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兰见她皱眉,一面走一面问,“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朱槿听见他的声音,一下子又想起当日昙佑说过的捷径,不过事到如今,伯由和仲平马上还得见到他,朱槿也不好对他搪塞,交代道:“之前……我出宫时遇见了两个孩子。”她说到这里时显得不自在,显然是想起赵兹华的事。朱瑜一直对外宣称是莲心掳走自己,朱槿不知道赵泽兰对此知道多少,但赵泽兰的反应很平淡,不知道是没有注意朱槿的“出宫”,还是对此事满不在乎。
闹市的喧嚣彷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朱槿的脑海中回想着赵泽兰方才的话语,涩意从耳膜穿过,直至舌尖。
朱槿别过眼去,像是从赵泽兰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令自己恐惧厌恶,甚至于同情的影子。
她道:“我要去普庆寺。”
赵泽兰的眼睫落下,唇角轻轻地带着弧度,像是乖顺无害的猫,“是,殿下。”
他们慢慢地走着,朱槿尽可能地将思绪拉回。
她得去见一见伯由和仲平,不能一直让他们待在普庆寺。
朱槿甚至希望他们能读书写字。
尽管自己对朝局了解有限,但先帝和朱瑜都大力支持科举以牵制勋贵的事朱槿还是十分清楚。
赵泽兰见她皱眉,一面走一面问,“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朱槿听见他的声音,一下子又想起当日昙佑说过的捷径,不过事到如今,伯由和仲平马上还得见到他,朱槿也不好对他搪塞,交代道:“之前……我出宫时遇见了两个孩子。”
她说到这里时显得不自在,显然是想起赵兹华的事。
朱瑜一直对外宣称是莲心掳走自己,朱槿不知道赵泽兰对此知道多少,但赵泽兰的反应很平淡,不知道是没有注意朱槿的“出宫”,还是对此事满不在乎。
朱槿琢磨不出他的态度,想了想还是遵从了本心,又道了一句:“对不起……”
她最近真是太爱道歉了。
赵泽兰为这句突如其来的道歉感到诧异,然而很快便想明白了她的想法,“殿下,你是在为了兹华的事道歉吗?”
朱槿见他眉目仍旧带笑,也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赵泽兰紧接着道:“殿下,您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很多时候您不用太责备自己,花开花谢,生死缘灭,不过是浩浩千秋的沧海一粟,本就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况且,此事也确实怪兹华,连殿下都认不出。殿下放心,兹华本也不喜欢做官。”
朱槿听到后面,想起那日赵兹华夸张的羡慕情态,盯着赵泽兰半晌,见他面色坦然,心底也不由得放松些许,“你的弟弟和妹妹似乎都不太像你。”
赵泽兰颔首,目光移向普庆寺门口一株枝繁叶茂的桃树,轻声道:“为人兄长,总要多思虑几分。”
他与朱瑜的接触并不多,大概也就是从太皇太后的赐婚之后,朱瑜才发现了自己一般。同样的长兄的身份,赵泽兰隐约感受到了他对朱槿的特殊,尽管很多时候他并没有那么认同朱瑜的做法,但他能够从那种同类的惺惺相惜中触到一点朱瑜的真实。
只不过,赵泽兰没有把握,朱瑜的这份特殊到底够不够让他在朱槿的面前退步。
而依照过去的这些年朱瑜的表现,赵泽兰不认为朱瑜能够做到寻常人眼中的关爱。
朱槿脸上的情绪淡了不少,赵泽兰转而问:“后来呢,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回到刚才的话题,朱槿继续道:“两个孩子孤苦无依,我便将他们暂时安置到了普庆寺。”
赵泽兰闻言马上道:“若是殿下为难,这两个孩子……”
没有等赵泽兰说完,朱槿道:“到了。”
赵泽兰顿住,转瞬便已经了然,笑了笑,咽下剩余的话。
刚到寺中,便有眼尖的小沙弥看见了她脖子上那块镶着金线的玉佛,仿若是佛陀胸口前结痂的伤口。
小沙弥看了一眼背后的赵泽兰,走到朱槿面前,问:“殿下有何吩咐?”
