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想到,陈青爷爷的86岁生日,最终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事故发生后,陈紫动作迅速,从喉咙里夹出一根透明鱼刺。鱼刺蹭在纸巾上,划出几道淡红色痕迹。陈家劲老爷子瘫在陈青怀里,突发急咳,一阵疾风厉雨后,竟然咳出一块带血的浓痰。
“爷爷!”陈青情绪激动,拿了纸巾不住擦拭,一时竟然拿不住,才发现自己的手颤抖着。闻声而来的大姐陈朱刚刚还在应酬宾客,拨开人群,看见倒在地上的爷爷和慌成一团的家人,倒吸一口凉气,随即蹲下来扶住陈青,
“阿青,你不要急,我在这里扶住爷爷,你赶快出去找爸爸,让他带你们一块去医院。”
陈青点点头,面红耳赤地跑出去了。不多时,陈子富赶来,叫了救护车,留下陈朱两口子在现场照顾宾客,自己带着一家人陪着爷爷挂了急诊。
到了医院,门诊医生检查无误,询问爷爷是否有明显痛感,爷爷说没有。又听他声音嘶哑,怀疑可能还有异物,开了喉镜,果然又从食道中取出一tຊ根肉眼难辨的小刺。
医生放下诊听器,又问众人,“你们这谁是从事发一开始就在老人身边的?做了什么措施?”二姑姑站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讲完全程,医生听的一头雾水,又问道,“那个,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啊,我是客家人——你们这有会说普通话的吗”。
陈青无奈道,“二姑,这个医生好像不是本地人,还是我来吧。”
医生听了来龙去脉,道:“小伙子还是太冲动了。站立式海姆立克法一般适用于一岁以上儿童和成年人,用于排出气管异物有效,对鱼刺卡喉咙却极为凶险。你能马上想到用这个方法,确实难得。但也幸好被拦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陈青在一旁站得如坐针毡,汗涔涔落下来,不停地说,“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医生说,“不用谢我,还是谢谢你姐姐吧,不是你姐姐把大鱼刺及时拿出来,要做开胸手术也不是不可能。你爷爷这个岁数,扛得下几次开胸啊?”
一家人这才放下心来,对医生自然是千恩万谢。二姑婆拉着爷爷的手,说话间眼泪就掉下来,“刚才差点吓坏我了,幸好祖宗保佑,不然这会我真的不知道上哪儿哭去。”陈子富在一旁说,“阿姐,人不是好好在这,你也少说两句,不吉利的。”
白胜莉听到身后的陈紫鼻孔出气,哼了一声。
陈青突然扑通一跪,抱住爷爷的大腿哽咽道,“是我不好,逞什么英雄,差点害了爷爷!”
陈爷爷扶起陈青的手,让他起来,只说不碍事,不碍事。余仙喜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也在旁边抹起眼泪:“阿青你常年在外不知道,你爷爷前几年起,牙口就不好了,近几年无论是家常做饭还是吃席,只吃酥脆软烂的,什么蒜香骨、咕咾肉一类难嚼黏牙的,一概都不吃了。”
陈青黯然道,“所以爷爷出事,阿姐第一时间就想到不是排骨卡喉,而是蒸鱼的问题。”陈子富在一旁安慰道,“这不过芝麻大点儿小事,你在外是干大事的人,不知道这种事也正常。”陈青却摇头道,“是我不孝,本来就是这样小事,才看得出家人亲情。”
陈爷爷咳了两声,拍拍陈青叫他站起来:“为了两根鱼刺,你们一帮人在这里哭哭啼啼,哭丧啊,都给我起来!”
此话一出,众人眼泪还没收干,都兀自尴尬起来,连白胜莉也觉得有些好笑,在一旁拼了命的抿嘴掩盖笑容。
陈爷爷又道,“阿青,你年纪轻轻就在外大有所为。我虽然搞不清楚你是干什么的,但总比你爸爸和我抡了一辈子勺强。我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陈子富打断道:“爸,你不要讲这样丧气话。”
陈爷爷一拍桌子,“你不要插嘴,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接着转过头又拉起陈青的手,“这辈子也没有什么心愿...”
“只盼着能尽早抱上大孙子——”
众人突然一致看向白胜莉,白胜莉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心里接话,居然不自主地说出来了。
“是阿青的女朋友在说话?”
