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禹梦可以打包票,就算是泰山崩于前,迅雷震于顶,她这位教官恐怕也会是现在这幅稀松平常、不为所动的模样。姚禹梦也不得不承认,赵寅磊的宽慰的确有效,平平无奇的几句话,三言两语的一下子就击散了消极的重重迷雾,唤醒了她脑子里的医学常识。先不说他感染的概率已经很低很低,退一万步想想,就算是那么微小的概率让赵寅磊遇上了,他不幸感染了艾滋病,鸡尾酒疗法如今已经很成熟,有多种方案可供选择,也能很好的控制病情,现在还有更方便服用的单片复方制剂,正常生活基本上不会受到影响。
姚禹梦这回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是肖海洋说的王牌狙击手了。
赵寅磊的枪法准不准,这个她没见识过,不懂也不好评价,但赵寅磊的心理素质是真的好,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情,不说是嚎啕大哭吧,也总得心情低落、患得患失好一阵子,直到六周、十二周、六个月、十二个月分别进行的HIV抗体检测过关了才能真正放心下来。
他倒好,没有任何心理波动的同时感觉到医生的担忧情绪居然还能反过来安慰医生。
姚禹梦可以打包票,就算是泰山崩于前,迅雷震于顶,她这位教官恐怕也会是现在这幅稀松平常、不为所动的模样。
姚禹梦也不得不承认,赵寅磊的宽慰的确有效,平平无奇的几句话,三言两语的一下子就击散了消极的重重迷雾,唤醒了她脑子里的医学常识。
先不说他感染的概率已经很低很低,退一万步想想,就算是那么微小的概率让赵寅磊遇上了,他不幸感染了艾滋病,鸡尾酒疗法如今已经很成熟,有多种方案可供选择,也能很好的控制病情,现在还有更方便服用的单片复方制剂,正常生活基本上不会受到影响。
至于她,她一个医务工作者难道还会歧视艾滋病患者吗?
尤其他还是因为职业暴露感染的。
以如今医疗技术的发展速度,说不定哪一天艾滋病治愈的难题就会被科学家彻底攻破,到那时一切的问题也不再是问题了。
想明白这些,姚禹梦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从濒死的倦怠和麻木中又恢复了原有的生机和活力。
“我去给你拿药。”想到阻断药最好能在暴露后的两个小时之内服用,姚禹梦留下一句话转过身夺门而去。
靳宇看着姚禹梦的背影,开玩笑地和赵寅磊说:“这小丫头,工作时间不长,还没经历过这种职业暴露,吓坏了。我和她认识这么久,还从没见过她像刚才这样呆在那里一动不能动的样子。”
说完他又感叹了一句:“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早上手术我割伤手,禹梦就担心了一天,好不容易七个小时做完手术又碰见你们去巡逻正好遇到械斗……”
“你的手没事吧?”
靳宇摇摇头:“没事,那个患者正好是HIV阴性,不然我也得和你一起吃药了。”
正说着,姚禹梦拿着药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给你,现在就吃。”她把药递给赵寅磊,又拧开一瓶水放在他手里,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吃了药才放下心。
“阻断药会有轻重不一的不良反应,可能会导致没有食欲,还有可能出现腹泻、恶心这些,要是还需要执行任务的话请格外小心些。”姚禹梦喘着粗气,还不忘叮嘱他一番。
“好的,谢谢。”赵寅磊看了看靳宇,又转过头看了一眼姚禹梦:“没有什么别的事了吧?”
“没什么事了,记得按时吃药就行,六周以后来做检测。”靳宇回答道。
“到时候我们会提醒你,不用担心。”姚禹梦插了一句。
“好的,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赵寅磊站起身,边走边把药瓶装进口袋里。
小小的塑料瓶子落到口袋底部,撞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赵寅磊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一瞬间放慢了脚步,不过随后他立刻又恢复了原来的速度,继续往前走了。
这一点停顿短的只有一眨眼的功夫,要不是姚禹梦一直依依不舍的盯着他看,根本发现不了。
难道他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念头一从心里冒出来就搅合的姚禹梦坐立不安,她来不及多想,只和靳宇说了一声要去卫生间,就急匆匆的追了出去。
医院里什么时候都人满为患,就差了那么几秒钟,姚禹梦跑出急诊室的时候门外已经不见了赵寅磊的身影。
她站在楼道里左顾右盼,一点他的踪迹也没发现。
这么短的时间人能去哪儿呢?
