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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明灯被踩坏了,赵娘子的糕点也糟蹋了。我答应义母两更天前回去,今天放不成孔明灯了,好可惜……”柳思月羞怯地蹲下身去,捡起散架的孔明灯,眸中失落之色难掩,“你明天什么时辰走,我送送你。”
  裴卿眼底划过一丝不忍,随之半蹲下身,“明日五更天便坐船去阴州,太早了,不必送。”
  翌日——
  雾蒙蒙的露水横在杨江江面,几支芦苇于夜幕之中多情摇曳,翠山澜江交汇之处,尤有稀疏星辰环绕明月,衬得那月亮愈发清亮圆满。
  船夫口中哼着悠扬的歌,在船头的竹竿上挂上一盏豆绿色的油灯起锚。
  裴卿立在船头,遥望眼前熟悉的城墙里坊,不远处忽而响起千里马蹄震地之声,一道人影下马跑到码头,浓雾惨淡,看不清来人模样。
  一点明亮的烟火忽而从岸上飘来,松脂燃烧的淡香随一盏不明来路的天灯逐渐飘到船头,似是为某位船客送行。裴卿仰头细细端详眼前的孔明灯,明亮如昼的火光映着四方灯面上清秀缠绵的字迹:
  一愿亲友安康。
  二愿百姓顺遂。
  三愿君心如我心,水云山月常相见。
  十五既望,圆月当空,逍遥山庄内张灯结彩,灯影摇曳。小妍捧着一封信快步跑到兰亭外,瞧见柳思月恹恹地靠在柱子上出神,略显忧心地上前:“小姐,今天是中秋,您怎么不开心呢?”
  柳思月双手交叠搭在横栏上,下巴轻轻抵着手背,懒洋洋道:“承凌哥哥有军令在身不能回来,义母又喝个烂醉,我一个人都快无聊死了,怎么开心得起来呢……”
  “谁说我烂醉?!”趴在石凳上的萧云荷翻了个身,眯缝着眼笑出声来,“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萧云荷在外名号千杯不醉,就喝了那么一点点,小意思!”
  萧云荷说罢打了个嗝,拉着小妍的衣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妍莫慌,你家小姐只是害了相思病,问题不大,等那臭小子回来就开心了!”
  小妍窃笑起来:“小姐,寻常女子婚后都守在宅院里盼夫君回家,可您和裴大人同在御史台,天天都能碰面,这还没看腻啊?再说了,裴大人这是回家乡祭祖,又不是不回来了,都说小别胜新婚,说不定他从阴州回来,你们的关系还会更进一步呢!”
  “就是嘛!月儿,为娘跟你说,你这样粘人,是会把男人瞎跑的!”
  柳思月被小妍和萧云荷一人一嘴说得羞愤难当,一头埋进手臂娇声道:“哎呀你们好烦啊,全在笑话我……”
  小妍和萧云荷对视一眼,止住笑意凑到柳思月耳边:“小姐,不妨来听听好消息吧,二小姐来信了,快马加急,特意在中秋之夜送到,肯定是好消息。”
  柳思月抬起头,小鹿般的眼眸滴溜一转,欣喜地从小妍手里接过信,展信细瞧,一丝惊喜跃上眉梢,小嘴张得老大:tຊ“二姐有喜,我要当姨娘了!”
  小妍闻声亦是激动不已,“太好了,柳家就要有长孙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好似昨天才听到柳二出嫁,今天就当上娘了。”萧云荷一手托腮,漫不经心地打量了柳思月几眼,“月儿也得加把劲咯,我看你也别让那书呆子想东想西的,干脆趁着烈酒一壶把他办了,生米煮成熟饭,一步到位,多好!”
  “义母你胡说什么呀,我看这酒是一滴都不能再喝了!”柳思月一把抢过萧云荷身旁的酒坛,气鼓鼓背过身去,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好月儿,为娘多嘴,为娘错了!就喝一口——”
  兰亭里的斗嘴和笑语逐渐飘入云霄,于朗月之间回旋几息后消逝,月影灼灼,乘着金风落入阴州大街小巷。
  裴府宗祠,白烛生明,一袭玄衣的裴卿于神龛前点燃香火,对着满堂先祖敬拜再三,眸光落在父母灵牌之上,眼底为浓重的暗色所笼,从中积蓄起的凝重愈发深沉。
  “算着日子你这两日便要回来了,我替你把屋子收拾好了。”
  一道银铃般轻盈温柔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裴卿微一回身,目光落在眼前一袭柔蓝罗裙的女子身上,旋即勾起一抹笑意,迎上前去唤了声大嫂。
  “半年不见,潜之你看起来愈发沉稳了。”姜沅英笑吟吟拂了拂裴卿的衣袖,“见过你爹娘和大哥了吧?”
