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什么话跟他说,不需要跟我说。”梅青不想与他们多纠缠。过去无数次交流,她已经确定立场不同,永远无法相互理解。“青青,我们都是当女人的,我知道你辛苦,他们体会不了,这个我知道。”婆婆一开口就红了眼眶,梅青不由站远了一点,“人这一辈子就是为了孩子忙,你看你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做得很好,俩孩子这么优秀,说出去谁不羡慕?良平工作也用心,他也不乱来,也不乱花钱,都是为了孩子。你说,现在孩子们都大了,你也该休息休息了,有什么过不去的。”
梅青脑子里闪过很多片段。
这些年,薛良平对她大方,但也很苛刻。
薛良平提出的任何要求,她都需要无条件配合。不管是进屋换鞋放鞋架还是深夜出差回家放洗澡水,这些事明明薛良平可以自己做,但梅青体贴,都在他的要求下,替他做了。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一旦薛良平看得见的地方不够干净整洁,或者薛良平叫她做的事情做得慢了些,薛良平就会不耐烦地啧一声。
在家庭里,薛良平从丈夫的角色,慢慢退化成了儿子,甚至生活习惯还不如俩孩子。
可笑的是,梅青居然从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
偶有争执,薛良平擅长冷暴力,拖字诀。梅青在气头上总是很固执,情绪平静后,加上孩子们事情也多,就忙忘了生气。薛良平跟泥鳅一样,混得一次是一次,只收敛,不改进,风头过后依旧我行我素。梅青的底线被一次次无声践踏,回头望已经失去了自我。
多俗的一句话,失去自我,可它就是发生了。
终究要回去面对薛良平,虽然她不想。
梅青妈妈再打电话来,没想到反而给了梅青勇气。
“青青,你跟妈妈说实话,你是不是有情况了?”
有情况就是老一辈对出轨的委婉说法。
梅青啼笑皆非:“啊?”
“你看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突然离家出走,怎么劝都劝不回来。你爸说话不听,良平生气你也不管,连俩孩子你都不管不顾,我想不通。”
看看,每个人都有想不通的问题,但梅青不纠结了。
其实,薛良平这次闹这么难看,梅青妈妈是可以为女儿说话的。但凡她能理解女儿一点儿,也不会在薛良平发难时,将薛良平所有的恶心招数尽数传达给女儿,试图通过梅青的妥协,恢复平静的生活,她可以选择遏制或者反击。
梅青突然意识到,妈妈也是认同一件事的,那就是梅青人到中年,孩子大了,她对薛良平的重要性大大降低,如果想稳定家庭,需要更加委曲求全。
但,不重要了。妈妈没必要背负她的命运,梅青想,她也不需要背负别人的命运。如果她的生活需要委曲求全,那一定不是好的生活。
“我最后说一次,没有。你不信就不要再问我了。”
梅青很清楚,自己当初选择全职是因为对孩子们的爱,而这些多年全职生活的委屈,她能忍下来,是因为对薛良平付出的认可。她原本并不贪心,不要求付出的每一分都有回报,但如果没有一分回报的话,她可以选择不付出。
回家的路并不漫长,但有些沉重。离家六天后,梅青深吸一口气,打开家门。
薛良平跟公婆正坐在客厅,看见她,三人都愣了一下。下一秒,薛良平几乎是触电一样跳起来去房里。梅青闷不作声换了鞋,就看见薛良平拖着箱子出来,对公婆说他走了,没有看梅青一眼,关门,留下梅青跟公婆面面相觑。
梅青蓄积的力气像打在棉花上,一口气憋在胸口,闷闷的。
梅青很难判断薛良平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不在乎,她也不必在乎。梅青躺在房间床上,沉沉睡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梅青听见公公叫她,声音平和。
“青青,青青。”
梅青不想理,头埋进被子里。
“青青,青青。”
公公很执着敲门。
“青青,青青。”
梅青只得答应:“什么事?”
“出来吃饭吧。”
“我不吃,你们吃吧。”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
“出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梅青深知公公所谓的有话说是什么,正因为如此,过去二十多年,薛良平逃避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现在,他又逃了,让他的父母来解决他的家庭问题。真可笑。
“爸,等他回来再说吧,我不想说。”
“你出来,我们谈一谈。”
“我不想谈!”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
“青青,有事当面说出来,不能不吃饭。”
梅青崩溃了,公公走了换婆婆。
“我说了我不想吃也不想谈!”梅青在房里大吼。
门外终于安静了。如果不是梅青在这种环境中生活了二十多年,连她自己都会被公婆表面的关心所迷惑。就这一幕,谁不会觉得梅青霸道泼辣,公婆讨好卑微。其中的丈夫和儿子呢?为什么隐身了?!
