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些本还有忧虑的女子,也暂时忘却了离家的烦恼,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唯有孟芮和宁月,分坐在房中不同的角落,看起来各有心事。“小姑娘,吃一点?”一碗盖了些肉丝和青菜的饭被递到宁月面前。宁月抬头,眼前的是一位和这间屋子里,普遍年轻的女孩有所区分的妇人。她的脸因为长期劳作而晒伤,泛着黑红,穿得也再朴素不过,简简单单的布衣也不知穿了多久,反复打了好几个补丁。她看着约有三四十岁的样子,皮肤和身形都满布风霜,但她的眼睛却很年轻。
被强行拉出院子的宁月神色莫名。
神侍早就司空见惯, 遴选时被推出来的人都是如何的不自愿。
“既然到了这一步,你就别多想了。”
其实孟芮有些意外宁月没有太多反抗,这让她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没有用上。她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 因为阿爹下在饭菜中的蒙汗药而倒在桌子上的宁月夫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
可怜人还不知道她以为的心上人,一样在面对你死他生的死局时会选择保全自己。
怪只怪他们倒霉吧, 偏偏来了孟家寨。
两人被神侍从院子带出来之后,便马上有人用一段麻绳将两人的手腕缠紧,大抵是怕有人突然逃跑。宁月和孟芮用的是同一根麻绳上,一前一后地绑完了人, 神侍就牵着绳子带着她们紧接着朝下一家走去。
在宁月和孟芮之前,已经有几位女子和她们一样, 被绑在了这一根长长的, 看不到底的麻绳上。
她们神情有的麻木,有的忧愁,有的迫不及待。
宁月默默走了一段路,才对着前面的孟芮说。
“其实,你可以同我说,想让我参加遴选。”
“说了, 你就会乖乖参加遴选帮我吗?”
孟芮并不相信人性本善, 她只相信自己。
“这条路还有很长, 遴选的神侍会从山底走到山上,我建议你少说话,省点力气。”
就如孟芮所说,这条路很长。
一个个女子从家中被人推了出来, 多是未到及笄之年的小姑娘,年纪略长的妇人少。每每将人绑上了麻绳, 神侍就会在他手中的册子上勾画一下。而每一笔勾画就代表着录入,一旦真的被选中,那一户人家就会获得价值不菲的补偿。
所以宁月渐渐看不清越来越长的队伍后,那些新加入的女子的面容,她只听得到一户一户人家,在墨笔勾画后响起的笑声。
听起来,刺耳得紧。
加上寨子外被送过来的参与遴选的人,这麻绳一牵就牵到了日头西下。
站了一整天,几乎没有休息过的宁月十分牵强地跟在队伍之中。直到她们爬上山寨到神庙的最后一阶台阶,从没有来过的神庙之前的女子们从肺腑不由得发出叹息。
那是一座高耸入云,夹在两座山峰山隙之间的红木描金大门,仿佛有吞山纳海的气势,门上巨大的匾额竖着题着三个金漆大字:荒神观。站在这样的门前,不管是何人,都能确切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即便是皇城,也没有能媲美这般堪称鬼斧神工的建筑。
“那是神庙的大门,你还没有见过神庙打开的样子,你会更吃惊的。”
孟芮转头对宁月说了一句,便继续顺着神侍牵引的力量,往神庙大门前一处院子走去。此刻这条麻绳上大约绑着五十多名女子,寨子里的人少,十之有二。多是寨子外的村落被家人送到寨门口的,她们共被分成四组,分别带到不同的屋子里后,手上的麻绳便彻底解开。
而几间房屋门皆会落锁,小院外也都有七八个神侍看守。
在天黑之前,她们就在这里休息,等待,直到启神仪式过后,遴选才会正式开启。
神侍知道有些人没怎么吃东西,差人送了一些饭食到各个房中。那饭食十分精美,香味四溢,一被放下便引来许多没有吃过这么好饭菜的女子涌了过去。
“这些菜好像是从我们镇子上最好的缘来酒楼中买的?平常只有过年的时候,我爹娘才会去那儿买一道菜回来当做喜庆的事儿。”
“这有什么呀,我听我之前被选中过的表姐家里说,只要选上了,不是天选玄灵之体也没事,跟在神使身边一样吃香的喝辣的,据说还有月银呢,就算是最低的三等神侍,你们猜有多少?”
“多少?”其中一个好像稍微知道些内情的女子得意地比了个三的手势。
“三两?”另一个刚刚感叹饭菜精美的小姑娘不敢相信地问。
“三金!”
“真的假的!”
“二等便是十金!若是一等……你们自己算算吧!”
