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来,大院快关门了,小王拎一兜子螺和蚌回家。到家被父母数落一顿,小王想给叶知秋送去,可大院关门了。小王还没吃饭,一个人到厨房吭哧吭哧拽螺肉,螺肉切成片,他又开蚌,蚌打开,蚌壳上密密麻麻的东西吓得他瞬间起一身鸡皮疙瘩。这么新鲜的蚌怎么坏了?小王想扔泔水桶里的那一刻想起什么,轻轻碰一下,硬硬的,赶忙拿碗。有两个蚌有珍珠,不过大大小小圆的扁的有几十粒,其中可以做耳钉的就有七个。小王感叹一会准备告诉父母。刚一只脚跨出厨房,父亲的嘟囔声飘进来,母亲唠叨他费灯油,不如他大哥有担当,也不如他弟机灵,早知道高考会停,
迷糊没时间跟妈妈解释,把他妈的挎包递过去又上手拽:“上班啦,上班啦——”
叶知秋转身绕到孩子身侧:“急什么?拿你俩擦屁股的纸,还有喝水壶,还有零嘴。”
迷糊皱眉:“妈,我们是去上班,不是出去玩儿。”
“你不吃不喝弟弟也不吃不喝?”
小糊涂点头:“不吃不喝!”
叶知秋被俩孩子憋得有口难言也没听他们的,该怎么收拾怎么收拾。迷糊急得跺脚,叶知秋才不紧不慢锁上门。
母子三人睡得早起得早吃饭也早。他们到供销社,老潘大叔才开门,还没上货。看到娘仨,老潘同志差点惊掉下巴:“怎么这么早?迷糊,吃饭了吗?”
迷糊点头:“我妈要做衣服。”
老潘大叔信以为真,对叶知秋说不用来这么早。不上班的军嫂上午得做饭买菜洗衣服,上班的人几乎都有轮休,睡饱了才起,十点前很少能看到人。
新鲜劲过了,果真跟老潘同志预料的一样,整个上午都没人找叶知秋。
叶知秋领着俩孩子回家:“吃什么?”
迷糊问:“有肉票吗?”
叶知秋挑眉:“你还知道肉票啊?”
迷糊起初不懂。年前叶知秋和周卫光没少聊肉票,他便知道妈妈有钱也买不到肉:“有吗?有吗?”
叶知秋:“我没肉票,你爸有。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叶知秋:“后天元宵节,看样子得过了元宵才回来。”
“爸爸!”小糊涂大声惊叫。
叶知秋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一惊一乍的——”抬眼看到门外的人,叶知秋眨了眨眼:“周卫光?”
“几天不见不认识了?”周卫光弯腰抱住扑上来的小儿子。
叶知秋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不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午。”
叶知秋噎得忍不住瞪他。
周卫光不敢胡扯:“刚回来。本想翻进去。”看一下对他而言形同虚设的墙,“嫂子说你快回来了。”
叶知秋:“后天元宵节,我以为你得过了元宵才回来。”
“我们不过元宵,元宵节没人懈怠。”周卫光捡起地上的行李跟进去,“刚听你说什么我有,我有什么?”
迷糊忙说:“肉票!爸爸有吗?”
每月月初发上个月的工资以及各种票,周卫光还真有。
迷糊一见他爸点头,瞬间变成小狗腿子:“爸爸累了吧?我帮你拎。”
周卫光松手,小家伙估算错误差点被包压倒,叶知秋慌忙揪住儿子拎住包,瞪一眼周卫光。
“妈,我没事。”红烧肉在眼前,迷糊吓了一跳也不在意,拽着叶知秋的手臂,“妈,妈,快回屋。”
叶知秋猝不及防,往前趔趄:“别拽,别拽,堂屋门锁着呢。”
迷糊从她包里摸出钥匙,踮着脚尖开门。
叶知秋捏捏他肥嘟嘟的小脸:“我没饿着你俩吧?”
“海鲜是海鲜,肉是肉啦。”迷糊不在意地躲开她的手,推开门就搬凳子,“妈妈,快坐。”
周卫光什么时候见过他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妈天天给你们吃萝卜炖白菜水煮箅子。”
迷糊脱口而出:“差不多啦。”
叶知秋扭头瞪儿子:“你说什么?”
“我——”迷糊眼里只有提包,心没在他爸身上,“爸爸说什么?”
周卫光顿时不想跟他说话:“什么都没说。”
迷糊眨着眼睛盯着他,是吗?
叶知秋从周卫光行李包里把卷着东西的格子手帕拿出来:“都在这儿?”
周卫光把小儿子放地上:“迷糊,拿茶缸子。”
迷糊卖个耳朵给他,眼睛盯着叶知秋的手。
周卫光冲叶知秋伸手:“给我!”