姚禹梦忽然想起护士说的,械斗的人惊动了维和警察,是他们把这些伤员运送到医院里来的。
她决定直接去门口的停车场碰碰运气。
从医院大楼到医院门口这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姚禹梦走起来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漫长。
她急切的想要再见赵寅磊一面,甚至连见了他要说什么都没有想好,仅仅就凭他那一瞬间的停顿,她就不惜耗光身上最后一点力量,尽一切可能努力让自己跑得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可惜的是,不是所有努力都会得到回报,如果一开始的方向错了,就很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终是什么也得不到,找人的时候尤其如此。
她曾经坐过的那种写着大大的黑色字母UN的车,并没有停在医院门口。
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傻瓜,弓着腰扶着膝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同时还舍不得放弃一点希望地抬着头,四处张望。
赵寅磊从医院大门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姚禹梦就是这个样子。
她站在夕阳的余晖里望着落日的方向,上半身随着呼吸的节奏快速起伏着,看起来好像那个追不到太阳的夸父。
刚才处置械斗的时候,有一个加拿大的维和警察受伤较重需要留院观察,他刚从急诊室出来就去探望了一下这位友军同行,不过他去的时候那位警察疲劳过度已经在病床上呼呼大睡,所以他只是看了一眼就退了出来。
突发情况打乱了他们的巡逻计划,除了几位伤员之外,其他的队员们都开着车原路返回之前的巡逻路线了。
他从医院出来,原本是打算走路回营地的,反正营地离医院也不远。
没想到刚走出大门就看见了姚禹梦。
他想到口袋里的东西,正好借这个机会给她,于是就向着姚禹梦站的地方走了过去。
一直到他走到姚禹梦身后,她还保持着那个弯着腰,两手撑着膝盖的姿势。
看到姚禹梦对他走过来的动静毫无半点察觉,赵寅磊有些无奈。
这个小朋友到底知不知道她现在是在非洲?怎么一点警惕性都没有?人都走到跟前了,这位迟钝的同学居然没有一点反应。
培训课上的是挺好,看起来人也挺机灵,怎么一到要实践的时候就这么费劲,没有一点保持警惕的本能!
“姚医生,你是在这里等人吗?”
赵寅磊突然出声,吓了姚禹梦一跳,整个人都怵得颤抖了一下。
她惊愕地抬起头,发现自己一直在苦苦追寻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身后,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一下子就冲刷掉了她身上所有的焦虑、沮丧和疲惫,恍然间她一下子就体悟到了什么叫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姚禹梦看着赵寅磊,玛喀提的阳光到了傍晚依旧炽烈,烈日杲杲之下赵寅磊带着一副墨镜,挡住了刺眼的光照,也挡住了姚禹梦观察他情绪的唯一窗口。
见姚禹梦怔怔地看着自己不说话,赵寅磊以为她没认出自己,于是伸出一只手摘下了墨镜,顺手挂在了胸前的口袋上。
他的眼睛一时之间没能适应这样充足又直接的光线,自然地半眯着,使他整个人竟然有了一种罕见的俏皮感。
这一下就和他平时不怒自威的样子大相径庭,姚禹梦有些贪婪地看着他,试图把这样不同寻常难得一见的他永远铭刻在心底。
直到赵寅磊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姚医生,你发什么呆呢?”
姚禹梦回过神来,有些讪讪:“哦,我,我想出来走两步透透气,没想到这么巧在这碰见教官你,一时没反应来。”
这时的她反而不敢再盯着他看,为了保持礼貌的简单对视之后,她的视线焦点就落在了他略带着轻微胡茬的下巴上。
以她和赵寅磊的身高差,比起把头仰成一个夸张的角度盯着他的眼睛,这样也会显得更自然一些。
“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医院了呢,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想到他明明比自己先走出急诊室,从医院出来的却比自己还晚,姚禹梦不禁有些担心地问。
“不是,我去病房看了看同事。”赵寅磊从口袋掏出一管绿色的好像护手霜一样的东西递给姚禹梦:“这是驱蚊霜,比一般的驱蚊产品好用一点。”
姚禹梦神魂剧震,万万没想到他还记得之前在蒙特纳她被蚊子疯狂袭击的事情。
她有些喜出望外地想,这是不是代表着他开始在一点一点关心着自己。
开心地伸手准备去接,忽然又想到这个绿色的包装看起来像军用制式,给了她之后他会不会没得用了?