  裴卿的目光掠过神龛前的袅娜升烟的香柱,淡淡笑道:“见过了。我常年不在阴州,这家中大小事宜全靠大嫂一人料理,潜之感激不尽。”
  “一家人还客气什么,来,我们去院里说说话。”
  姜沅英和裴卿在院落里坐下,透亮的月光照拂着沁凉的藤木椅,满园熟悉的景色令裴卿浑身放松下来,懒懒地倚在藤椅上望着几片流云从圆月上游过。
  姜沅英团扇轻摇,将一叠糕点递到裴卿跟前,眉眼间皆是笑意,“潜之难得回来,这次不如多待几天?”
  “朝中政局大变,江尚书的女儿即将出阁,我不好离京太久,待个三四天便要启程回义城了。”
  “潜之既然已有安排,嫂嫂便不强留了。”姜沅英凤眸里掠过几丝无奈,“我初来裴府时,你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虽然我只是一介妇人,但这些年,我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沉浮,知道你不容易。”
  裴卿拿起手边的月饼咬了一口,轻声道:“多谢大嫂体谅。”
  姜沅英摇扇的动作一顿,“潜之不是……不喜甜食么,这么多糕点,怎么偏吃上月饼了?”
  裴卿愣了一下,眸光顿在手中的月饼上,半晌扯出一丝浅笑:“也没什么,只是最近觉得,偶尔吃点甜的……也不错。”
  姜沅英见裴卿神情怡然,与上次回来时略有不同,一时间又说不上来这变化从何处来,只是朱唇微微扬着,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
  云间忽然响起滚滚雷音,裴卿嘴边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抬首望向空中,几朵薄云已将月亮全然遮住。
  “最近这两天总是这样,光打雷不下雨的,古怪的很。”姜沅英注意到裴卿神色微变,眸底的笑意不见,反倒清清冷冷地绕着几丝忧虑,便半挑细眉起来向他启声,“潜之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我想起义城的一个朋友,她怕打雷,不知道那里天气怎么样。”裴卿说这话时,头顶的流云已经散了,躲在其后的圆月又显现出来,而他眼里的忧虑丝毫未散。
  “朋友?是夫人吧?”姜沅英的笑声里颇带几分玩味的探究,“时间过得真快,潜之都成婚半年了,怎么不带她回家见公婆呀?”
  乍的被问起有关柳思月的事,裴卿略显局促,怔默半晌后低声应道:“她父亲常年驻守塞外,若是来阴州,身边便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还是留在义城好,尚有娘亲和朋友为伴。”
  姜沅英眉间的欣喜之色甚浓,“从前给你议亲都推三阻四的,后来你写信来说到陛下赐婚,起初我还担心你不愿接受,不过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我倒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天仙似的的姑娘能入得了我们潜之的眼。快跟我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
  “大嫂若是想听什么话本里的美谈,可要叫你失望了。我与她不似你和大哥那般青梅竹马,感情笃深,不过是奉旨成婚而已。”
  “潜之,如何相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真心喜欢她。”
  裴卿凝着姜沅英,眸光间暗影闪烁,微凉的声线轻缓,却又藏着几分无措:“我……不知道。”
  姜沅英用团扇掩面而笑,对上裴卿愈发困惑的神情道:“当你回答不知道,而不是不喜欢的时候,它本身就是答案的一部分了。”
  “那剩下的部分呢?”
  “通过他人之口得知的,未必是自己的心意。”姜沅英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裴卿的肩,“感情之事,既有浓情蜜意,也有细水长流。与其纠结一个是与否的答案,还不如用心体会,不必急于一时。倘若当真喜欢一个人,必然眼里心里都是她,那时你自会知晓。”
  悠悠浮云轻遮月,瑟瑟花叶卷帘而过,又是卧听秋风一夜。斜风落日,柳思月从察院回来便蜷缩在秋千上,懒洋洋晒着太阳。她扣一本书遮住巴掌大的小脸,任风肆意拂过小院,轻荡秋千。
  忽而有人揭起她脸上的书,暮雾之下,橙中含赤的余晖轻柔地披在他身上,俊朗清润的容颜随之映入眼帘。
  “大白天的又做梦了……”柳思月歪着头,一脸餍足地望着裴卿,“天天都能梦见你,真好。”
  裴卿半眯起眼,在她耳边轻声一唤:“月娘醒醒,小心着凉。”
  熟悉的声音让她心下一惊,猛然坐起身,犹疑地用手戳了戳裴卿的脸,“裴郎,你你你你……回来了?”
  裴卿扬起一丝苦笑:“是,我回来了。”
  “可这才第六天……”柳思月掰着手指支吾道。
  “我在阴州没有久留,歇了一天便返程了。”裴卿笑说着将目光投向远处,见满山枫叶相叠,流云恣意舒卷,斜阳点点。
  “回来看看……这里天气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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