迷糊立刻把搪瓷缸子送到他爸跟前,又把暖壶抱过来。小糊涂见状搬个板凳:“爸爸坐。”
周卫光满意了,一边倒水一边说:“这还差不多。”
哥俩冲他讨好地笑笑,然后又眼巴巴地看着叶知秋。
叶知秋很是无语地瞥一眼俩孩子,打开手帕,入目的是一卷大团结。迷糊失望地哀叹一声。叶知秋瞪他:“有这么心急吗?我打开了吗?”打开钱卷,裹在最里面的是肉票。
油和粮食都在副食本上,每月都一样。肉票、布票这些东西得看部队具体情况,时有时无。通常后勤发东西发到军人手上,所以叶知秋才说得等周卫光回来。
迷糊伸手抓走。
叶知秋吓了一跳:“认识吗?”
“我——”肉票上的字是大写的,迷糊不认识,又找他爸,“几斤啊?”
周卫光:“上学吗?”
不上学太耽误事,迷糊这次毫不迟疑地点头。周卫光难得看到儿子这么乖,也没故意刁难他:“五斤。”
“这么多?”叶知秋没忍住惊呼。
周卫光:“我们不过元宵不等于所有人都不过。”
叶知秋不禁说:“难怪呢。那买五斤五花肉,一半包饺子,一半红烧?早上吃一顿,中午吃一顿?”
周卫光看向俩孩子:“吃完这个月就没了。下个月也不一定有。”
迷糊立刻问他妈这个月还有多少天。
叶知秋:“二十天。”
迷糊伸出手算一下:“咬咬牙就过去了。”
周卫光被水呛着,慌忙别过脸。
“阿爸真是的,多大了啊。”迷糊抬手把手边的布递给他,周卫光接过去擦嘴,叶知秋慌忙夺走,周卫光本能反击,抬眼一看是她慌忙停手。叶知秋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顿时想打孩子:“抹布!”
周卫光仔细看看,布洗的很白,但仔细看有的地方薄得透亮,正是他以前擦脸的毛巾:“周小时!”
迷糊吓得拔腿往外跑。
周卫光哭笑不得:“回来,不打你!”
“我不是故意的。”迷糊先认错才敢靠近。
周卫光伸长手臂把他拽进来,捏住他的脸:“先记下,攒多了一起算!”
小糊涂点头,爸爸说得对!
叶知秋一把把小儿子拉怀里:“你就别添乱了。周小时,明早我去买肉?”
迷糊沉默下来。
叶知秋无语又想笑:“没有猪肉还有鸡。这里没有的话,大不了我搭副食厂进货的车去城里看看。城里供销社的鸡蛋限购,鸡又不限购。”
周卫光不想泼冷水,但又不希望她跟孩子失望:“得赶巧。”
“买不到鸡说不定能买到鸭或羊肉。”叶知秋问大儿子:“还犯愁吗?”
迷糊抿着小嘴,笑得十分羞涩。周卫光都没眼看,起身去厨房倒热水洗漱。
“你上山了?”
周卫光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叶知秋把周卫光带来的工资大头和票塞兜里,拿着零钱去厨房,“跟嫂子一起去的。”
迷糊紧随其后:“爸,我有帮妈捡柴禾。”
小迷糊不想功劳都被哥哥抢去,小手比划着说:“我也有,爸爸,我捡了好多好多柴。”
一捆柴分顾常宁一半,其实灶台前没多少。周卫光对着两张稚嫩的面孔笑着点头:“不错。明儿一早就去买肉。”
迷糊不禁问:“今天不行吗?”
叶知秋:“妈妈下午得上班。早上不用上班。”
迷糊:“那我们吃什么啊?”
叶知秋早上买了半斤虾,一斤乱七八糟的小海鲜,还有一条鱼。虾和小海鲜煮海鲜粥早上吃了,鱼收拾干净用盐腌上,叶知秋打算清蒸。周卫光突然回来,清蒸肯定不够吃,叶知秋思索片刻,回答:“鲫鱼炖豆腐。”
迷糊呜呼一声:“又是鲫鱼炖豆腐啊?我想,我想吃——”红烧肉和饺子明天就可以吃到,迷糊咽下去,“我想吃鱼丸鱼面!”
周卫光:“你可真会吃!”
“又没叫你做!”迷糊不客气地反击。
周卫光愣了一瞬:“几日不见,胆子不小,敢顶嘴了。”
迷糊躲到他妈身后不敢露头。
叶知秋无奈地笑着把他拽出来:“敢说不敢当?鱼丸鱼面不是我想做就能做的。打鱼丸很耗时,得周末才能做。你说的鱼面是鱼肉和面擀成面条,这比和面难多了。单单去鱼皮和鱼骨鱼刺,妈妈就得学几个月。”
迷糊惊呼:“这么麻烦啊?”
