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耕叹了口气,说道:“昨天夜里,和你女儿一起去杨赵营村探望同学的那个男生,林皓,死了。”“死了!怎么死的!”“被车撞了。但是我们初步判断,”耿耕看了看写满笔记的记录本,“他之前也被绑架了。”天亮了,杨英明再也无法掩藏,无声地哭了起来。回到办公室,耿耕第一件事是给前妻和班主任各发了一条信息,告知今天无法参加儿子的夏令营活动了。工作之前先把个人的事处理好,这是他在那段十年的失败婚姻里学到的教训。接着他来到会议室,专案组的牌子已经挂上,卢队和其他组的警长也早已等候多时了。未来一段时间内,他们将会集体行动。
杨文竹一直没有出现。
其实当零点报时响起的时候,杨英明就已经绝望了,只是那时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而已。
一开始还在想象着女儿朝着自己跑过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脑海中的景象变成了目睹女儿的尸体被警察抬走。每到这时,他都必须强迫自己幻想女儿打电话过来,告诉他这是个恶作剧。
“没事,宝贝,没事。”他的嘴里时不时冒出一声低语,接着又沉入安静。
凌晨四点,手机响起的时候,他惊得从座位上跳起来,立刻接通了这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你是杨英明吗?”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对!”他迫不及待地回答道。
“我这边刑警队,你在什么位置。”
杨英明眼前一片漆黑,大脑停止了思考。在沉沦的这个瞬间,他甚至幻想着能永远呆在这里,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用不面对。
警车的车灯唤醒了困在虚无状态里的杨英明,他看到一个中等个头、穿着藏蓝色 polo 衫的中年男人走过来。
“我叫耿耕,咱俩通过话。”男人拿出警官证,“你在这儿多久了?”
杨英明没有看警官证,直直地盯着耿耕的脸,这是张带着坏消息的脸。
“你找到我女儿了?”杨英明颤抖着问道。
“还没有。”耿耕敲了敲车门,“还能开吗?下来吧。坐我的车。”
杨英明木然地下车,耿耕让李为把他带进警车,然后钻进车里拿他的手机。手机旁边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头,地上扔着三个空烟盒。
完蛋。耿耕心里骂道,直觉告诉他,这个案子小不了。
二十分钟后,警车开到了队部,耿耕也做完了初次询问。虽然杨英明已经彻底混乱了,但他手机里的视频一目了然。
“耿警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杨英明颤抖着问道。
耿耕叹了口气,说道:“昨天夜里,和你女儿一起去杨赵营村探望同学的那个男生,林皓,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被车撞了。但是我们初步判断,”耿耕看了看写满笔记的记录本,“他之前也被绑架了。”
天亮了,杨英明再也无法掩藏,无声地哭了起来。
回到办公室,耿耕第一件事是给前妻和班主任各发了一条信息,告知今天无法参加儿子的夏令营活动了。工作之前先把个人的事处理好,这是他在那段十年的失败婚姻里学到的教训。
接着他来到会议室,专案组的牌子已经挂上,卢队和其他组的警长也早已等候多时了。未来一段时间内,他们将会集体行动。
案情分析会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通报案情,这样所有人就会迅速掌握耿耕调查到的全部信息,相当于同时复制了若干个耿耕。
这些耿耕们会同时去处理不同任务,走各自的渠道搜集线索,从而极大提高时间效率。在这种案件中,最宝贵的就是时间。
耿耕用了十五分钟做完案情通报,没人发问,连沙沙的写字声都听得清楚,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大事不好的表情。
卢队当即分派任务:两组人去排查附近的城中村,跟进流动人口作案的方向;一组人盯着案发现场,跟进取证和组织大规模搜山;最重要的任务当然还是交给了耿耕和李为,排查杨英明的社会关系,跟进熟人作案的方向。
“一个十七八的大小伙子和一个大姑娘,什么人能把他们绑了呢?”卢队看向耿耕,“要的赎金也不多。我要是绑匪,我还不够费劲呢。”
“如果是随机目标,绑匪应该也会给林皓家长打电话。”耿耕说道,“现场发现了大量现钞,我认为就是赎金。所以绑匪至少有两个人,一个看守人质,另一个去拿赎金,然后带着赎金去找同伙。他们还很熟悉北山口附近的环境。”
“怎么讲?”
