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粼被他鲜见的虚弱吓了一跳,顾不得其他,赶紧上前搀扶:“你昨天没吃药?”手掌触碰到的肌肤一片灼热。“吃了。”郑砚澜抬手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推远了一点,“可能是淋了雨,有点发烧。”“抱歉,我刚睡醒。”他扬了扬手机,“才看到消息,还没来得及联系你。”“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戚粼嘀咕,见他一副病容又急忙说,“你去换件衣服,我们去医院。”郑砚澜却反其道而行:“不用,我在家睡一觉就好。”“怎么可能睡一觉就好?”戚粼只觉得这人已经烧糊涂了,“你这都是三天内第二次发烧了。”
中学开始,戚粼和郑砚澜见面的频率稳定在每年一到两次。步入青春发育期,戚粼见证了郑砚澜每隔半年到一年的显著成长,从骨骼到心智。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陌生又熟悉。
像见证一棵树以年轮为单位的枝繁叶茂,却无法窥见其横截面是怎样一种环环相扣的面貌。
“陌生”这个形容单独用在郑砚澜身上,曾经对戚粼意味着新鲜和吸引,让她忍不住想要探寻。
但当她和郑砚澜的“情侣身份”得以确认,伴随亲密关系出现的陌生与违和就像一个水鬼,时常拉扯她的后腿。仿佛在提醒两人靠得太近,近到双方都无法舒展手脚和心灵,视野受限只能望见彼此最单一角落。
追溯起分手的初衷——如果真有这种勉强能和“理性”挂钩的东西——站在戚粼的角度,她得出一个可靠程度尚未得到验证的结论:
或许她和郑砚澜比起恋人,更适合做朋友。或许距离彼此够远,反而能看得更多,更能一览无余地知晓对方真实全貌。
而此刻——
当发出的信息和拨出的电话都杳无音讯,戚粼一时冲动站在郑砚澜公寓门口时,第一次对自己的结论产生了怀疑。
无限长的时间里,由于始终思考不出来她为什么会出现这里的标准答案,戚粼屡屡冒出抬腿走人的念头。
数不清是第多少次,或许是在她决定离开的前一次,“咔嗒”一声,门开了。
郑砚澜穿着灰蓝色睡衣出现在门后,头发因为没有打理而略显凌乱,脸色苍白,眉目间少了许多神采,呼吸迟缓像在确认什么,憔悴的模样与他平日的形象着实有些相左。
戚粼被他鲜见的虚弱吓了一跳,顾不得其他,赶紧上前搀扶:“你昨天没吃药?”
手掌触碰到的肌肤一片灼热。
“吃了。”郑砚澜抬手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推远了一点,“可能是淋了雨,有点发烧。”
“抱歉,我刚睡醒。”他扬了扬手机,“才看到消息,还没来得及联系你。”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戚粼嘀咕,见他一副病容又急忙说,“你去换件衣服,我们去医院。”
郑砚澜却反其道而行:“不用,我在家睡一觉就好。”
“怎么可能睡一觉就好?”戚粼只觉得这人已经烧糊涂了,“你这都是三天内第二次发烧了。”
郑砚澜没有立马回话,视线集中在她手腕挂着的透明塑料袋上。
“你带了退烧药。”他抬眸,语气肯定。
“......有可能没用,还是去医院对症下药比较好。”
“没事,我先吃一颗。”或许是生病的缘故,郑砚澜的瞳孔比以往更湿润,看戚粼的眼神仿佛有动容,“要是到时候还不退烧,我们再去医院,行吗?”
被他这么看着,戚粼很没辙,只能先护送他回房。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他不想去难道自己还能把他打晕扛过去不成。
等郑砚澜躺好,斑斑跟着跳上来,趴在旁边蹭蹭他的脸,戚粼顺手用猫爪掖了掖被子。
“你家里有什么速食能垫垫肚子吗?”
“厨房里有吐司和麦片。”郑砚澜头脑清晰地回忆,“冰箱里有牛奶,你先将就吃点。”
“......是你吃,不是我吃,布洛芬空腹吃伤胃。”戚粼把药袋从手腕上剥下来,放在床头,“等着。”
说完就离开房间,往厨房去了。
不一会儿就拎着吐司袋回来,还带了一杯温水。
“喏,先起来吃点东西。”
戚粼把吐司袋也放在床头柜上,让郑砚澜自力更生。等他咀嚼得差不多,再掰出一粒药就着水杯一起递过去。
难得有一次心中所想不是杞人忧天,戚粼庆幸自己来之前有考虑到他病情加重的情况。
吃过药,郑砚澜重新躺下,眨眼的频率在静默中放缓,昏昏欲睡的模样。
想着他现在需要休息,也没什么力气说话。戚粼打算去厨房找找有没有别的病人醒后能吃的食物,实在不行就点个外送。
刚一转身,手腕立刻被紧紧攥住,戚粼还没来得及惊讶一个病人怎么力气这么大,回头撞上郑砚澜清明毫无睡意的眼眸,霎时像有电流通过,心脏和血管都痉挛了一瞬。
“你去哪儿?”郑砚澜问。
“厨房,给你找找其他吃的。”
戚粼想tຊ把手抽出来,默默努力半天发现纹丝不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走近一步坐上床沿,郑砚澜这会儿却又像逃避什么似的把头转向另一侧。
“离我远一点,会传染给你。”
戚粼眉尾一挑:“这么记仇?我昨天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郑砚澜无奈地看她一眼,“但生病不是闹着玩儿。”
“那你还死活不去医院。”
“我跟你体质不一样。”
“是不一样,”戚粼说,“你听过那句话吗,‘平常不生病的人,一生病就会大动干戈’。”
“......”
