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元龙两只手挡着脸嗷嗷狂叫:“别打脸千万别打脸,再宽限两天,就两天,我一定还给你们!”“闭嘴,站起来!”许多田想把他拽起来,可这人像一滩烂泥,提都提不起来。穿夹克的“男人”烦了,揪住领子把他提了起来:“闭嘴,我不是找你要债的。我要找你姐姐白鸽!”嚎叫声停止了,白元龙从指缝里看着“他”,半晌嘟囔了一句:“你是……女的?”嚎叫声停止了,白元龙从指缝里看着“他”,半晌嘟囔了一句:“你是……女的?”
上世纪末,八陵县水泥厂曾经是整个县城的象征。
那时候水泥厂还是国营单位,和钢厂、化工厂一起盘踞在城东边的高地上。能在城东那三根日夜不停的烟囱底下工作,是那个时候八陵县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水泥厂有自己的运输铁路,一条铁轨自东向西穿过县城,把厂房街区和农田村庄联结在一起。水泥厂和四中分列两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西河区派出所的民警许多田骑着他那辆古董自行车一路向东,穿过整个县城来到了东区水泥厂旧址。
今天他休息,所以是直接从宿舍出发的。没想到自己刚到水泥厂,苗副所长就打来了电话。
他也是到前两天才知道,整个派出所的人都知道苗副所长女儿的遭遇。大家平时都刻意避开这件事,只有他不知深浅,居然还挨个去打听。
一听到苗所的声音他就觉得很愧疚,苗所是个好人。
自己转业到所里之后,这位长辈明里暗里给了不少帮助。逢年过节还总会想办法让他多休两天回家陪陪父母,可他呢,偏要去提人家的伤心事。
自己转业到所里之后,这位长辈明里暗里给了不少帮助。逢年过节还总会想办法让他多休两天回家陪陪父母,可他呢,偏要去提人家的伤心事。
怀着这样的心情,许多田接电话都有点没底气:“苗所,我不是要查朱建华,是有个战友拜托我。”
他忘了对方看不见,下意识把身子站得笔直:“其实她也不是找朱建华,是找另一个人。”
对方被这语气逗笑了:“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突然听到这个名字觉得有点奇怪。那你忙吧,帮我跟你爸带声好。”
两年前许多田刚来报道的时候,许爸爸曾经给派出所的同事们背来过一麻袋红薯。虽然最后苗所长是自掏腰包买下来的,但自此他就记住了这位淳朴的老人。
可怜天下父母心。算算年龄,苗清丽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如果她没有遇见朱建华,也许今天她也能像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子,侍奉父亲双亲。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二字。
冷风吹过,他打了个激灵,推着自行车往水泥厂旧址走。车轮碾在灰白的路面上,许多田忽然想起了所里档案室的那些灰色铁皮柜子。
他知道,朱建华自杀案的卷宗不在那里面。
自杀案属于治安卷。按照流程,一桩案子结案之后必须把全部材料包括法案的记录、侦查报告、以及最后的结案记录全部整理好交由所长签字儿,最后送进局里交到档案室。如果日后再想调取卷宗,就得去找所长办相关手续,然后去局里调。
许多田没想调朱建华的卷宗,他想的是另一件事:从发现朱建华的尸体到最后认定为自杀一共不到 48 小时。
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也可能是证据链特别完善吧。”最后他这么安慰自己。
眼前的水泥厂已经面目全非。
从上世纪 90 年代初开始,三个大厂就相继破产重组,水泥厂是坚持时间最长的,但最终都没能拖到新世纪。
化工厂脱胎换骨,被开发成了新兴小区。钢厂推倒绿化,成了街心公园。水泥厂的生产区一半修成了公路,几座残破的厂房和生活区还保留着。许多田骑着自行车来到了那几座老楼跟前。
化工厂脱胎换骨,被开发成了新兴小区。钢厂推倒绿化,成了街心公园。水泥厂的生产区一半修成了公路,几座残破的厂房和生活区还保留着。许多田骑着自行车来到了那几座老楼跟前。
橙红外墙的居民楼已经被风雨洗成了旧秋裤一样肮脏的淡红色,许多田看着眼前这一片黯红,盘算着从哪儿开始找。
本来他是打算找门岗问问的,可这几栋楼如今是三不管,物业保安一个都没有。许多田只能在楼下转悠,看能不能拦住居民问问。
还好,下午的阳光还算给力,有个六十来岁的大爷在晒暖。他还不是简单的晒暖,是在楼下的空地上堆起几块烂木头,点着了之后围着烘手。
木头不知是哪弄来的,火苗有气无力,还没有沤出来的烟多。许多田挥手扇着呛人的白烟,侧着头跟他打招呼:“大爷,跟你打听个人。”
烟雾弥漫,熏得大爷直眯眼:“刚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啊?我刚来啊。”
“你不是找白元龙吗?他在最南边那个 3 号楼,2 单元顶楼东户。”大爷不耐烦地挥挥手:“赶快走,别耽误我烤火。啰啰嗦嗦的。”
“大爷你可能认错人了,我是来找白鸽。她是个女孩,大概 27 岁,父母以前是咱们厂里的职工……”
“大爷你可能认错人了,我是来找白鸽。她是个女孩,大概 27 岁,父母以前是咱们厂里的职工……”
“都跟你说了去 3 号楼,白元龙就是她弟。”
居然这么顺利,许多田有点哭笑不得。看来那个叫贾楠的记者水平不怎么样,都没想到回原址查,找什么朱建华。
走了两步,他又觉得有点不放心,拐回来问:“大爷,白鸽是住在这吗?”
