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她先是迷迷糊糊地有点印象,随后灵光一闪,记起来了:啊,这张熟悉的脸。那个台风席卷的夜晚,她从公司加班回来,在家里见过的。更准确地说,是在感嘉实的家里。
叶晓宁精准地捕捉到了她视线的焦点,暴起伸手,将相片“啪"地倒扣,装模作样地摸头发:“哎呀……这个支架,这个支架怎么坏了?常远,饭好了没有?”
信大每年招生数千人,没想到婚恋交友的圈子还是小得离谱,盛嘉实最终还是吃了窝边草。
胃里翻江倒海,有呕吐的征兆。
似乎有人从虚空里伸出手,对着她的脸狠狠揍了一拳,头晕目眩中,一幕幻觉骤然浮现眼前:临江的小小公寓里,廉价床架、过硬的床垫、用以临时替代床头柜的铁艺圆凳……所有以并非婚房为名而临时挑选的简陋家具都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精心挑选的原木床头、雪白床褥,在落地灯照耀下泛着温和的黄色柔光。风吹开天蓝色的窗纱,一对男女相拥而眠,花枝春满,天心月圆。
他绝对合适的爱人,绝对正当的家人。天长地久,朝夕相见,不计较内裤的归属权,不在意付出与得到。
一种久违的痛苦突然抓住了陈斐。她一点都不嫉妒江卉,也不怨恨盛嘉实,不反对任何具体的人,但依然被这幻象猛地刺痛。那是唐吉柯德的风车、一个虚幻抽象的仇敌,长久以来,她都认为自己已经不屑一顾了。
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可从前没有走成的路、小时候得不到的玩具,总是看起来最诱人。陈斐感到自己正在嫉妒和不甘的漩涡中毫无意义地下沉,这令她前所未有地感到绝望。
叶晓宁拽着她起来:“来吃饭。”
常远的手艺很好,她大口吃进去,血糖在碳水作用下迅速升高,精神却远比平日更亢奋,在饭桌上手舞足蹈地描述李坤在年会上抓人传授成功学的样子:“我们老板啊,真的恨不得把自己那点破事写成书免费发放给每个员工,再让我们每人写读后感。”
叶晓宁笑趴在桌上:“我跟你说,我也认识这种领导……”
她笑得前仰后合。脸上在笑,耳边还在循环播放盛嘉实在泳池里咬牙切齿说的那句话:只有内裤是你自己带来的。
他也这样对江卉说话么?他现在对所有人都这样说话吗?故事的最开始似乎不是这样的。他们还在一起吗?这些年里信川下过雪吗?
十九岁里最后那场雪,其实一半是冰雹。她素来认为生日没有意义,加之当天有两门考试,因此没有告诉任何人。室友、同学、老师、弦乐团的朋友,没有人知道她即将满二十岁,不晓得他是从哪里听说的,那至今都是个谜。
但当时顾不上细想。差两天就要满二十岁的陈斐站在路灯下,心里很懊恼,因为刘海被雨水打湿了贴在额头上,看起来应该很丑。这时候盛嘉实突然伸出手,把她吓了一跳:“干什么?”
她的反应足像遭了贼,盛嘉实也被她唬得双手一抖,指着她的头顶:“你的帽子歪了。”
她戴的是毛线帽,三百六十五度同形同色,没什么正不正的。见陈斐没反对,他这回一鼓作气,把她的帽子胡乱往下拉了拉。
她大声抗议:“遮住我的眼睛了。”
盛嘉实更大声地回答:“你是猪头,猪头不用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