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倩伏在她身上,声音都逐渐没入了她身体里。两人便这样扭在一起睡去,直至那微凉的风卷起纱帘,吹去醉意。等她从苏倩的小洋楼离开时,时间已是晚上九点多了。车开过乔山区那条阴暗的路时,下午同她路过的小轿车又从眼前疾驰而去。“周小姐,前面的路好像堵住了。”司机几番探出头查看情况,玉笙头涨得紧,于是就让司机停下来,她自己走回去。在转向家的道路上停了一排车,便是在那拐进去的地方有几辆车横七竖八停在那儿,远光灯晃成一团,数名男男女女也堆在那儿,七嘴八舌地不知在讨论什么,而玉笙的出现,显然让这场热议降了些许。
却说玉笙收到钟先生的邀请,在上房琢磨了一下午。她委实想不清她这厢去到他的宴,是为了什么——她也不识任何来赴宴的人,如此处境岂不是令人都觉僵硬?
或许,他便也只是出于礼数。这像是他时常会考虑的事。玉笙从扶手椅里钻出来,走到梳妆镜前作了简单的梳妆,换上衣服便下楼了。
“小姐,您要出门吗?”棠妈见她在门廊换鞋,便问了一句。她点点头,说:“可能晚些时候回来,不用忙我的晚餐。”
说罢,玉笙就也出门了。彼时,日头落去,香樟树下清凉心脾,在这一程,陆续有几辆车与她擦肩而过,玉笙走到公园,才得以雇车离去。
晚风徐徐的傍晚,燕台总像是一颗放久蒙尘的水晶球,余晖撒在高低不一、落了旧的建筑摆件上,泛起说不得感伤的焦黄。
“怎么今天有空过来了?”苏倩包着刚做好的头发,卧在美人榻中,尖细的手指刚上了鲜亮的红,便小心翼翼地搭在锦绣软枕上,她神色示意女佣给玉笙上茶,玉笙自顾自地坐到她身边的小沙发,侧眸瞧着她,缓缓道:“你可知,住在我隔壁那座公寓里的人回来了?”苏倩顿了一下,随即压着头巾扬起头来,神情也明快:“我可记得,你还拉着我去到乔山的跑马场看过他,可惜离得太远,我都没有将人看清。”
玉笙抿住了笑声,也记起两人一道犯浑的事,苏倩微微撑起身体,脸压在她的掌心轻蹭了蹭,面上的笑容渐淡,不知几时才道,“所以,玉笙还要与陆停之结婚吗?”玉笙眼神暗却,低眉垂帘,沉默不语,她又说,“我知道,玉笙其实心悦钟先生……”
“我会与陆停之结婚。”玉笙说,“……我需要与他结婚,我不知你想的是什么,但愿你想得清。”
正卧着的人忽而坐起,上半身都靠着她,明丽的脸从肩边探到眼跟前,问她:“我近来得了几瓶好酒,我们喝几杯,嗯?”
“好啊。”她也笑道。
俄而,茶几上堆放的东西都被清干净,圆形浅底的水晶杯里倒入亮橙的佳酿,两人挤在一张小沙发里一杯接一杯地饮。酒过三巡,醉意朦胧,苏倩侧身倚着沙发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玉笙放下酒杯,倾身倒入她怀里,敛笑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今日怎么想起来找我了?”苏倩拉长音调问,那似竹叶一样尖利上扬的凤眸染上醉意便也如睡莲温润可人,她像是回想往事一般想了半晌有余,才道:“钟先生今日在家中设宴,他的管家代他送来邀请……我思虑良久,觉得唐突,但又没有合适的理由推却。”
苏倩弓腰瞧着她,又轻拍了拍她的脸说:“这么好的机会,你怎地还临阵脱逃了?”玉笙却道:“我没有临阵退缩……他向来待人友善,这大抵是作为邻居的客气,何况我们上次在蔡署长的宴上见过。”
“客气又如何呢?”
“若是客气,那便是对任何人都有的,如此,兢兢战战对待的人就会显得突兀、僵硬,我也……提不上心。”她说时,苏倩已忍不住笑出声来,只道是:“好生不知羞的小妮子,人家才认得你,你便要求人家特殊以待了?”
玉笙望着近在眼前的人也笑出了声,可嘴上还倔道:“我不知他的客气意到何处,但若是我客气,那便只有点头之交,而事若如此,我宁可他不识我。”
“我与你说……你不改去这毛病,迟早是要吃亏的……”
苏倩伏在她身上,声音都逐渐没入了她身体里。两人便这样扭在一起睡去,直至那微凉的风卷起纱帘,吹去醉意。等她从苏倩的小洋楼离开时,时间已是晚上九点多了。
车开过乔山区那条阴暗的路时,下午同她路过的小轿车又从眼前疾驰而去。
“周小姐,前面的路好像堵住了。”司机几番探出头查看情况,玉笙头涨得紧,于是就让司机停下来,她自己走回去。
在转向家的道路上停了一排车,便是在那拐进去的地方有几辆车横七竖八停在那儿,远光灯晃成一团,数名男男女女也堆在那儿,七嘴八舌地不知在讨论什么,而玉笙的出现,显然让这场热议降了些许。
“周玉笙?”逆光的人影中一个男人先开口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只听这声音她也认出了他,玉笙停下脚,瞧见他心爱的车凹了一大块,顿时喜上眉梢,便悠然应道:“这不是梁家少爷吗?话说回来,您这车怎么长得如此别致?难道是最新的样式不成?”
