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军不是个安分的人,结了婚照样在外面胡搞,唐小朵其实也知道,一直忍着,有一次居然在家里捉奸在床,实在忍不下去了跟杨建军离了婚,把肚子里的孩子也流掉了。和唐小朵离婚后杨建军晃荡了两年,去年刚刚二婚,还没生孩子,老婆说自己还年轻,不想这么早就当妈。一觉醒来家里空荡荡的,老爹老妈都不在,老婆也不知道去哪里浪了,狗也不在。阿姨从厨房里出来问中午想吃点什么,杨建军说下碗面就行。拖着绵软的双腿上楼,温热的水冲在头顶,氤氲的雾气中,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老在杨建军眼前晃,昨晚的唐小朵真是光彩照人,丝毫没有想象中的落寞,
兰江县城西边城郊,西岭别墅。
别墅区规模不大,绿树成荫,从围墙外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屋顶,绝对满足富贵人家对私密性的要求。杨有昌在这里买了两栋,一栋给老大杨建国一家子住,一栋杨有昌夫妇自己住,老二杨建军跟他们住。杨建军一直说给自己也买一栋,老爷子说啥时候给我添了孙子啥时候再说。杨建军跟唐小朵结婚是 2003 年,那时兰江还没什么商品房,杨有昌托关系买了一套电力局的福利房给儿子做婚房,没住两年两口子就离了婚,房子也归了唐小朵。
杨建军不是个安分的人,结了婚照样在外面胡搞,唐小朵其实也知道,一直忍着,有一次居然在家里捉奸在床,实在忍不下去了跟杨建军离了婚,把肚子里的孩子也流掉了。和唐小朵离婚后杨建军晃荡了两年,去年刚刚二婚,还没生孩子,老婆说自己还年轻,不想这么早就当妈。
一觉醒来家里空荡荡的,老爹老妈都不在,老婆也不知道去哪里浪了,狗也不在。阿姨从厨房里出来问中午想吃点什么,杨建军说下碗面就行。拖着绵软的双腿上楼,温热的水冲在头顶,氤氲的雾气中,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老在杨建军眼前晃,昨晚的唐小朵真是光彩照人,丝毫没有想象中的落寞,特别高调特别活跃。有几个外地同学很久没联系了,不知道他俩已离婚,还跟他怀旧,羡慕杨建军抱得美人归。杨建军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后悔的念头像一条毒蛇在心里爬,冷不丁就咬上一口。
可自己就是个这也想要那也想要的人啊,昨天夜里做春梦,梦见的人居然是赵燕,杨建军拍拍晕乎乎的脑袋,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耻。
冲完凉,杨建军裹着浴巾走到露台透气,看到一辆熟悉的帕萨特开到了楼下,刘长新怎么来了?
刘长新是刘爱国的侄子,却不在广发公司上班,而是在建昌集团上班。当时干爷爷刘扁担亲自带刘长新上门跟老爹拜托的,老爹当然一口答应,多发一个人工资嘛,小事一桩。今天是端阳,刘长新不回家过节,怎么倒跑我家来了?
正疑惑间,老爹的大奔也开到了楼下,大哥杨建国和老爹一起下了车。老爹一抬头,看见杨建军在露台上还裹着浴巾,脸色很不好看:“赶紧换衣服下来,去你干爷爷家过端阳,快点儿!”
也许跟屈原故里就在三江有关,端午节在三江地区是比中秋元宵更重要的节日,仅次于春节,而且一直说过端阳而不是过端午。小时候杨建军也常去屈家坪干爷爷家过端阳,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自从 98 年老爹搞起兰江大市场,99 年干叔刘幺鸡又出事,春节还是会去屈家坪拜年,过端阳就再也没有了。今天是怎么了,老爹指定有什么事儿没说。
过端阳走亲戚,一般都是全家出动,可今天却只开了一辆大奔,杨建国当司机,杨建军坐副驾驶。老爷子和刘长新坐在后排,亲热得不得了,一路都在问刘长新,你爷爷身体怎么样,牙口还好吧,打麻将还看得清字吗?
