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凝眉道:“可阿石已经长大了,对这个家已经有感情了,我怎么忍心把他扔在路边不管,而且到底有没有人把他捡走,也不知道……不,我做不到。”张凌汉道:“如果你觉得扔在路边不放心,那么由我来物色人家,总有夫妇怀不上孩子的,阿石又是男孩,不愁没人收留。但年纪是个关键,如果继续拖下去,等阿石再长大一些,那就真的送不出去了。”“可为什么要送走呢?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我生下来的骨肉啊。”张凝眉有些急了。
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的,爆竹声,拜年声,不断地飘入张凌汉家那昏暗的厅堂。
据张凝眉说,自从她产下阿石以来,亲友们便再也没踏入过张家的门槛了。哪怕是过年时也是一样。
张凌汉对于阿石的态度,也犹如这还在飘雪的新春,似乎想给予温暖,但最终却仍被严寒所包裹。
曾经有一瞬,当他听说沈忠不介意这个孩子,仍要娶张凝眉为妻时,他也试图像沈忠那样,敞开心扉,去接纳他,但如今沈忠因为父亲的亡故,恐怕最终要放弃凝眉时,张凌汉便再次对阿石感到厌恶起来。
张凝眉知道父亲不喜欢阿石,因此父亲在时,她总是特别严厉地管教阿石,她希望父亲能够接纳这可怜的孩子,哪怕正眼看他一眼,也算是对他的怜悯与认可。
有一次,阿石因为贪玩,居然将张凌汉的弩机弄坏了,张凌汉只是沉下脸来,瞪着阿石,什么都没说,但张凝眉却又气又急,赶紧当着父亲的面,用竹掸子去抽阿石的身子。一边抽一边告诫孩子,不许让外公失望,不许在外公面前不乖,不许乱碰外公的东西……
好在阿石还算乖巧懂事,小小年纪就惯会看大人的脸色,尽管张凌汉对他冷若冰霜,但他“外公,外公”地依然叫得很勤,很亲。
而每当张凝眉做了什么好吃的,想给他品尝,他也会恭敬地将这食物端到张凌汉面前,请张凌汉先吃。
他甚至还会在寒冷的天气里,去给张凌汉沽酒。当然,沽什么酒,沽多少酒,是张凝眉事先教好了的,但孩子敬爱外公的心意也确实在这酒里的。
人心毕竟都是肉长的,张凌汉也不是铁石心肠,张凝眉与阿石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慢慢地,他开始对阿石有了笑意,开始跟阿石做一些简单的游戏,到后来,他这个外公居然会在下山之时,给阿石采一些野果来吃,或捉几只天牛和蚂蚱来玩了。
张凝眉看着父亲的改变,由衷地感到欣慰,好几次,她偷偷地观看父亲与孩子的嬉戏,不禁流下感动的泪水。
父亲终于还是接纳阿石了,张凝眉暗自想到,果然还是血浓于水啊。
“阿石,你现在还怕外公吗?”趁父亲不在,张凝眉问孩子道。
阿石想了想,微笑道:“还有一点点怕。”
张凝眉道:“那比以前是不是好多了?”
“嗯,”孩子郑重地点点头,“外公说,等夏天来了,他还要带我到东山上去捉知了。”
张凝眉道:“外公对你越来越好了,你也要更加孝顺外公才对,千万不要让外公失望啊。”
“阿妈,我知道的,你放心好了。”
那天的对话便是说到这里,张凝眉确实觉得张凌汉会对阿石越来越好,所以才这样对阿石说的,不料有一天,张凌汉突然又对阿石冷酷起来,吓得阿石一整天都不敢亲近他,跟他说话。
张凝眉察觉到父亲的反常,便趁夜深,孩子沉睡之际,问张凌汉道:“孩子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您生气了?”
张凌汉沉默了半晌,终于说道:
“把这孩子放弃了吧。”
张凝眉的内心是有防备的,他早有预感,觉得父亲会提出这样的想法,为此,她和孩子一直在努力,一直在讨父亲的欢心,然而当父亲最终冷漠地说出这句话时,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还是被深深的一击。
“您说放弃,是什么意思?”张凝眉小心地问。
张凌汉道:“把他丢在路边或者村边,有心人自然会把他捡走的。”
张凝眉道:“可阿石已经长大了,对这个家已经有感情了,我怎么忍心把他扔在路边不管,而且到底有没有人把他捡走,也不知道……不,我做不到。”
张凌汉道:“如果你觉得扔在路边不放心,那么由我来物色人家,总有夫妇怀不上孩子的,阿石又是男孩,不愁没人收留。但年纪是个关键,如果继续拖下去,等阿石再长大一些,那就真的送不出去了。”
“可为什么要送走呢?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我生下来的骨肉啊。”张凝眉有些急了。
张凌汉的火气也上来了:“没错,她是你的骨肉,但也是你的耻辱不是吗?留他在身边,你就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免不了被人一次次揭开伤疤,说起往事。你不觉得难受吗?
而且留着他,也会阻碍你跟沈忠的结合。虽然沈忠对你一片痴情,爱屋及乌地表示愿意接纳阿石,但沈忠的家人肯定没那么大度。以你的经历,就算没生下阿石,都已经配不上沈忠了,何况还带着阿石一起生活呢?这种情况下,你还指望沈家继续履行婚约,不是痴人说梦吗?”
张凝眉被说得语塞了,她知道父亲所说的,都是事实,因此她无从反驳。她只是觉得奇怪,怎么前几天父亲还对孩子好好的,今日却怎么突然要与她商量放弃孩子的事情来了?一问才知是沈忠来过了,她当时刚好去织坊,打算领些料子回家,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做,这样就没能碰到沈忠。
据张凌汉所说,沈忠这次来,是专门报告好消息来的,所以来的时候,容光焕发的。
原来过完年,沈忠已经二十五岁了,这样的年纪还没成亲并产下子嗣,长辈无疑是急如星火。
但不管母亲,亲戚,如何劝说,沈忠就是一口咬定,非娶张凝眉不可,为此,他不惜背负不孝的恶名,也要坚守他的初心。
沈母见拗他不过,加上她老人家本来就中意张凝眉,且又着急抱孙子,终于决定让步。但条件也有,一是结婚后,必须搬家,远离这是非之地,重新开始生活。二是张凝眉必须抛弃阿石,这是最后的底线,是绝对不容再退的……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张凝眉沉默了。直到一夜过去,新的一天到来,她仍然神思恍惚地犹豫着,彷徨着。不管是想到孩子,还是想到沈忠,她都有埋头一哭的理由,这两人任谁都割舍不下,然而如今的情形,是真的要做非此即彼的选择了。
由于前一天没能碰到张凝眉,此日沈忠便又来张家了。他是亲自来求张凝眉的,他希望张凝眉以他们的感情为重,不要辜负他的深情厚义。
“凝眉,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张凌汉也从旁帮腔道,“长痛不如短痛,你今日不撒手,换来的将是一辈子的苦果啊。
等你跟沈忠成亲了,你们马上就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们一家人,完全可以在新的地方,像样地生活。而不必过这种,躲躲闪闪,像老鼠一样的日子。”
“凝眉,你就答应了吧。”说着,沈忠就跪下了。
张凝眉含泪道:“那你们就替阿石去找户好人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