“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人体三道防线都抵不过你一张嘴硬。”
“......”
“行了,”最后还是保留了一丝对病人的尊重,“不跟你开玩笑了,快睡吧。”
戚粼隔着被褥哄小孩一样拍了拍他,郑砚澜也配合地闭上眼。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提过让郑砚澜放手,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她觉得视而不见可能会比直接挑明的气氛更正直一点。
等待郑砚澜入睡的时间里,戚粼盯着他的指骨发了一会儿呆。
今年不知怎么回事,开学军训的多数时间都是阴雨天,是以大部分人都没机会晒黑。
郑砚澜和戚粼的肤色相差无几,披一路冷白色调的光,露出来的一小节胳膊牵连着她,手臂经络脉伏,如同一璧与过去藕断丝连的新玉。
戚粼的强迫症就在当下再一次发作,复又开始思考自己当初结论的正确与否。
事情的走向似乎正与她所想的方向背道而驰。按照原先的设想,她和郑砚澜分手并回归朋友身份后,少了一层关系的牵绊,面对彼此时便会更加松弛和坦荡。
但现在,当她出于联系不上人的焦虑找上门,当郑砚澜生病紧攥她的手腕。她意识到这个世界似乎并不存在“朋友”和“恋人”平行且互不干扰的选项。只要前者踏入过后者的宇宙,就再也无法单纯地以异乡人身份保持距离。
然这些都是戚粼从自身角度出发产生的思考,而她剖析再多所谓“分手的初衷”或许都无济于事。
因为事实上,严格来说,两个人分开是郑砚澜的提议。
*
身体比意识先一步苏醒,摸到毛茸茸一团时,郑砚澜认为自己还没睡醒。睁开眼迷蒙中发觉真的是斑斑,又开始怀疑戚粼才是那个让他醒不过来的梦境。
退烧的过程中出了一身汗,浑身都有些乏力,像刚经历一场硬仗。
好在头已经不痛了,郑砚澜双手撑着床板起身,摸摸斑斑凑过来的头:
“没事了。”
趿着拖鞋打开房门,原本不太抱有希望,却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厨房的光亮,恍惚间似乎还能听到戚粼走动和厨具碰撞的声音。
郑砚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认自己足够清醒后,才回到房里,拿起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再走出去的时候,戚粼正坐在客厅百无聊赖地拨弄斑斑的胡萝卜玩偶,看到他出来愣了一下:“你醒了。”
郑砚澜点头,坐到她身侧,还没说话戚粼就拿起桌上的耳温枪递给他。
“量一下体温,看看温度有没有反复。”
“我睡了多久?”郑砚澜边接过耳温枪边问,听她的意思应该是之前帮自己测过一次。
戚粼点亮手机屏幕:“接近五个小时。”
郑砚澜也瞧见她桌面显示的“15:35”,又想起她方才还在厨房忙碌。
“你吃午饭了吗?”
“把你的吐司吃光了,你应该不会介意吧?”戚粼挤出一个不明显的笑,“厨房里有蔬菜粥,你量完体温就可以去吃了。”
郑砚澜皱了皱眉:“谢谢,但你只吃吐司——”
“足够了,”戚粼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我现在肚子很饱,一点也不饿。”
话音刚落,郑砚澜的手机提示音就响了起来——是赵知华的视频通话请求。
戚粼心里一咯噔,想起今早的对话,赵阿姨该不会真直接打电话来盘问郑砚澜谈没谈恋爱吧。
边怀疑边做贼心虚地往旁边挪了挪,生怕赵知华供出来是她出的主意。
郑砚澜以为她要偷偷溜走,一边伸手把她拽回来一边毫不犹豫地接通。
“妈。”
戚粼骇得屏住呼吸,碍于赵知华就在屏幕那头,不敢大幅度挣扎,只能钻木取火般往外拧,用口型示意他“放手”。
却丝毫不起作用。
屏幕里赵知华正拿着一小袋药:“儿子,这是你的药吗?妈妈今天收拾屋子在你房间发现的,你是不是忘了带走啊?”
原来只是问药,戚粼松了口气。
“是。”郑砚澜看了她一眼,戚粼因此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你现在怎么办?感冒好点了吗?”
“好多了,”他的目光越过屏幕,别有深意,“沛沛给我送了药过来。”
呵呵,果然——
刚想给他一拳,手机的角度突然往她的方向偏转了一下,戚粼顷刻间定格。
下一秒郑砚澜又像没事人一样,把镜头转了回去。
戚粼:“......”
闭眼,吁气,睁眼:逗我玩儿是吧?
俄顷,她莞尔一笑,迅速而毫不留情地踩了郑砚澜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