如何渐变的这样毫无意义的视觉体验。
iwatch显示她走了九公tຊ里，怪不得腹中饥饿难耐。
她没有在外面吃东西，而是去了周呈宣在希尔顿的房间。
小鬼每天早上休眠前，都会将房卡塞进麦姜姜家废弃的收信箱，因为房卡也是无法带进宿主的身体的。今天上午麦姜姜出门的时候顺手带上了。
周呈宣房间果然有许多小零食，日本的糕点、英国的曲奇、瑞士的巧克力还有很多麦姜姜见所未见却一看就知道十分昂贵的薯片和肉干。
上次来她就发现了，这个房间在周呈宣有了手机后，准确的说是有了通讯能力后，多了许多衣食用物。
比如全套的伊索卫浴用品，阿玛尼的面膜，整箱整箱的圣培露，总之没有一样是便宜的。
这说明两件事情，一，周呈宣联系到了某个愿意给他钱的真实人类；二，他从前一贯过着这样的生活。
因为麦姜姜不觉得这是一个人在死后突然的报复性享乐。
这回进来，书桌上又多了一台笔记本，旁边还有一台小型打印机。打印机旁是开封的A4办公纸，有一叠已经卡在打印机的纸槽里。
正中央放着两个文件夹，麦姜姜随手从茶几上拿了一个面包，坐在书桌后的办公椅上，一边吃一边打开了上面的那个文件夹。
入目是黑白打印的活页，大概有二十多页，仔细看上头的内容，发现是周呈宣发布的微博，那个艺人周呈宣。
应该是小鬼用截屏功能复制黏贴在文档里，再打印出来的。
从头到尾一一翻看，收集的微博内容，覆盖时间刚好是从北京那场发布会起到昨天，小鬼把艺人周呈宣个人微博发布的所有内容都打印了下来。
共有四十二条，十三条新剧宣传，十五条生活分享，四条业内友情转发，三条商业合作转发，三条电影物料，四条剧组花絮。
接着她打开另一本文件夹，同样是A4纸打印的网页截图，是周呈宣小红书账号发布的vlog，以及搜索引擎收录的所有新闻和资讯，时间也是从发布会到昨天。
每一张活页上，都有小鬼的批注。
乍一看看不懂，仔细看，能看出来他应该在分析此刻正在《洛阳打更人》剧组拍戏的大明星周呈宣的网络人格。
再往后翻，还有许多后援会发布的剧组探班，机场接机等互动内容。
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周呈宣本人出镜的视频。
自从到了江城，小鬼就没再提过自己身份的事情，每天懒懒散散的，跟她插科打诨，还吃她的瓜。以至于麦姜姜也把那茬儿事儿抛之脑后，没再纠结他是不是周呈宣的问题。
现在看来，小鬼根本没有释然，他一直耿耿于怀，因为被她这个宿主困在江城，他只能通过社交网路去洞察艺人周呈宣的一切。
他如此执着，如此认真，令麦姜姜不由怀疑，这里头真的有什么蹊跷。
既然死人可以以这种方式存在于世，那鬼发现自己没有死，也并非不可能。
麦姜姜开始设想这里头有着什么人类想象力还无法自圆其说的神秘逻辑。
比如，一个人分裂出了一个分身，这个分身必须通过寄生的方式存在，而这个分身坚持认为自己是死亡后的鬼，并怀疑活着的那个人存在的合理性，那个本体。
麦姜姜一边看着那些打印的记录，一边跟随自己心里的疑问，想到什么就在手机上查询什么。
她再次翻出那条银行转账通知，视线盯住「琼丽华」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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