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君一惊,倾身向前:“你认识啊?”玉笙立即摆手否认——“听人说过而已。”“这位谭小姐深得谭老爷的宠爱,只是一个生辰宴也办得如此隆重……”玉笙低头灌水,思绪又不知飞去了何处,只是零碎地想起一些事。“啪——”抱着一摞习册本的少女将其中一本随手扔到地上,指着她说,“周玉笙,你这写的什么呀?我可不会收你这样的作业。”“你……”玉笙话未说出口,她扭身而去,还似不经意地从那习册本上踩过去,苏倩立马将人按坐下:“玉笙,你不要理她,一会儿我陪你去交给徐先生。”
那日离席后,浸心的欢喜延续了好几天。适逢周末,少君约了玉笙,说是要做头发。
“此前倒是听过收购的传言,不过这样也不算太亏,”少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对此并不关心。玉笙坐在一旁,端到半空的茶盏顿了片刻有余——“为何不算亏?”
她从镜中瞟来一眼,道:“中央银行成立后,多少银行都被收购,由政府财务部主控,能留下来的也只有程先生的银行了,他的银行在翼州府可有绝对的信誉,何况程先生还是财务部部长的座上宾,这不仅可靠,他开出的价也自然是会高得多。”
玉笙不明所以,没有再问,少君又说,“你怎么要关心这些事了?”
“没什么。”她立即转移话题,“你如何想起要做头发了?”少君眉飞色舞地耸了耸肩,声音里都是按耐不住的兴奋,但还是尽量镇定地说:“前些天认识了一个人,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
“什么人,要付小姐这般欣喜若狂了?”玉笙仰靠着沙发,掩笑问,“可又是哪个有钱人?”
她娇哼一声,又仔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小声呢喃道:“你还说我呢?你若是有这个心思,早就该让陆停之娶你了。”
“我还是比较想听你的事。”玉笙将话题揪回来,少君这才说:“是位姓梁的先生。”
“姓梁的?”
“嗯。”少君肯定地点头,满心期待都跃上了眉目间。
等她做完头发,两人一道去吃饭,偶然间少君透露晚上要与这位姓梁的先生去一个小姐的生辰宴。
“便是城东谭家小姐,听说她留洋回来了。”
“谭芷君?”
少君一惊,倾身向前:“你认识啊?”玉笙立即摆手否认——“听人说过而已。”
“这位谭小姐深得谭老爷的宠爱,只是一个生辰宴也办得如此隆重……”
玉笙低头灌水,思绪又不知飞去了何处,只是零碎地想起一些事。
“啪——”抱着一摞习册本的少女将其中一本随手扔到地上,指着她说,“周玉笙,你这写的什么呀?我可不会收你这样的作业。”
“你……”玉笙话未说出口,她扭身而去,还似不经意地从那习册本上踩过去,苏倩立马将人按坐下:“玉笙,你不要理她,一会儿我陪你去交给徐先生。”
“可是她现在就会与先生说我不肯交……”玉笙想到要被留堂,就心觉憋屈,苏倩还来不及劝说,她已拿起习册本,跑出了教室。她仔细拍着上面的脚印便走到了徐先生的办公室。
“先生,还差周玉笙的,她好像还没写完……”
玉笙正要夺门而入,却听徐先生说:“先不管她,芷君,你当真看到秦巧巧进了石先生的公寓楼?”
“我当真看见了,而且我还亲眼目睹那石先生牵着她的手出来的,徐先生,我怎么会骗您呢?”那故作娇细的声音停了停,又问,“先生,巧巧不会有事吧?”
“学生与先生私通可不是小事……”
玉笙在门外听得云里雾里的,她记得谭芷君还给那位年轻俊秀的石先生送过东西,怎么这会儿就变成了秦巧巧与石先生?
但是后来,玉笙便真的没有再见过秦巧巧,谭芷君成了雷打不动的第一名,没有了秦巧巧,她的作业也时常不被接受,留堂就成了家常便饭。
吃过午饭,少君又忙去取新做的旗袍,玉笙便与其告别回去了。她走到乔山公园,在以前与苏倩常坐的树下坐了下来,头顶的梧桐叶摇摇晃晃,浓绿的叶面映起燥热的金黄,偶尔听见几声蝉鸣,又是一年夏时。
玉笙后靠着椅背,合上眼睛让各种各样的声响在耳边流成平静,浅绿的旗袍贴着皮肤,渐渐地,一层薄汗相隔在之间,一动便觉难受,但她还是不动就这么坐着,等躁闷的感觉在心底挤得胀满就成了一种奇异的乐趣,她甚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仿佛胸口装上了一个随时会爆破的气球。
“呼……”她一口气呼出所有躁闷,连同各种情绪都一并发泄出来,心底顿觉一阵舒爽。玉笙又深呼了一口气,站起身理罢腰间的褶皱,径直走进一家茶饮楼,冷气瞬时灌入身体,萎蔫儿的精神立即清醒。
“要瓶汽水。”
“……钟先生,还是碧螺春吗?”
玉笙心头猛地一颤,随即若无其事地拿过自己的汽水,却忘了柜上的手包,身体一转,便从柜边滚下来,她这才有所反应,而一切便这样顺其自然地发生了——身后的人捡起手包递来。
她小心、警惕地对上他的视线,钟先生神色带笑,友善客气,他说:“我们是邻居吧。”玉笙接过自己的包,轻点了一下头,气氛冷滞了片刻,他又道,“在下钟徊。”
“玉笙,周玉笙。”她按着狂乱的心跳,似也客气地回应,他许是准备要说句什么,嘴唇微启时,数名同样身着骑装的男人、女人走进来,其中一个身形清瘦的男人神情一亮,只听他掩着笑调侃说:“钟先生,您需要交代这么久吗?”