和杨建军一样,刘长新昨天也喝得二麻二麻的,刚睡醒就被杨董事长的电话叫过来,还搞不清楚状况。
干爷爷家的老房子是三栋两层小楼,他三个儿子刘爱国、刘爱党、刘爱民的宅基地连在一起盖的房,弄成了一个四合院的结构,中间圈起老大一个院坝。前面起了围墙,院门里头做了影壁,按旧社会的审美来看,是标准的大户人家。
杨建军跟着老爹老哥绕过影壁,沿着青砖铺的长长甬道往正屋走的时候,忽然就有了一种上朝的感觉,估计干爷爷好的就是这一口儿。刘家大院连着后面的杂屋算两进院,模仿的是隔壁屈家大院的结构,只是少了一进。解放前刘扁担在屈家大院帮过工,那时候的他,做梦顶到天了,就是有一天能住上这样的大院。
穿过堂屋,进到后院,一身灰色太极服、干瘦干瘦、须发皆白的干爷爷正在打麻将。快八十的人了,眼不花耳不聋,说起话来像骂人,麻将瘾还特别大。杨建军进门的时候,干爷爷摸上来一张牌,根本不需要看字,大拇指贴着牌面一捻,把自己门前的牌推倒:自摸,一筒!
杨有昌眼里寒光一闪,又迅速换上一副笑脸,拎着大包小包上前亲热地喊干爹。
干儿子带着干孙子来过端阳,刘扁担的牌局自然散了,今天的牌搭子也是村里的老头,跟杨有昌一家都认得,闹闹哄哄打了一圈招呼,纷纷告辞。
正好午饭也好了,客人们上桌,杨有昌一看菜色,明白老爷子这是早有准备,知道他今天会来。
酒过三巡,走亲戚该说的客套话也说差不多了,杨有昌切入正题:“干爹,这两年我实在是忙,富豪花园刚弄了一半儿,新项目又上马,要不是二弟和长新侄儿帮忙,我现在都不是一头包,是两头包了。干爹,我来看您看得少了,您老千万担待啊。”
“我这老棺材瓤子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忙事业要紧,老二也是几个月见不着人,习惯了!”说完刘扁担又招呼杨建国杨建军两个:“你们吃菜啊,是不是农村的菜吃不惯了?”
话里有话!杨建国一边摆手一边傻笑,杨建军接过话说:“干爷爷您说的哪里话,这么一大桌子菜,可比西餐海鲜好吃多了,纯天然绿色食品,城里有钱也买不到啊。”
刘扁担看着杨建军,脸上的笑容终于像一个老爷爷了。
杨有昌端起酒杯,让杨建国和杨建军也端起酒杯,说:“赶紧给你们干爷爷敬酒啊,干爹您随意。小辈们往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老该打打该骂骂。”
也是话里有话,刘长新看了一眼杨有昌,知道他这句话肯定在暗示什么,也知道他今天喊自己过来是打感情牌的,刚上桌就跟爷爷夸自己能干,还说准备给自己升职。刘长新一直陪着笑,不怎么插话,就敬酒喝酒,表演乖孙子和乖员工。
刘扁担浅浅抿了一口,放下杯子说:“有昌啊,高老板也找到我这里来了,让我帮忙跟屈宗文做工作,你说他这不是存心为难我嘛,文革时候就是我批斗的屈宗文啊,你说我现在怎么去做工作?这高老板,仗着有个县长堂叔,尾巴迟早一天翘到天上去,我横竖没几年活头了,随你们折腾吧。”
“嗨,这高振堂,麻烦我就行了呗,还往屈家坪跑,他没扰了您老打麻将吧?看我回去不削他去。”
“现在高老板有书记县长撑腰,市里的码头也拜好了,你削得动?”
“有干爹您给我撑腰,我就削得动!”
“有昌你抬举我,老黄历咯,我现在说话还能管啥用?指望我,你是指望不上了。”
“我不指望干爹还能指望谁?在兰江地面上,谁说话有干爹好使?借他们几个胆儿!”杨有昌指天画地,又端起杯子敬干爹和三弟,就是刘长新的老爹刘爱党,现在屈家坪的村支书。接下来杨有昌喝酒吃菜,没再多说,机锋打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吃完饭,杨有昌提议陪干爹三弟再打几圈儿麻将,刘扁担说犯困,要眯会儿,刘爱党也说屋里还有事,麻将桌子就没支起来。
又稍坐了片刻,一杯茶都没续水,老杨家三个人起身告辞,坐进车里的一瞬间杨有昌就黑了脸,靠在后座靠背上,双手揉着太阳穴,好像头很痛的样子。
回程还是杨建国开车,杨建军坐到了后排,问老爹:“爸,是出什么事儿吗?”
杨有昌没睁眼,也没回答,反问杨建军:“让你找屈卫红和万守中谈,谈得怎么样了?屈卫红提了什么条件?”
杨建军说:“昨天聚会乱糟糟的,跟屈卫红没说上几句话,当然他也明白我的意思,故意躲着。我昨天跟万守中还有李维约好了,今明两天无论如何单聚一次,到时候我和他摊开了谈,老班长和万局长帮我敲敲边鼓,应该问题不大。”
“希望真的问题不大吧!”杨有昌说得尤其无力,还是没睁眼。
大奔已经开出屈家坪,到了刘家冲了,车里一直安静得不像话,杨建军憋不住又问了一遍:“爸,是出什么事了吗?”