叶知秋奇怪:“不然呢?不会以为鱼面是鱼肉加面条吧?”
迷糊捂住小脸,避开妈妈的打量。
叶知秋很是无语地朝他小脑袋上撸一把。
“你跟爸爸和弟弟在家,tຊ我去买豆腐。”叶知秋把零钱递给周卫光。
周卫光愣了一下,想起什么就问:“多少?”
“零头啊。”
周卫光突然想逗逗她:“不是八十?”
“不要?”叶知秋瞪着他问。
周卫光工资高是因为有巡防任务随时可能牺牲。夏天的海边异常炎热,在外一天脱一层皮是常有的事。纪律部队又管得严,有钱没地儿用,叶知秋上个月给他多少这个月就还剩多少。
周卫光考虑到叶知秋容易胡思乱想,伸手夺走。
叶知秋露出“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周卫光笑着说:“快去吧。”
副食厂的海鲜是今早到的,到了中午也很新鲜。然而海鲜在这里不稀奇,渔村的人吃生蚝都要吃吐了,以至于副食厂有挖社会主义墙角的人也不会盯上海鲜。可是没人买扔了又可惜,所以很多海鲜到中午就折价卖。
叶知秋用自家的碟子端着一块豆腐经过海鲜摊子就被人叫住,问她要不要八爪鱼。
原谅叶知秋天不怕地不怕,至今仍然怕很多触角胡乱蠕动的东西。她就算一不小心买到小鱿鱼也是扔锅里煮粥,不敢仔细研究。
跟副食厂的同志混熟了,叶知秋懒得装腔作势,敬谢不敏地说:“饶了我吧。”
卖蟹的小王在远处咯咯笑。叶知秋得从他那边过,到跟前就说:“那东西我是真不行。在这里待上一两年兴许敢碰。”
“要螺吗?迷糊和小糊涂喜欢。”小王指着金黄色的螺,“也不知道从哪里漂来的。早上太忙,我都没看见。还有这几个,小糊涂很喜欢,每次来都想要。”
中午的副食厂没多少人,几个人看一个摊位轮流吃饭去了。小王一个人照看两个摊位,离卖鱼的有三四米。
小王朴实又善良。叶知秋有个毛病,不怕恶人,就怕别人对她好。就像她娘赵慧兰说的,叶知秋吃软不吃硬。
叶知秋蹲下,小王又说:“等一下,我去找个小竹篓。”不待叶知秋开口就去身后储物间找竹篓。
叶知秋愈发不好意思,等他过来就没忍住问:“你家也是这里的?”
小王点头。
副食厂擅长料理海货的几乎都是渔村的人。
叶知秋指着小糊涂最喜欢的白色金纹螺:“这种给我一个,你买一个给家人加餐吧。”把金色那个螺放竹篓里,看到几个产黑珍珠的蚌,其实叶知秋也忘了是不是这种,两次买螺和蚌都是俩孩子挑的,“你家人多一个不见得够,也留几个蚌吧。”
小王一脑门黑线:“嫂子,我家最不缺这些。”
“你家也有这种?”
小王摇头:“这些大的差不多是大浪冲过来的。赶海的时候不容易碰到。可嫂子——”
“听嫂子的。”叶知秋把竹篓递给他让他先称一下,付了钱,又说:“拿回家收拾的时候仔细点。”
小王不如他已经被关起来的同事脑子灵,心说叶师傅今儿怎么了啊。
天黑下来,大院快关门了,小王拎一兜子螺和蚌回家。到家被父母数落一顿,小王想给叶知秋送去,可大院关门了。小王还没吃饭,一个人到厨房吭哧吭哧拽螺肉,螺肉切成片,他又开蚌,蚌打开,蚌壳上密密麻麻的东西吓得他瞬间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么新鲜的蚌怎么坏了?小王想扔泔水桶里的那一刻想起什么,轻轻碰一下,硬硬的,赶忙拿碗。
有两个蚌有珍珠,不过大大小小圆的扁的有几十粒,其中可以做耳钉的就有七个。
小王感叹一会准备告诉父母。刚一只脚跨出厨房,父亲的嘟囔声飘进来,母亲唠叨他费灯油,不如他大哥有担当,也不如他弟机灵,早知道高考会停,当年该叫他弟去副食厂。
小王的腿突然变得千斤重,无论如何也跨不出去。小王叹了口气,把洗净的珍珠放兜里,把螺肉和蚌肉焯水,蘸着酱油草草吃了就去洗漱。
同时,给孩子洗了澡,周卫光把枕头送到叶知秋房里。小糊涂趿拉着鞋高兴地问:“爸爸,我们和妈妈一起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