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对不起女儿。东月醒来后,他问起女儿这是哪里来的。她小声告诉他说,是她偷听到自己的父亲和韩千年说话的事情,他们都说这个人像她的母亲,所以她喜欢她,偷拿了她的画像临摹。说罢,月儿还扑到他身边,抓着他的衣袖小声哀求,说希望爹爹不要生气,把这张画留给她,一再向他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未经允许就乱拿自己爹爹的东西了。梁立烜苦涩一笑,又去哄东月:“月儿别害怕。爹爹没有生月儿的气,月儿能每天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地陪在爹爹身边,就是这世上最可爱最孝顺最能干的女孩了。爹爹怎么舍得生月儿的气?——更何况,爹爹所有的东西,本来就是
适才,她眼中有过一闪而过的厌恶怨毒之色,梁立烜很确信自己看到了。
便是这抹夹杂着许多复杂情愫的憎恶,让梁立烜觉得她又有了些相似赵观柔的地方。
*
梦中匆匆惊醒后,梁立烜漠然立在寝殿内,思索了许久那个蓝眸胡女的身份。
因为从他有记忆以来,他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女人。
便是从前在幽州节度使府中时,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所聘用的奴仆婢子都是祖上三世家世清白的家生子,更不可能会有胡人进来当差了。所以,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他虽然是他母亲郭太后的第二子,可是因为上面的长子早早夭折,实际上在他出生的时候,他便是幽州节度使最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来日继承他家业的长子。
即便母亲郭太后小时候对他淡淡的、并不是十分上心,但是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从小跟随在他身边伺候的乳母嬷嬷们,也都是十分精心挑选过后才送进来的人。她们都是血统纯正的汉人。
思来想去,这个问题实在是找不到答案,梁立烜也就没有再想,起身后径自去了朝会。然而就在朝会之时,他脑中又陡然冒出来了一个想法。
他觉得那个胡女和他女儿东月有几分相像之处,若是仔细再去看眉眼,更是如出一辙的出挑动人,莫非,他梦到的是自己女儿长大成人之后的样子?
毕竟自己也爱惨了女儿,作为一个父亲来说,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东月,他便在下了早朝之后来了长乐阁陪女儿用早膳。但是东月当时并没有醒来,还窝在自己的拔步床内拥着丝被睡得香甜。
层层纱帐之外透出女儿侧着身子睡在被子中的形状,随着她一下又一下的呼吸,丝被也轻轻地起伏着。
他立在女儿的床榻数步之外默默地看着,直到这时候才觉得自己身边多了点人气,不再是那么死气沉沉的了。
自从赵观柔走后,他总是恍惚地以为自己已然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活在这世上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
大约是快要醒来了,东月翻了下身便踢掉了被子。梁立烜怕她受凉,于是这才上前,掀开床帘想给她盖上被子。
然而就是这一下,才让他发现女儿的大床内侧还挂着一个人的画像。那画像勾勒线条的手笔还显得十分稚嫩,看得出来是出于孩童之手。
不过即便如此,画像上的女子已经显得十分栩栩如生了,眉眼间该有的情态,都被临摹得十分出神入化,可以想见那作画之人在绘画时下了多大的心血。
他一眼便看得出那是东月画的画。更看得出她画的是她的母亲,他的妻子,赵观柔。
东月翻身的方向,也正是对着那幅画像。
画卷下半部分的颜色已经开始有些褪色,看那褪色的形状就知道是经常被人抚摸的。
梁立烜的心口忽然感到一阵喘不过气的压抑。
原来东月一直都在想她。
即便他给了女儿再好的生活,再多的温柔和耐心,可是这一切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母亲在孩子心中的分量。这些日子东月总是缠着他,让他讲她母亲的故事,梁立烜不敢去提,一提就让他心碎,所以每次也都是糊弄着搪塞过去,不会和东月说起太多太详细的事情。
大约是见他不高兴吧,东月便开始问得少了,她偷偷想法子画下了这张她目前的画像,偷偷藏在床帐之内,每天晚上都要拿出来陪伴自己,一遍遍地去摸着画卷上的母亲,摸到画纸都开始很快褪色。
是他对不起女儿。
东月醒来后,他问起女儿这是哪里来的。
她小声告诉他说,是她偷听到自己的父亲和韩千年说话的事情,他们都说这个人像她的母亲,所以她喜欢她,偷拿了她的画像临摹。
说罢,月儿还扑到他身边,抓着他的衣袖小声哀求,说希望爹爹不要生气,把这张画留给她,一再向他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未经允许就乱拿自己爹爹的东西了。
梁立烜苦涩一笑,又去哄东月:“月儿别害怕。爹爹没有生月儿的气,月儿能每天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地陪在爹爹身边,就是这世上最可爱最孝顺最能干的女孩了。爹爹怎么舍得生月儿的气?——更何况,爹爹所有的东西,本来就是属于月儿的,没有什么是月儿不能碰的,嗯?”