杨有昌终于睁开了眼,但并没有看着儿子,轻描淡写地说:“咱们 102B 地块上的钉子户谭阿伯,昨天夜里死了!”
杨建军的肩膀抖了一下,车正好在转弯,杨建军就势抓住顶棚上的拉手,稳了稳身体也稳了稳情绪。前面,大哥单手转着方向盘,用另一只手支着下巴,没有任何反应,看来大哥是知道情况的,难怪今天在老刘家话这么少,估计是脑子不够用,多说多错索性不说。
杨建军长考了大概半分钟,问老爹:“是一筒干的?”
“你也觉得中午我们一进门,你干爷爷就摸上来个一筒,太神了?”杨有昌看向老二的眼神终于有了欣赏。
“大哥跟这事儿没关系吧,他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当然跟你哥没关系,一度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这谭阿伯就是自杀?”
“自杀?”
“喝敌敌畏死的。”
前头开车的杨建国终于插话了:“那也得警察信啊,就算警察信,村民们能信吗?这下钉子户们要闹得更凶了,刘爱国这是在帮我们还是害我们呢?”
“老大,你总算是开窍了,之前你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是没看明白这里头的玄机。你回头想想,我们富豪花园那块地拆迁用了多久?满打满算三个月!现在的 102B 呢?半年了,钉子户还越搞越多,另一头高老板却越来越高调,今天老爷子说的那些话,你们要好好琢磨。”
“刘扁担都这岁数了,不会,还想再收个干儿子吧?”杨建军也不说什么干爷爷了,直呼外号:“再说高老板不是跟市里的大领导都搭上线了吗?能看得上刘扁担吗?以前都说他是地下组织部长,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他要是能量真的这么大,刘爱党怎么还在当村支书?刘爱国的广发公司才这点小场面?”
杨有昌看着车窗外的沟沟壑壑,郑重其事地说:“解放前咱们兰江出过一个大人物,姓刘,就是刘家冲的人,三十年代闹革命上了井冈山,后面的大仗一场不拉,一直升到少将,比你同学万守中的爷爷官职高多了。文革时候我干爹刘扁担造反起家,打的就是刘将军的招牌,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嘛,前两天我讲的那个信风水的大领导,传闻就是刘老将军的后人,想落叶归根。真真假假的,谁说得清楚,就连干爹和刘老将军到底什么关系也没人说得清楚,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万一是真的呢?”
风景其实都平常,有了故事看起来就是另一种感觉了,杨建军看着刘家冲的山林梯田人家,也有点出神。
杨有昌今天存了给儿子们上课的心思,展开说:“干爹这么多年在兰江屹立不倒,也不全是靠刘老将军的招牌,而是靠他的麻将桌。别小看这麻将桌、一直打块块儿钱,能上桌子打牌的哪个是小角色?谁在乎这一块两块的?刘扁担最大的本事就是撮合,扯着东家哄西家,再扯着西家骗东家,你们还别看不起这活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摆平的。”
车在山路上转弯,杨建军脑子也在转弯,琢磨着饭桌上那些话里有话,问:“爸,你可是刘扁担正儿八经收的干儿子,咱们杨、刘两家三四十年的交情,怀疑刘爱国暗地里跟咱们使坏,这说不过去啊,就算现在高老板拜码头了,就不要杨老板了?谁跟钱有仇? ”
杨有昌双手在身体两侧分得很远,缓慢地磋磨座椅的皮革,像是组织语言,又像是犹豫该不该讲。
公司早晚要交给儿子们的,有些历史也该让他们知道了,杨有昌说:“干爹心里有个坎儿一直过不去,就是老幺刘爱民的死。公安局以疑似帮派仇杀把案件搁置到现在,但兰江地面上流传最多的说法,是我为了独占兰江大市场找人弄死了老幺。老人家嘛,都喜欢幺儿子,那时老刘家的生意都交给幺鸡在搭理,织布厂改制的事干爹确实帮了大忙,但后来大市场是我一手一脚建起来的,幺鸡整天打打杀杀的,他懂个狗屁市场。最开始搞承包制,交固定承包费,盈亏自担,也没注册公司,直到 2001 年才注册公司,收购了织布厂的厂房地皮。幺鸡可是 99 年就死了,说我弄死幺鸡夺了公司股权,说得通吗?但干爹心里就是扎着刺儿,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这些年我们两家还能走动,还能一起赚钱,那是因为在兰江,我建昌集团就是最大的企业,他绕不开。现在出了这么多乱子,我判断干爹这回是铁了心要换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