白胜莉此刻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在人前忍了整整一天,怎么这会又多嘴,一屋子人的眼睛往她身上盯,这会她简直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她走上前去,“哎”了一声。
陈爷爷把白胜莉的手拉过来,亲亲热热地握着,道:“陈青是我唯一的孙儿,我们陈家,三代单传。他既然认定你,你一定是好的了。以后开枝散叶的任务,就交给你。”
白胜莉心中如雷大作,心里一再顺气顺气,告诉自己不要往心里去,别又惹得八十岁老人出了什么事情,她的罪过就大了。
但心中的不快实在掩盖不住,手不由自主地往外抽。她看了一眼陈青,陈青使了个眼色,叫她不要声张。
白胜莉咽了一口水,握紧了拳头,道:“爷爷,这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陈青和我还年轻,有些事不是那么着急的...”
“爷爷你糊涂了!又说什么唯一的孙儿,我不是你的孙辈啊?是大姐不姓陈,还是我不姓陈?你再这样说真是忘恩负义了,给你夹出鱼刺的可是我呢!”陈紫突然扑上来,打断了白胜莉,握着陈爷爷的手,半是生气半是撒娇道。
白胜莉本以为陈爷爷会生气,没想到他却和颜悦色起来,眉眼弯弯,“你个小鬼灵精!还跑到我面前邀功请赏来了?”
于是言笑晏晏,话题重点又换了个人。
看气氛缓和下来,陈子富开始张罗一屋子家人收拾东西回家。陈青不知不觉凑到白胜莉旁边,“我爷爷上了年纪,有时候意识不是很清楚,一会清醒一会糊涂。我刚刚叫你别硬跟他杠,想他等会自己就忘了。”
他偷偷伸手扣住白胜莉的手腕,被她反手脱出,“刚才不是说连你爷爷不吃排骨都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次次都让我一个人受火攻,你自己倒躲了个清净!”
陈青这会做小伏低,又拉住白胜莉的小手指:“我刚刚闯了祸,哪还敢忤逆长辈。我保证,明天一上午就回深圳,好好让你清净几天。”
白胜莉转过头去不语,陈青平时在她面前有多好说话,回到家就有多顺从。只是她不理解,陈紫先前对她态度那样冷漠,言语又话中带刺,怎么这次却愿意为她解围?
出了病房,白胜莉给大卫陈发了一条微信:“大佬,上次问你的DAY-1 CPT选校list,能再发我一遍吗?”
圣何塞和国内的时差正好9个小时,大卫陈几乎是秒回:“怎么了?你走的时候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不拿H4配偶签终不还吗?”
白胜莉只能很官方地回了一句:“咱们做产品的,有个Plan B不是很正常。”
她不想对外人透露过多自己的感情状况,尤其是大卫陈。
果然,大卫陈迅速发了个“?”,“你可盯紧点陈青,我见过多少情侣栽在结婚前夕的,你可不要重蹈覆辙。”
白胜莉撇了撇嘴,“你不要过度干涉我的生活,小心我告你职权骚扰。”
“哟哟哟,脾气这么火爆?我还是趁早提醒陈青小心点,找到你这样的老婆真倒了八辈子血霉。”
白胜莉回了一个艾丽白眼翻上天的表情。
大卫陈很快发了一份PDF来,嘴上打趣归打趣,他对自己这个学妹兼后辈还是关照的。当然,也有使唤起她来比别人更得心应手的缘故。
白胜莉仔仔细细过了一遍,把几个奖学金丰厚的学校都特别标上星号,翻了整整十几分钟,才觉得疲惫的心放下一些。
从医院回家,将将过了十一点的时候,陈青收到同事急call,打开电脑在线上修bug。这个项目已经做了将近半年,临近上线,却屡屡报错。
公司近两年裁员裁得不近人情,他刚入职的时候,项目组还会一年带着全员两飞棕榈泉五星级度假村团建,如今像是安了Target里卖的花园用阔头大剪刀,一刀一刀,把成百上千的员工安家立业的妄想悉数搅碎。
他天资不算聪颖,要和白胜莉结婚,在卷王遍地走的硅谷有自己一席立足之地,只能靠随叫随到的态度和超强耐压的精神状态。
这会他眉眼都挤到一处,屋内细小声音也格外仔细,却听见有人叩门。陈青工作起来最怕人进他房间,连敲门都不允许,这会忙上头了倒也不顾。只见陈紫闪身从门后钻进来,小小的个子脱了拖鞋,赤脚坐在他床边。
“阿姐,你怎么来了?”陈青嘴上殷勤,手却一刻不停。
“我阿弟的屋头我怎么来不得?我再不来,你都要被那个女孩吃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