姚禹梦又果断把手收了回来,“我还有别的……”
话没说完,赵寅磊突然往前一步走到她身前,一把抓起她的手,把驱蚊霜塞进她手里:“我还有很多,这瓶是新的。”
他的手很大,大得能把姚禹梦的手全然包裹在里面;他的手也很热,烫得姚禹梦全身的皮肤都开始滚烫地灼烧。
他手上的皮肤有些粗糙,手指上还带着茧,虽然只是一下极其短暂的触碰,姚禹梦还是记住了这双手的每一个小小的细节。
“谢谢教官。”她微笑着抬起头,勇敢地看向赵寅磊的眼睛,在他那双锐利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中,她看见了自己小小的倒影,渺小但坚韧。
面对她天真纯净的像孩子一样无辜的黑色瞳仁,看着她右边脸颊上若隐若现的酒窝,想起刚才靳宇说的七个小时的手术、工作中如影随形的感染风险,赵寅磊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怜惜。
一滴汗从姚禹梦的额头上沁出,经过她的眉骨,滑过她的眼尾,顺着脸颊一路向下,赵寅磊克制住莫名其妙想要帮她擦掉汗珠的冲动,看着那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沿着她小巧的下巴滴落下来,猝不及防地隐没在她的衣领里面。
赵寅磊迅速移开视线,忽地感觉被一把心火烧得口干舌燥。
“你平时注意一点,尽量不要一个人行动,在外面的时候留意一下附近的人,小心没大错。”他吞下一点口水润嗓子,却是南辕北辙,远水解不了近渴。
姚禹梦很认真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以后一定小心。”
赵寅磊心里很明白,这些注意事项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是经过千锤百炼后形成的条件反射,对姚禹梦来说却是即便时时刻刻记在心里实践起来还是会有困难的行为准则,光说不练是不行的。
明知可能是徒劳,他也还是忍不住要叮嘱她。
“那就好,你忙吧,我走了。”
赵寅磊说着把墨镜戴了回去。
作为一个狙击手,眼睛和手是他安身立命的终极法宝。
他一向注意保护视力,电子产品能不用就不用,能少用就少用。
无论什么任务,只要能戴战术手套他一定会戴,只是为了防止手套影响扣动扳机的手感,会截掉手套上食指指尖的那一部分。
说起来也是点儿背,这次他偏偏伤到的就是裸露的右手食指,否则也不用吃阻断药了。
赵寅磊刚走了两步,姚禹梦追上去叫住了他。
“教官,阻断药副作用比较大,吃药期间要注意休息。”知道他时时以工作为重,姚禹梦说得语重心长:“这是医嘱!”
“好,我知道了。”赵寅磊答应着转过身,刚一抬脚姚禹梦又说话了。
“还有还有!”她眼一闭,心一横,想了很久的话脱口而出:“你可不可以满足我一个小小的心愿?”
赵寅磊无奈又有些好奇地转过身:“什么?”
“你能不能别再叫我姚医生,医院的患者才这么叫我。”说完之后她的声音陡然降低,小得让赵寅磊差点没听见:“我不想让你变成我的患者。”
赵寅磊从上军校开始就没什么和女孩子打交道的机会,这些小女生的心思他是真的不理解也搞不懂。
称呼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代号,既然是叫别人总得让别人满意才行,这点小事在他看来完全称不上心愿。
“那你想要怎么称呼?”
姚禹梦顿时笑得比非洲的艳阳还灿烂,“叫我名字就好!”
“好,姚禹梦,还有别的问题吗?”
心愿得偿,姚禹梦紧紧握住口袋里的那支驱蚊膏,兴奋地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她摇摇头,“没有了!教官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别忘了吃药。”
看着赵寅磊转身走远,姚禹梦终于忍不住开心地笑出声来,她精神振奋地伸出两只手使劲地朝着天上挥了挥,就像一只求雨的猴子,之后蹦蹦跳跳地往医院里面走去。
赵寅磊走在路上,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姚禹梦手部皮肤上那种有些粗糙的手感。
这和他想象中女孩子的手应该有的柔软嫩滑的感觉一点也不一样,大概是职业原因总是要不停地消毒洗手戴手套的缘故。
他是战士,她又何尝不是?
手里的武器不同,奔赴的战场有别而已。
感觉走得已经足够远,他忍不住回头张望,却正好看到姚禹梦在路上蹦蹦跳跳的样子。
赵寅磊突然间就笑了。
不是眯一眯眼睛弯一弯嘴角那种微笑,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
从基地出来之后,他好久都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幸好认识他的人都不在附近,否则这些人一个个都得惊讶得合不拢嘴,怀疑今天的太阳是不是要从东边落下去了。
他就一直站在那里,笑着,看着,直到那个活泼的背影隐入人群,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