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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有自信说无需在意外界眼光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很富足的人。他们或是出身很好,或是学问很好,总之,在一些方面是受人仰视的。自然的,他们做事出格一点也不要紧,毕竟有瑕不掩瑜的说法。
  苏傲雪却不同,她出身很糟、学问一般,她还是个女流。她但凡做错一点,人家就会把她从头到尾说得一无是处。
  “杜景堂君,你现在知道了,我是个多么不识趣的人。”苏傲雪想罢,抬眸怅然地望着他道,“你还是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心了。”
  “你就宁可伴着豺狼过生活?”杜景堂脸涨得通红。
  面对诘问,苏傲雪丝毫不改变态度:“我童年生活的环境不好,这,你是知道的。”对于儿时被拐进窑子的事,她做了最婉转的表达,小心地维持着自尊,“在那种地方,给客人端茶送水,每天不知要听多少男人的自白,说自己不一样,说自己一片真心。”
  “你始终还是不肯信我,你拿我当……”
  “人和人的信任,是相处出来的,而不是挂在嘴边,强迫我必须相信你!”
  说完,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他们都意识到,既然无法说服对方,那么一段开始不久却相交很深、晦暗而不可告人的关系,走到这里必须画下休止符了。
  苏傲雪伸着手指,把两颊的眼泪都抹去,撑持着精神,说道:“现在和过去,我的话总是很伤人,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这话也是我想说的。还有一层——”杜景堂把手背在身后攥成拳,犹豫了许久,才颓然道,“你自己万事多小心!”
  在道别之后,杜景堂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
  杜家的听差来小院子里看了好多趟,终于盼到他回来了,立刻跑上前说:“三少爷,江先生电话里找你好多回啦。说是晚晌你不赴约,他们一班客人就要不请自来了。”
  “去什么……”杜景堂抄起一只空杯就想朝地上揍,然而一直没摔下去,心里一转念,气不平地表示,“去,我立刻就去!”
  听差自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闹大爷脾气,气都不敢多喘一下,灰溜溜地先跑了。
  之前,为了能时常和苏傲雪见见面,杜景堂才在其中周旋的。
  可今天,苏傲雪已经和他说开了,她不需要他的善意,那他还跟那起酸溜溜、假惺惺的人混什么?
  请客票子写的地方,是尚仁里一处长三书寓。这种书寓在北方叫作清吟小班,是堂子里最上等的所在。
  杜景堂又想起了苏傲雪的那些话,她在堂子里反复听男子张口闭口地谈真心,才使得她不愿意轻信任何人。
  其实,杜景堂还不曾去过那种地方,却被那起负心男子连累着背这种黑锅。他实在气不过,觉得自己不能白担罪名而不享受,干脆就闹一晚上得了!再者,他也要亲眼再跟那些男人比一比,自己和他们难道是一样的道貌岸然不成?否则,怎么会无论如何地说好话,都换不来苏傲雪一星半点的信任呢?
  有这样两个念头在,这顿花酒,杜景堂还非喝不可了。
  到了地方,未进屋先听见里头热闹非常。
  “去惯了歌舞厅,其实也就那样。来这里听小曲、下棋,别有一番风味呢。”
  “贴身跳舞是洋人的情趣,我就觉得太露骨一点,还是书寓里的玩法比较雅致。”
  杜景堂听了不由地冷嗤,他只是站在门边,没有立即加入。
  邀起这个台面的江立权,正一位客、一位客地敬酒。余光瞥见贵客已经到了,立刻了迎上去。因为来了传统的书寓,打招呼的方式也变成了作揖。
  “景堂老弟台,你许多天不曾露面了,是不是背着我们在做神秘的事业?”
  “也没什么神秘的,不过春困罢了。”杜景堂懒洋洋敷衍一句,来之前那股狠劲,这时候完全消失了。心里倒是懊悔何必加入这个局面,一会儿免不了又要受罪。
  果不其然,江立权轻佻地问着满座的人:“你们说春困的重音字放在哪儿合适?”
  跟着,一阵充满狎昵意味的笑声,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这时候,胡云九打完电话归座,道:“田坤君刚回上海,说过两天就要来相会了。”
  江立权很抱怨地追问:“他这一向到底上哪儿快活去了?”
  “他那样年轻又有钱,无论去哪里都是逍遥的。”胡云九展开折扇摇着,脸上不免有艳羡之色,“他在电话里说,自己有两年不曾到访南京了,有些思念秦淮河边的风光,便去小住了一些时日。”
  席间多数人都是一样的表情,恨不能跟着田坤一道风流快活:“胡老的话很对。就得是有钱又年轻的少爷,才能在那种夜夜笙歌的烧钱所在,住上这久的日子。”
  “哈哈,这么说来,这里能效仿的应该就只有杜三爷了。”
  “极是极是。”
  “杜少爷要去,我建议你回程路上不妨在苏州也逗留十天半个月。”
  胡云九呷了一口黄绍,喝得对味了,拍一下桌子,笑道:“很是!往回推十几二十年,堂子里倌人都喜欢吹嘘自己是苏州人。因为苏州的姑娘面色如花、性情如水,身价最高了。不像而今的歌女、舞女,喜欢说自己是本地人。因为,现在是讲时髦的年代啦!国内最具国际气息的三个城市,无非是上海、广州和天津。可是,她们不会说广州话、天津话,学起来又不容易,撒这个谎很容易穿帮,只好说自己是本地姑娘。真要相信她们的话,大概全上海的女孩子都为了还债,做了歌女、舞女了呢。”
  江立权示意书寓里的娘姨给客人们添酒,自己则笑道:“胡老今天兴致真好,居然和我们大谈起嫖经来了。”
  胡云九身边坐着一位未开脸的清倌人,这种还没有被客人捧起来的,常常是由老鸨带出来混脸熟,出局的价码可以商量。过后,随便在谁的局票上抹一笔,就含糊带过了。经济实惠再加上年纪还小,正合了胡云九的心意。
  只见他拍拍清倌人粉扑扑的小脸蛋,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今天的场子里没有一位新太太,就该谈这些才显着有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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