“北山口没有监控。”耿耕说道,“绑匪要么对这条路非常熟悉,要么就住在附近。囚禁人质的地方是半山腰的一个小木屋,隶属山林管理处,是冬季巡山的落脚点。一般人不可能知道这个地方。”
“还有吗?”
“木屋附近的土路上发现了车辙,应该是五菱或者昌河的微型面包车。”
卢队看向分配跟进案发现场的组长,说道:“你去跟进山林管理处,看看他们有没有这种车,如果没有,考虑是绑匪的交通工具。”
“那个,领导。”李为忽然慌张地举手说道,“有个新情况。受害者可能不只两个,还有一个女孩。”
赵顺奎走进队部,一眼就看到萎缩在墙边的杨英明。他立刻冲过去,粗糙的大手按住杨英明的肩膀,坐到他身边。
“怎么回事?”赵顺奎慌张地问道,“文竹怎么了?”
“文竹被绑架了。”杨英明捂住脸。
“啊!什么时候的事?”赵顺奎尽可能做出震惊但不夸张的表情。
杨英明捂着脸摇头,没有说话,他的身体开始颤抖。
这家伙从小就是个胆小鬼,遇到这种事肯定会疯掉的。赵顺奎咬住牙,把胳膊搭在他肩上。
耿耕站在二楼,一直盯着两人,尤其是赵顺奎。昨天杨文竹和林皓,还有那个叫黎露的女同学,案发前曾一起去了赵顺奎家。而且杨英明妻子出差,联系的第一个人就是赵顺奎。
看这个架势,未来一段时间,赵顺奎肯定会一直陪在杨英明身边。那正好就从他开始吧。想到这里,耿耕揪住路过的李为,让他下去把赵顺奎叫到办公室。
耿耕亲自给赵顺奎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
“听说昨天孩子们去你家了。”耿耕随口问道,“几点的事?”
赵顺奎虽然早有准备,但是真正面对警察的盘问时,还是不由自主的慌张起来。
“孩子们……孩子们是一点到的,呆了一个小时吧,两点左右走的。怎么了这是?我怎么听英明说,孩子被绑架了?”
耿耕盯着赵顺奎焦急的脸,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呢?他们都挺大了。”赵顺奎眼睛发直,嘀嘀咕咕,“那小伙子得一米八几,光天化日的,怎么可能呢?”
“我们也很奇怪。”耿耕快速扫描赵顺奎的外表,灰色衬衫、西装短裤、黑袜子和黑皮鞋,头发整齐,皮肤黝黑,这是个收入不高、四处奔波的中年男人。
“昨天晚上你在干什么?”
“我?”赵顺奎睁大眼睛,看到耿耕点头,于是立刻回答道,“我昨天晚上去搬家具了。”
“去哪儿?”
“我……我家,牛坊乡的幸福家园。”
耿耕点了点头,幸福家园在他们辖区,是个建成十几年的住宅小区,当年都是附近居民买房上楼,经过十几年的经济大发展时期,现在有一半居民是从事高新科技行业的“新市民”。
“你女儿人缘挺好,那么多好朋友。”
赵顺奎尴尬地笑了一下,接着叹了口气,说道:“也不是。”
“哦?”
“我女儿出事了。”赵顺奎伸手在脸上比划了一圈,“烧伤了。文竹带着同学们过来看看她。”
“我记得五月份,新闻说有个女学生,被电瓶车……”
“对,我女儿。”赵顺奎接过他的话。
“那你们为什么住杨赵营?不住这边?好歹离医院近点。”
赵顺奎沉默片刻,说道:“为了给孩子治病,房子卖了。”
“卖了?治疗这么贵吗?”
“全身的整形手术。贵。”
耿耕点了点头,接着又冒出一个问题:“房子卖了够不够?”