梁智儒话一哽,撇去目光,玉笙这才发现路旁的一排柏树之后,还有好些人在忙什么,等走近一瞧,看见斜坡草坪下方的溪流里竟然有人影。
“那座桥边有条可以上来的路。”她冷不丁的说此,一群人的焦急都瞬时停滞,玉笙拿过梁智儒手里的手电筒,走下坡去,溪流边也站着几个手足无措的男人,她随即提醒说,“往右边的那座桥走,靠岸的位置有条上来的路。”
水里泡着的两人听到她的话,便马不停蹄地朝桥边游,玉笙也跟着那几个男人朝桥边走,等靠近那桥,她先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他们匆忙将其拉上来,又一蜂拥地围上去把人从她面前拥簇而去。玉笙望了一会儿,听见身后的滴水声才反应过来还有一个人,她立即走上前——“您没事儿吧?”
她一只手拿着电筒,另一只手朝那人伸去,湿漉漉的大手随之握紧了她的四指,借力上岸来,凛然的身影猛地立在眼前,他身上的水也溅到了她身上,玉笙拿着手电筒,刚移到他身上又觉得不太好,便又挪开了。
“您没事的话……”
一道光从眼前晃过,玉笙看清面前的人,一股热流翻腾上来,冲涨着神经,仿佛自己是站在炉火边,一个拉长的影子落入两人之间,她似触了电一般缩回手去,那人也已走过来,递给他一条毯子,询问道:“您没事吧?”
“我没事。”他低声说时,将毯子覆到头上擦着头发,玉笙攥紧了手里的东西,一时之间,不知进退。
“周小姐是刚回来吗?”他忽而开口,玉笙挪开视线,点点头回应:“嗯……这个时节,水里可能会有蛇出现。”他从那白净的毯子里探出视线来,说:“我会注意的。”钟先生说时,语气轻快,话语间似乎还掺着笑声。
两人一道走上坡,穿过那排柏树,路灯的明亮渗入所有阴影,又是将玉笙的局促拢紧了几分,他却在这时突然道:“今日午时,我原是想自己去邀请周小姐的,却刚好有通电话绊住了脚,就让蒲元去了,不想你临时有事。”
玉笙眼神飘忽,低眉看着路,可心底却因而胀得空旷,以致心跳声在其间传响回声,但是心态却是前所未有的舒展——“您有这么多客人,钟先生都要亲自去邀吗?”
“……大多数都不是。”他道,玉笙抬头直面于那深重的眼神,脑海中极速闪过那两年的种种,致使眼前的人都觉得不真切,她自然地将目光收去,和声说:“很荣幸收到您的邀请,您早些回去换身衣服吧。”
钟先生止步,客气道:“今日若不是周小姐,我想这会儿可能还泡在水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请周小姐吃饭以表谢意。”她欲有抬眸之意,却又克制挪回,只道:“钟先生客气了,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一顿饭而已,也算不得是客气,我知道有家饭店还不错。”他没有留予气口,继续说,“这晚上的天还是有些冷,那我先告辞了,回见。”
他转身往自己的公寓走,玉笙看着那略显狼狈的背影,尽量压着唇角不至于让自己看着那么像幸灾乐祸,走到门口的人忽而又回头看来,她应时转过去,不慌不忙地走进了门。
“……您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棠妈调侃说,“从进门起,便见您一直笑着。”
玉笙回过神,欣悦回道:“没什么事。”她起身上楼,想起明日要早起,竟也不生倦怠了。躺在夜色里,玉笙忽觉一种作梦的感觉,他仿佛站在流逝的年岁之外,她遥望的四年从没有于他留下痕迹。在绿茵场策马驰骋的年轻人,手持球杆,紧盯目标,雷厉风行,意气风发,而这样的年轻人也可以是在花园檐廊下坐一整天而只工作、阅读的长者。
那时,在玉笙的眼里,再也没有人可以像钟先生这样令人着迷,或许现在也是,似如白昼里沉寂的青山,又于夜色中哗然的山影。
“玉笙、玉笙……”
急促的打字声渗入迷幻,玉笙恍然醒悟,少君无奈一叹,“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叫这么多遍都听不见。”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深呼一口气才应:“可能是近来没休息好。”
少君靠过来,觍着脸说:“我下午有点事,好玉笙,你能不能帮我处理一下这些文件?”
“又是那位姓梁的先生?”
她故作羞涩地点点头,抬起眼眸与她说:“我们要是成了,我请你吃大餐。”玉笙皮笑肉不笑地揽过了她的文件,少君立即站起身,临走前还不忘说几句腻歪的话。她边敲着打字机边想这姓梁的到底是何人,怎么可以这么闲?
玉笙一下午都不曾停过手,眼睛都看得酸涩了也眯着继续敲,直至有人通知她去接电话。
“你有事啊?”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陡然冷下来,说:“晚上回来一趟。”
“我并不想去你们那儿,有事你就直说。”
“周玉笙。”隔着电话她也感受到了他的恼怒,“……七点半不到,我亲自来。”
他挂掉了电话,玉笙也沉着脸放回了听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