梅青睡不着了。
下午五点,她坐在熟悉的房间,体会着完全陌生的感觉。
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刚游泳回来,洗澡,然后做饭,等薛良平回家吃饭,吃完饭薛良平继续工作,她看书刷剧,给薛良平切水果泡茶。
再早一点的时候,彤彤上高三。梅青做好营养餐装饭盒,给薛良平准备一份在餐桌上。她去给彤彤送饭,薛良平回家后热一热饭菜自己先吃过之后继续工作。梅青等彤彤吃完去上晚自习,她回家把剩下饭菜热了吃,吃完洗碗收拾。
更早一些,她需要去两个学校接俩孩子放学回家,婆婆做好了饭,吃完饭孩子们写作业或者补习,需要梅青检查讲解。
过去的生活有条不紊,一天的时间就随着孩子们的安排耗尽,这种不用思考的生活其实对人很有吸引力,毕竟不思考就没有痛苦,至少没有那么深刻的痛苦,只是频繁但转瞬即逝的痛苦,可以忍受。
梅青坐在桌边,开始整理账单。
二十年的账单,像一座大山。梅青要把这座山翻过来。
开车开了 60 万公里,油费 60 多万,开一公里车时间是一分钟,60 万公里就是 60 万分钟,约等于 1 万小时,算上堵车和停车,不会少于 2 万小时,按一小时 100 块的人工计算,梅青仅仅在开车一项上面花费的隐形成本就高达两百万,就远高于车的价值和油费。
但,除了梅青自己,薛良平是看不到的,看不到就不存在,不存在就不曾做过。
一笔一笔,不管是五块还是五千块,花的每一笔耗费的都是梅青的时间。
梅青一边整理一边对自己的付出清晰起来。
三个小时过去,梅青有点饿了,出房间来到客厅,赫然发现公婆还坐在客厅,一看就是在等她。公婆头发花白,苍老,可怜兮兮坐在客厅,尤其婆婆手上还贴着输液的创口贴,令人着实于心不忍。梅青叹口气。
“青青,过来,我们谈一谈。”公公声音放得很软,但梅青知道他非常强硬。
“我跟你们没什么需要谈的。”梅青站着没动。
“你妈妈刚出院,你也不问问?我们多心寒啊!”公公说得言辞恳切,似乎在教育不懂事的孩子。
“你们是他的父母,他孝顺你们就可以了。”
“不是这么回事,我们把你当亲闺女看待,我们对你和对他是一样的。你一直以来都比他孝顺,对我们老两口没话说,这一次我还是很吃惊的。你会做出这样的事。”
听公公这样说,梅青不仅没有丝毫感动,反而浑身不自在。
“你们有什么话跟他说,不需要跟我说。”梅青不想与他们多纠缠。过去无数次交流,她已经确定立场不同,永远无法相互理解。
“青青,我们都是当女人的,我知道你辛苦,他们体会不了,这个我知道。”婆婆一开口就红了眼眶,梅青不由站远了一点,“人这一辈子就是为了孩子忙,你看你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做得很好,俩孩子这么优秀,说出去谁不羡慕?良平工作也用心,他也不乱来,也不乱花钱,都是为了孩子。你说,现在孩子们都大了,你也该休息休息了,有什么过不去的。”
梅青皱了皱眉。如果自己是第一次婆婆这样说话,一定会非常感动,但是她听过无数次,她甚至能猜到下一句。
“我们不要跟他们计较,只要家里好,孩子好,不要计较,我们大度一点,等他们年纪大一点,就会知道体谅了。你看你爸爸,现在也做事,跟我一起做。”婆婆苦口婆心,简直是掏心挖肺一般诚恳。
梅青看得见所有这些话背后的目的。
“你们说完了吗?我还有事。”梅青避免交流。
“这些年,我们对你还不够好吗?”公公有些急了。
“挺好的。”
“挺好?挺好你妈妈住院你就拍拍屁股走人,有你这样当儿媳妇的吗?”
梅青感到非常无力,她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公公,往常她就跟婆婆说的一样,算了,随他怎么说。可是……
公婆快八十岁了,梅青实在做不到跟他们吵架。
“妈,你劝劝爸,为了他忙了一辈子,现在快八十了,还帮他擦屁股,没必要。这是我对你们的孝顺,你们能不能理解都行。我不想多说了。”梅青说着想回房,婆婆像找到机会一样忙叫住梅青。
“你说得对,我们也不想总插手你们的事,你们俩这么吵架,我跟你爸吃不好睡不好,都是为了你们。良平在家里吵吵要离婚,你别跟他见识,别跟他吵,过几天就好了。你听我的,妈不会害你。”
梅青相信婆婆是真心想他们好,婆婆这一辈子也是这样过来的,所以把自己的切身体会告诉她,无可厚非。
“女人就是这样,总是要受点委屈,你以为男人在外面不辛苦,不受气吗?也不容易。”婆婆小心看着梅青脸色,公公也盯着梅青。
他们很团结,梅青突然想。
他们是真的很爱自己的儿子,爱到可以把别人家的女儿碾进尘土里,化为养分。
不过,自己爸妈也没有多爱护她。
那就更要好好爱自己,梅青想。
中间分段的空格那么大,搞得我总以为要看完了,怕怕。这一章看得人心里好憋闷,烦,气气!
把一个女人逼疯的办法太多了,只要你开始愤怒,就会变成阁楼上的疯女人、不懂好赖的泼妇在与家庭的抗争当中,最揪心的就是真实的爱了吧。可是这份爱终究不是给自己的,梅青现在看清了。肖老师写得好很好看,我想看梅青怎么破局,期待下一章我也想看,下一章把老薛抓回来!
没看完先评,肖老师写得太细腻了!!不改进,只收敛,这六个字像一通乱棍一样敲得我发懵。还有“只是频繁但抓瞬即逝的痛苦可以忍受”这句,道尽了所有不健康关系里 长期存续的 磕磕绊绊但依然能过下去的原因。
所有腰杆子不硬的女儿,都离不开一个软弱无力、只要求女儿忍耐的原生家庭。但是没关系,自己可以自立,也还有朋友和自己家人的支持。
必须更爱自己一些啊,青。这一章绝了婆婆后面会觉醒吗,想救下所有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