赵顺奎摇了摇头,艰难地说道:“还差几十万。”
“几十万?”耿耕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咽了口口水,问道:“那怎么办?总不能不治了吧。”
“治到哪儿算到哪儿吧。”
“亲戚朋友借点呢?”耿耕继续在外围徘徊,“这种事,都会伸手吧。”
赵顺奎缓缓点了点头:“都借了一圈了。连英明都给我拿了十万呢。”
“这朋友,真够意思。”耿耕忽然问道:“你昨晚几点到的幸福家园?”
赵顺奎略微停顿了一下,回答道:“我搬了一趟才听到新闻联播,大概六点半吧。”
“几点出来的?”
“搬了三个小时,九点半吧。”
“就你一个人搬啊?”
“对。老街坊有在家的,就帮着伸把手。要不然五个小时都搬不完。”
“真是!”耿耕点了点头,“那你老婆没过来帮你?”
“孩子离不开人,她得在家照顾孩子。”
“哦,对。孩子。”耿耕继续问道,“那你没有个兄弟姐妹什么的?”
“我就有个弟弟,建筑工,年初去非洲了。我老婆家更指不上,她妈去年刚走,兄妹就为房子打起来了,现在还在法院等开庭呢。”说到家务事,赵顺奎也抱怨起来,“都指望不上。”
耿耕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杨英明提供了一个细节:他交完赎金后上了山,绑匪给他发来新的位置后,他本来要过去,忽然想看看赎金有没有被拿走。结果返回来一看,果然是拿走了。
他记得时间是晚上八点半。
所以,假定赵顺奎是嫌疑人,按照他的说法,他绝对没时间去拿赎金。就算他老婆没有在家照顾孩子,自己去拿赎金,那么谁看守人质?还是用什么方法把人质控制住了?比如麻醉。
可是,老公上上下下搬家,老婆来来回回绑架,这说得过去吗?
耿耕和李为跟着杨英明的车回到他家,一个高层大平层户型的高档社区。
虽然按照经验,绑匪不太可能再和杨英明联系,但他们还是过来安装了一套跟踪监听设备。
赵顺奎一直陪着杨英明,中午的时候,正在沙发上坐着的杨英明忽然一头栽倒,把众人吓得够呛。所幸只是太疲劳了,于是赵顺奎扶着他回卧室休息。
另一组同事传来消息,赵顺奎昨天晚上的确在幸福家园搬家,时间和他说得基本吻合。尤其是七点半到八点半,至少两个邻居作证帮他开门帮手。
就在这时,卧室里传来一阵喊叫。
“英明!你振作点!谁也不想出这种事儿,但是已经这样了,就只能往前看。红蕾不在家,你得把事儿扛起来。我知道你的心情,小满刚出事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但是哭天抹泪没用,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振作起来,咱们再一起想办法!”
杨英明抱着给杨文竹新买的书包,哭得不成人形。
“我……我昨天……打了她……我是混蛋!”他的鼻子呛了眼泪,激烈地咳嗽起来。
赵顺奎后背顶着门,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脸上的肌肉绷成一块铁板。
“打了就打了,孩子回来,你认个错就得了,父女哪有仇?”
“她让人绑架了!”杨英明哀号。
“绑了又不是没了!”赵顺奎急道,“凡事往好了想才有好结果,孩子都没放弃呢,你倒先放弃了,这说得过去吗?你有想这些事的时间,不如想想你得罪过什么人?有没有什么仇家?谁知道你有钱?”
杨英明果然安静了下来,低下头,轻轻摸着书包,像抱着孩子一样。过了一会儿,他闷闷地问道:“老赵,文竹到底在哪儿啊?”
赵顺奎的身体被烘烤着,他再也忍不住,眼泪蒸腾出来,顺着充满沟壑的脸颊流下,又痒又有点刺痛。他咬紧牙关,不让悲鸣从嗓子里冲出来。
忽然想起女儿那张可怕的脸,他全身立刻冷了下来。我去自首很简单,但是谁来照顾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