玉笙认出他是那日在舞厅与其同坐的男人,她随即说:“那您忙吧,回见。”
他点了点头,便也转身同那群人朝楼上走去,玉笙提紧的心这才松了一下。
“不是说没兴趣吗?”苏子砚捱到后面来,嬉笑着又打趣道,“这么快就连住址都给人家交代出去了?”
钟先生挡开了肩上的手,苏子砚随其走进包厢,跟上去说:“我可为你打听过这位周小姐,原来她真是周家小姐,那日与她关系很亲密的是陆启的儿子,陆停之,两人正在交往……”
走在前面的人对此似乎并不关心,一句也没有回,一头扎进欢谈的男女之中,渐而将话题转向了银行里的事。
次日,玉笙还未睡醒,棠妈就敲了她的门,她翻身趴在床边,喑哑着声音问:“什么事?”
“周小姐,有人打电话要找您。”
玉笙眯着眼往紧闭的门探了一眼,思绪停滞了半分钟才掀开被子下床。
“咔——”
棠妈往后退了一步,补充说,“她说她姓付。”她捋开脸上的头发,系着身上的睡袍下楼来,站桌前清了清嗓子才拿起电话——“少君。”
电话另一头语调陡然上扬起,随即又被压下来:“玉笙,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与你说一下。”
“什么事啊,你还考虑了这么久?”她笑道,但对面的人却还是严肃,听见她屏着呼吸说:“就是昨晚,我不是去了谭小姐的生日宴嘛?后来在那儿看见了陆停之。”
她不知其意,只是顺意着问:“这有什么问题吗?”少君叹了一声,又停顿了半分钟左右,才道:“我看见他和……就是那个最近很红的明星走得很近,感觉有点……问题。”
“苏倩?”她心头一紧。
“对,就是她!一整晚我都看见他们形影不离,这肯定有问题呀!”
玉笙提着一口气,抬手揉着眉心,电话里的人小声询问,“你没事儿吧?哎呀,男人都这样,你别想太多,要不行我们还可以再找嘛。”
“……我没事,他们以前便认识,我知道。”她低头说此,语气如常,少君也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你知道就行……还是注意点儿吧。”
电话挂断后,她手支在圆桌上站了半晌,直到棠妈问她现在要不要吃早饭,那凤眸里这才得见神采——“不用忙活了,直接做午饭就行了。”
说罢,她又上了楼,只是刚走到卧室门前,便松开门把手,转向了阳台。玉笙目光越过围墙,远远望见白柱灰墙里的檐廊下,圆形沙发上还放着几本书,黑色的桌上搁置着翻开的文件,她盯着那似乎很舒适的檐廊出神,忽而,从屋里走出两个人,前面的自然是钟先生,后面跟着的是一个举止优雅、身着暗色西装的男人——他便是钟先生的新管家,替代了那个善良的老伯。
伫立在檐下的人在交代着什么,净白的衬衫一半照在阳光里,好似在发着柔和的光,袖口卷起,金属腕表映光刺目,他时而头低下来,起伏利落的侧脸,还如坚硬的山影。这总是能让人莫名的心安,仿佛她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早晨——那是冬天的早晨,玉笙总是要在天还没亮就要起来去上学,乔山区被香樟树笼罩的路在她眼里简直是通向鬼门关的,它总是漆黑一片,走到路灯下又觉得阴森诡异,整条路没有一个人影可以让她看到一点生息,于是,她便盯着天边被朝曦映出轮廓的山影拼了命地跑,待到跑出这条阴暗的路,她再看向那映在天边的山影,仿佛如获新生。
久而久之,那起伏坚硬的山影便成了她无可取代的信念,它比任何人都爱她,在所有阴暗孤独的日子里,它拉着她逃出了生天,在每一个白昼将至未至的早晨,它召集了一场场无与伦比的影子舞会,或缺或残的影子藏在清晨的蓝雾里起舞,她时常窥见它们优美绝伦的舞姿,泛白的水泥路上投下一个个崎岖怪异的影子,像没有皮囊的骷髅人,它们沿着她的路悠转起舞,玉笙会跳过、绕过每个影子,因而它们接纳了她,成为了它们中的一员,她的恐惧终而被无限蔓延的欢乐稀释殆尽。
当她还浸在那样的欢快中时,那檐廊下的人陡然抬头朝她的阳台望来,玉笙慌忙捞起旁边的水壶,低头给阳台上的绿植浇水,尽管棠妈已经浇过了一遍。
她佯装淡定地晃悠到门口,放下水壶,疾步走进了屋。
“周小姐,您漱洗好了就下来吃饭吧。”楼下传来棠妈的声音,玉笙这才记起自己要做什么。
她激昂的心绪直到晌午吃完饭才平复些许,但此时有人按响了门铃。出现在门前的人是钟先生的新管家。
“……钟先生在晚时设了一场简单的宴,如果周小姐有空的话,钟先生非常欢迎您的到来。”
玉笙站在棠妈身后,抿了抿唇,从容不迫地应了下来,只是这从容在转身之际全部破功,她双手紧握,身子隐隐颤抖。
棠妈掩上门,转回身时,周小姐早已跑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