朱槿道:“先带我去见智远方丈吧。”
小沙弥应声,带着两人向寺内走。
智远方丈的禅院清静,青石板铺成小径,院子里植了不少绿树,阳光洒落成斑驳光影。
院门大开着,传来妇人的声音:“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朱槿与穿着蓝白衣衫的昙明撞了个正着。
昙明样貌舒朗,平日穿着破旧僧袍修修补补,曾经叫朱槿都看不下去,今日却一改着装,蓝白相间的锦缎,因为早先便逐出灵山寺,他也没有剪发,此前随意用发带拘束的长发也束成高冠,一派京华公子的模样。
朱槿差点没认出他。
昙明却微微变了脸色,张口想道一句“嘉宁”,最后却是先冲她跪拜行礼,“草民参见嘉宁长公主。”
朱槿一愣,忘记了赐平身,里面的人听见动静,已经出了禅房。
朱槿看到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年纪颇大,颤颤巍巍地步出拜见,“臣妇前太仆寺卿段萍之妻齐氏,参见嘉宁长公主。”
我朝对佛门子弟宽仁,佛家相见皆依照佛门礼仪,无需大拜。
因此智远也只是双手合十躬身。
而昙明从前甚至不会讲这些礼节。
“殿下,”赵泽兰轻声tຊ唤她,让她回神。
段萍。
她听昙明讲过的,他俗家就是姓段。
昙佑前些日子才见过昙明,他居然没有给自己说过。
朱槿心底又升起气,压着声音道了一句,“平身。”
齐氏年迈,动作不便,又颤颤巍巍地要起身都显得艰难,昙明忙扶着她。
朱槿见她难过,又有些后悔方才声音是否太冷了些。
齐氏挨着昙明,脸上还挂着些泪痕,在满面沧桑的脸上像是顺着瓦片落下的雨滴,“既是殿下来访,臣妇便不多叨扰殿下和智远大师了。”
她拿起帕子抹了抹脸,又转身和智远相互合掌,做了辞别。
智远起身,还不忘道:“施主且宽心些,段大人一向积德行善,在哪里都会平安的。”
齐氏的泪水又落下来,“谢谢智远大师……谢谢智远大师……”
昙明扶着她走出院门,临走时还是转回头道:“殿下,若是殿下无处安置伯由和仲平,可将他们暂且送往城西悲田院,段家在那里请了私塾先生教授些课程。”
朱槿看着他,却发不起脾气,只道:“我知道了。”
朱槿随智远进了禅房,智远亲自将茶水换下,给朱槿和赵泽兰都倒了新茶。
赵泽兰浅啜一口,便露出笑,“阳羡雪芽,倒是第一次喝普庆寺玉心泉水泡的茶,确实如徐家公子所说,回味甘香。”
灵山寺的名景是灵山塔,普庆寺的名景便是玉心泉。
朱槿听赵泽兰说起阳羡雪芽,有些诧异地喝了一口,果然是熟悉的味道,与自己宫中饮用的也不遑多让。
智远看见朱槿的面色,解释道:“阳羡雪芽是前几日僧录司左善世德能大师赠与的,德能一向与高公公要好,因此常能分些赏。”
朱槿自然知晓高炜,听说与高炜有关倒不觉得奇怪了,只是又问道:“高公公也信佛吗?”
智远笑了,答道:“殿下,京中勋贵及宫廷中人,少有不奉佛的。光是今年普庆寺的佛像就被塑了好几回金身,徐家还出资在京郊建了几座佛寺。”
朱槿平日没怎么花钱,却也知道修建一间寺庙不是一笔小数目。
云州、肃州的百姓被北漠人打劫,连米粮都难以留存,京中上好的阳羡雪芽却成为僧众日常饮用之物,那么多银子被拿去修建一座又一座寺庙。
朱槿忽而没了和智远谈话的心思,只道:“伯由和仲平如何?”
“殿下放心,都在寺中好好的,两个孩子聪明能干,时常也会主动帮忙做些活,寺里的人也都很喜欢他们。”智远说到此处,听见方才昙明的话,“若是殿下为难,其实将他们留在寺中也并无不可。至少吃穿都是不愁的。也无需殿下每每差人送些财物,我留了一部分,也给了两个孩子一些。”
朱槿脸色好看了些,道:“多谢智远方丈。”
智远道:“殿下不必客气,若非当年有太皇太后照拂,普庆寺也不会有今日。”
赵泽兰默默抿着茶,看见朱槿的脸色已经柔软下来,开口道:“天色不早了,殿下晚些还需要回宫,不如现在就去看孩子们吧。”
“世子说的是,”智远对赵泽兰点点头,又看向朱槿,“殿下……”
“现在就走吧。”
孟伯由在厨房里帮工,一旁圆圆胖胖的小沙弥百无聊赖地玩着一小坨面团,把它捏成各种模样,捣鼓了半天,终于捏出一个满意的形状。
他把手里的小兔子形状的面团捧在孟伯由面前,问:“伯由,你看,我捏的好不好看!”
孟伯由道:“面团是用来吃的,你可以用泥巴捏。”
小沙弥闻言不乐意的皱眉,把兔子收了回去,自顾自地又捏起来,一面捏一面道:“可是泥巴多脏啊……面团才好玩呢……”
孟伯由没说话了,继续拿吹火筒吹着火。
小沙弥又忍不住问:“你的口音好多了,我一开始都听不太懂你讲话,我听师傅说你是肃州来的,肃州泥巴很多吗?仲平用泥巴捏怎么都比我捏的好看。”
孟伯由又道:“肃州都是沙。”
他说完便没有再理他,看火吹起来了就去了外面找做饭的僧人。
回到房间时孟仲平还躺在床上看着一卷破旧的《心经》。
封面被撕下来了,内页也被虫蛀出许多小洞和斑点,书页黄的发黑。
本该是要被烧掉的,但孟家兄弟给要过来了。
寺里僧人说藏经阁有好的可以给他们借,但仲平说想要一本自己的,孟伯由也就由着他。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不确定朱槿还记不记得他们了,但智远方丈说每隔段时间朱槿还是会派人送些钱来,想来应该总会记起他们的。
仲平当时昏迷着,醒来后自己也给他说了朱槿救了他们,伯由希望仲平还能见到朱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