一阵吸气声在女子间传开,随后,一些积极的女子们都不约而同地开始整理起自己仪容,生怕哪里有一点马虎,让她们错失了被选中的机会。
而一些本还有忧虑的女子,也暂时忘却了离家的烦恼,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唯有孟芮和宁月,分坐在房中不同的角落,看起来各有心事。
“小姑娘,吃一点?”一碗盖了些肉丝和青菜的饭被递到宁月面前。
宁月抬头,眼前的是一位和这间屋子里,普遍年轻的女孩有所区分的妇人。她的脸因为长期劳作而晒伤,泛着黑红,穿得也再朴素不过,简简单单的布衣也不知穿了多久,反复打了好几个补丁。
她看着约有三四十岁的样子,皮肤和身形都满布风霜,但她的眼睛却很年轻。
和这些天她见到过的寨子里,眼神如出一辙浑浊的村民不同,像是一汪干净的泉水。
“谢谢。”宁月没有拒绝。
那妇人笑了一下,又走到另一边,把手里的另一碗饭端给了另一边的孟芮。
许是想着逃跑大计,孟芮根本吃不下饭,不太客气地把妇人的碗推到一边。
而妇人本就想端给她,握得不紧,孟芮的力道一下就将饭碗打翻了。
那热乎的、尚且沾着油光的饭菜顷刻落了地。
孟芮也没想到,成了这个局面,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因此望向她。
她梗着脖子,憋着气道。
“有时间关心我,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你这把年纪还从外面来参加遴选,不会真妄想坐那平地飞升的白日梦吧?”
那妇人似是不舍,跪在地上,将饭菜一点一点重新收拢到碗里,才站起身来。她也不恼,只是对着孟芮柔声道。
“我也知道那玄灵之体轮不上我,但我听说,只要参加了遴选,就算只给神庙里当个仆役也好,神庙都会给家里送一点仙药。”
“我有个娃,比你小上几岁,她病得很重。大家都说仙药灵,我没旁的法子只能来这里试一试。”妇人说着又看着碗里的饭菜,不嫌脏地吃进了嘴里,又懊悔地喃喃道。“早知道我就早点来了,这里连饭菜都这么好,要是慧丫头能吃上,也许都不会生病了……”
大家来遴选都是为了什么来的,为了钱,为了过得好,为了仙药。
妇人故事不过人间常苦,没多少人再多看两眼,就又各自说自己的事儿了。
唯有孟芮,她一言不发地望着坐到一边去吃的妇人,眼底翻腾着她不愿承认的,世间对她的残忍。
天下间,有的父母为了钱财卖女,有的父母却为了子女,把自己赔了进来。
还让这样的两个人坐到了一处。
宁月坐到妇人身边,与她一道吃饭。
“选不上也没事儿。”宁月对妇人道,“你可知道昌城?离寨子可能有点远,不过在那儿有家医馆叫瑞君堂,你带你女儿去那儿,找一个叫宁重的医师,他很厉害,会全力救治你的女儿的。”
“你再说是宁月让你来的,可以不收诊金。”
妇人惊讶地抬头,“这怎么能行?”
“怎么不行。”宁月笑了笑,吃了一口手中的饭,并不觉得有什么。
用过饭,到了酉时。
神侍打开了房门的锁,将参加遴选的人都带到院前的空地上。
“一会儿神庙将开,启神仪式结束后,你们每两人一组,会由神明亲自对你们进行择选,被选中之人立于左侧,未选中之人立于右侧。届时神使大人就在堂上,不要胡言冲撞,可听明白了?”
“请问神侍,如何算被选中?”队伍里一个身形粗壮的妇人粗着嗓子提问。
“该选中的,一见便知。”
“好了,噤声,分成两列,跟我走吧。”
五十多人队伍从小院走出,院外道路两边站满了来观看仪式的寨民和附近的村民。宁月在队伍正中央的位置,仰头眺望,今夜竟然已近月圆。在明亮的月色下,这条队伍在被人群拥挤的小路上,显得格外漫长。
最终她们在神庙前的一块圆形广场前停了下来,身后的百姓们也围了几圈。
广场之上,已经有共十二神侍身着白羽大氅,脸戴各异的百兽面具,一手持彩条手杖,一手持着燃烧的火把,绕着广场而立,形成一个圈。在十二神侍中中心处,架着一处巨大的柴堆,随着一声仿佛从遥远天际里传来的诡谲怪异的长诵。
启神仪式开始了。
神庙之门缓缓打开,明明是黑夜,但因庙门之后,凿嵌在山壁之中,几乎与山崖同高的宏伟鎏金神像,在一簇簇接替着亮起的火光下,泛出金光熠熠,刹那间把围观的人们晃得不能视物。
直到人们适应过来,慨叹着神像庄严,凡人微渺。
唯有宁月。
宁月看着那神像微微一愣。
那是一座神女的全身塑像,姿态是手持仙葩,垂眼落泪的怜悯众生相。
看着慈悲万千,没有问题。
只偏偏,那神女眉眼之间竟与宁月有着五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