老人蜷起手掌咳嗽了两声,摇摇头。
“为啥?她搬走了?”
“嫁这房子是厂里分给她爹老白的。那会儿老白为了生儿子被遣返原籍,可这房子是人家掏钱买的,厂里不能收回去,这么多年就一直往外租。这两年白元龙来县城打工,这不就又住上了嘛。”
“哦是这样啊。”
居民楼全是统一样式的 5 层住宅楼,每栋楼只有方位不一样,其余地方连烂的部位都得很雷同——水泥楼梯坑洼不平,护栏扶手歪七八扭,老式垃圾道臭气冲天。
居民楼全是统一样式的 5 层住宅楼,每栋楼只有方位不一样,其余地方连烂的部位都得很雷同——水泥楼梯坑洼不平,护栏扶手歪七八扭,老式垃圾道臭气冲天。
许多田爬上 5 层,伸手敲响了那扇生了锈的防盗门。刚拍一下,门就自动开了。
原来外面的门没关,里面的木门也是虚掩的。他推开门,这房子没有客厅,左右各一间卧室,中间是厕所和厨房。
“有人吗?”
厕所门关着,厨房没人,案板和水槽里丢着一大堆肮脏的饭盒碗筷。许多田的脚步惊动了一只大快朵颐的老鼠,它惊慌地瞥了这个人类一眼,沿着墙角溜走了。
“真够脏的……有人吗?”
右边的房间门锁着,他走到左边,刚到门口就闻到里面呛人的烟酒臭气。
一个留着和自己同款寸头的年轻男人站在屋子里,正弯腰看着一台打开的电脑。屏幕上满是乱七八糟的火花和特效,像是什么网络游戏。
让许多田感到怪异的是,“他”那身洁净的军绿色夹克和这满地狼藉格格不入。
让许多田感到怪异的是,“他”那身洁净的军绿色夹克和这满地狼藉格格不入。
“你好,白元龙吧?我是……”
“男人”回过头,许多田眨了眨眼,这人长得也太秀气了。他正要接着做自我介绍,对方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侧耳听着什么。
一声几不可闻的吱呀声在许多田身后响起,似乎是一扇门悄然打开的声音。“男人”眼神一变,拨开他往外冲。
厕所的门开着,有人从里面冲了出去。“男人”紧随其后,脚步声顺着楼梯噔噔远去。
“喂你等等!别跑!”
许多田紧随其后,俩人一前一后往下冲。等转过 4 楼的拐弯他才发现,那“男人”前面还有个人。
“白元龙,站住!”许多田大吼一声。
跑在最前面的人抖了一下,脚步却倒腾得更快。后面的“男人”也叫:“站住!”
许多田怒了,手一撑栏杆直接翻了下去,落点正好是穿夹克的男人面前。他就地一滚,上前去扯“白元龙”。
不料对方抓住他的胳膊往后一带,就势从一侧翻了过去。许多田哪能让“他”跑掉,回身就要使擒拿手。那人大喊一声:“他才是白元龙!”
真正的白元龙已经跑出了楼道。阳光落下来,那身夹棉睡衣上配上硕大两只黑眼圈,更显得整个人颓废而惊慌。
他没能跑远。两个追兵的速度很快,许多田先一步按住他的肩膀,穿夹克的“男人”揪住了他的后脖领。
白元龙两只手挡着脸嗷嗷狂叫:“别打脸千万别打脸,再宽限两天,就两天,我一定还给你们!”
“闭嘴,站起来!”许多田想把他拽起来,可这人像一滩烂泥,提都提不起来。
穿夹克的“男人”烦了,揪住领子把他提了起来:“闭嘴,我不是找你要债的。我要找你姐姐白鸽!”
嚎叫声停止了,白元龙从指缝里看着“他”,半晌嘟囔了一句:“你是……女的?”
嚎叫声停止了,白元龙从指缝里看着“他”,半晌嘟囔了一句:“你是……女的?”
许多田瞪起了眼睛。
女人没理他,揪住白文毫甩了一下:“我叫方芳芳,你姐呢?”
白元龙明显松了口气,他拍拍对方示意放手,然后低头拍打身上的土,一边拍一边嘟囔:“我还以为是找我的……”
“白鸽在哪?”
不知道为什么,许多田从这个问题里听到了一丝紧张的颤抖。
解除了危机之后的白元龙轻松了很多,说话也清晰起来:“她呀,去外地打工了。”
“去了哪?地址和联系方式给我。”
“那不知道,她每个月给我卡里打一回钱。别的我啥都不知道。”
“撒谎,刚刚我看见你的 QQ 了,你最近还联系过她。”
这下白元龙急了:“哎你这人,你怎么能看别人电脑呢?”
这下白元龙急了:“哎你这人,你怎么能看别人电脑呢?”
“你那电脑里除了游戏就是毛片,有什么好看的。”方芳芳面无表情:“白鸽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白元龙被她的气势压倒,缩着肩膀摇头:“她是有 QQ,但是都不搭理我。前两天我一直催她给钱,她也没回……”
“你最后一次看见她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不记得了。就她离婚之后见过一次,她跟我爸妈吵了一架,我不想听,就先走了。大概几年前了吧。”
“想清楚,到底是几年前。”
白元龙眨巴几下眼睛,迟疑着说:“大概是……2005 年吧。”
4 年过去了,白元龙再没见过他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