月儿笑着埋在他怀中,又问:“爹爹,你是皇帝,那这天下所有的东西,也都是属于爹爹一个人的吗?天下的所有人、天下的车马、山川、奴隶?”
梁立烜答是,“以后也是月儿的。”
他对女儿极为温柔。
东月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又向自己的父亲撒起了娇:“那爹爹,可不可以让那画上的赵女郎来陪月儿一起读书写字?月儿——月儿是有银钱的,我可以给她很多很多钱,让她每天陪陪我就好了,爹爹,好不好?”
女儿向他索要那个赵氏女。
梁立烜的心思也被她勾动了。
自那日见过了那个赵女之后,明明心知肚明她不是他的观柔,可是自赵女被送走后,他却总觉得自己身上像丢了根骨头似的常常魂不守舍,心里也时常空落落的。
他极厌恶这种感觉。
那是对他妻子的背叛。
他曾经是薄待了赵观柔,也是致使她早早过世的罪魁祸首,心里对她百般的愧疚心虚,但至少在一件事情上,梁立烜还是能挺直腰杆的。
——他从来没有过别的女人,不论是心还是身体,从始至终都只是她。
不论是当初情浓还是后来的夫妻情薄,爱或是怨、怒,牵动他情绪的人都只有她。
然而现在他却因为一个和她长得相像的其他女子搅乱了心绪。那是对她的不贞和不忠。
他自以为自己不当是这般浅薄的男子,会仅仅因为一个女子的容貌而心神不定。
梁立烜微微出神了片刻,东月仍在求他:“爹爹,月儿求你了,你就让她来陪陪我好不好?月儿只是想知道,要是月儿的阿娘还在,她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闭目沉思片刻,似乎是终于被东月说动了,而后下定了那个艰难的决定,起身直往昌仪宫而去。
见到赵女的那一刻,她正恭敬谦卑的跪伏在地上,向他的皇后郭妙菱以及几个妃子行礼,郭后正和薛妃拌嘴争执,赵女没有说话开口的资格,微垂着头安静卑微地跪在那里,听着高台之上贵人们对自己这一身命数的裁夺。
不知为何,梁立烜的心中涌起一股极为不悦的情愫。
他不想看见赵女这般卑微地向别人下跪。
就像是看见了当年的赵观柔这样卑微似的。
若是观柔还在,她一定会是他的皇后,并且她这一生都不需要再跪任何人,不论是他这个皇帝,还是郭太后那个婆婆。
她是万人之上,也绝不会是一人之下,只有天下臣民向她俯首跪拜的份,因为她的夫君,早已替她将这天下打了下来。
梁立烜走到她面前,伸手扣着她的下巴,逼她抬起头直视自己。
赵女似是被他吓到了,但是他敢肯定的是,他绝对没有看错。
在他触碰到她肌肤的一瞬间,赵女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被压抑得很深的厌恶。
帝王的心,猛地被刺了一下。
区区一个江都赵氏族女,他倒不至于为了她的厌恶而愤怒,可关键是那个眼神让他想到了赵观柔临终前那段时间是如何看他的。
赵观柔那时便是这么厌恶他。
梁立烜越发扣住了她小巧的下巴,忽地又淡淡开了口,打破了这满殿的寂静。
“传孤圣旨,册赵女为美人,入居内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