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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槿去了昙佑房里想找几卷拿得出手的字,最好是经史子集,那种朱子注释过的儒家经典最好。
  然而宫里毕竟不是灵山塔,她知道昙佑一直有几个收着她的字的箱子,按着自己的标准分门别类地给她整理过,眼下却找不到昙佑将它们放在了何处。
  偏殿够大,只是昙佑平日里除了小佛堂和睡觉的那间房间,也没有在其他地方留下什么痕迹。
  朱槿在他屋子里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他床下面找出一个小箱子,虽然在床下,但没多少灰尘,看得出来主人经常打开。
  朱槿将它拖出来时还觉得有些沉,底下还有硬物碰撞的声响,不太像是装了她的字的箱子。
  但是到底要打开才知道里面是什么,朱槿将箱子转过来,才发现这上面居然有一把小铁锁。
  朱槿深深地看了一眼小锁,起身走到昙佑屋子里的书架上,摸出几本书翻开,最终在一本《华严经》里找出了那把片状的钥匙,对上了钥匙孔。
  她看着书页,随手将自己头顶一支钗子取下来代替钥匙夹在书里放了回去。
  回到那个箱子前,朱槿莫名地有些犹豫起来,握着钥匙的手心都有些出汗。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感受,昙佑在灵山便是随了济惠的简朴,屋里坦荡得称的上一句“家徒四壁”,常年敞开门,小偷都没有惦记的。
  她幼时喜欢在他院子里玩耍,渐渐的也成了他屋子里的常客,却不知道昙佑的箱子除了书与字也有装着其他东西的。
  是些杂物的可能性要大一些,朱槿想,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事。
  然而那种犹豫与探究的欲望在拉扯,伴着“咔擦”一声,锁开了。
  朱槿的好奇心就要得到满足时,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嘉宁。”
  朱槿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铁锁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转过身,看向朝她走来的昙佑,一呼一吸,转念又觉得自己好像也没做什么,便朝他道:“我在找之前写的字。”
  昙佑的眉头轻轻皱着,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的字不在那里。”
  他将地上的锁捡起来,又问她:“你要找哪篇?”
  朱槿见他过来,站起身给他让了让,道:“最好是一些儒家经典,那篇字好要哪篇。”
  昙佑将箱子放回去,想了想,道:“那就《论语》吧。随我来。”
  朱槿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他把箱子推回去,直到昙佑叫她,朱槿才跟着他走出去,发现昙佑把字都放在了她平时练字的书房隔壁。
  昙佑没几下便找出了那卷《论语》,递给她时没忘记数落,“平日自己从来不管,现今有了用处却连字在哪里都不知道。”
  倒不是责怪,更多是无奈。
  朱槿翻了翻,嘴上也不忘敷衍一下地答道:“现在不就知道了。”
  昙佑又是无奈,见她翻完,又笑起来:“那我先走啦!”
  她提裙就要走,昙佑颔首,目送她拉tຊ着长松走远。
  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忽而深沉地掀起潮波,昙佑僧衣下的双手颤抖着,整个人像是沉在湖水里一般窒息。
  只差一点。
  所有的过去与未来都将不复存在。
  他那时就想过这一天。
  可这一天差点真正到来时,他还是下意识地去逃避。
  景元宫离文华殿不远,朱槿没麻烦别人,和长松走着去。
  她走的快,觉得刚才在昙佑房里浪费了太多时间,长松紧紧跟着她,额上有些冒汗。
  “殿下,你怎么会突然想去拜见陛下呢?”
  朱槿回她:“郭昭仪不是说了嘛,皇后娘娘在皇兄那里看到过我的字。”
  也不是不喜欢嘛。
  朱槿想到这里腹诽着。
  长松闻言却不怎么开心的模样,“殿下……”
  朱槿看她的模样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好了好了,也不只是这样,我还有打算,反正去看看也不会掉两块肉。”
  长松听她这么讲了也就不说什么了,随着朱槿一路到了文华殿,发现门口守着一个宦官。
  黄豫饶是没怎么见过朱槿,看着那张脸也明白过来了,忙起身见礼。
  “见过嘉宁长公主。”
  朱槿摆手,问他:“皇兄呢?”
  “回殿下,陛下在里面正同方大人议事。”黄豫常在馆阁之间服侍,没怎么见过朱槿,却也知道朱槿并没有几回主动见过朱瑜。
  上一回她找朱瑜还是因为刚回宫时崔质那个小徒弟。
  皇宫的消息内臣是最清楚的,也知道朱槿是为了灵山寺那个和她青梅竹马长大的僧人。
  若非皇帝那边压下来了,被方清平指着骂的人又要多几个。
  今日不知道是什么事。
  黄豫想了一圈,想不到朱槿最近有什么事要拜托皇帝的,而且她身边的宫女拿着的,好像是几卷字吧?
  但朱瑜与方清平说话,断没有叫别人来打搅的说法,黄豫还是道:“殿下若是想找陛下,不妨先去后殿休息一会儿,待议事完,我再叫殿下。”
  朱槿笑眯眯的,道:“不用麻烦公公了,我在这里等就好。”
  她来这里就是趁方清平在,怎么会等方清平走得没影了才过来见朱瑜呢?
  朱槿高兴,黄豫却有些难做。
  让皇帝一母同胞的妹妹一直等在殿外可不好交代。
  黄豫叹气,道:“殿下,我去向陛下通报一声。”
  朱槿喜出望外,自然向他道谢:“那就多谢公公了。”
  黄豫笑的勉强,转身推开门进去,又被方清平瞟了一眼。
  朱瑜问:“什么事?”
  黄豫于是忙走到他身边道:“长公主来了,在殿外等了有一会儿了。”
  朱瑜闻言没遮掩他的讶异,方清平注意到他的神情,主动道:“既然长公主来了,老臣便先告退了。”
  他自朱瑜是太子时便在他身边替他讲学,对朱瑜也算有些了解。
  月满则亏,他少时狠狠学过这个道理。
  教养方筹时第一个教的也就是这个道理。
  朱瑜没说话,起身出了殿门,果然看见朱槿在外面等着。
  见到自己时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然而目光往后一瞟,立马露出一个端庄娴静的笑容。
  朱瑜悄然间挑起了眉,看着朱槿与方清平相互拜见过一番。
  紧接着朱槿将长松手里的书卷递上,温声道:“皇兄看看,这是我今日新写的字。”
  朱瑜淡笑着翻开,倒不是往日那些千奇百怪的梵文译字,换了整篇之乎者也,显然是有针对性的。
  方清平多看了朱槿一眼,见兄妹两人有了话,正要打算退下,朱槿却忽然道:“听闻方大人旧时也喜欢书法,与当时几位名家也有交游,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能请得方大人的指点?”
  这话向来是对自己的字有些自信的人才能说得出口的。
  方清平这些年在京中,甚少听过朱槿的消息,闻言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朱瑜。
  朱瑜状似认真,没有回他半分视线。
  方清平只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婉言拒绝:“不过是见过几面而已,谈不上交游,臣出身微末,白发书生,于书法一道并无建树,若是殿下为着一手好字,老臣帮不了殿下。”
  虽是推辞,但自己也确实对书法一途上没什么天分。
  笔墨纸砚,实则都是金贵之物,何况名家临帖,摹写,方家早年落魄,并没那么多闲钱去专门学字,能做到整齐都已经很好。
  朱槿却不放过他,仍道:“书法一途也不过是求个好看,便是乡野村夫也有自己的美丑之分,方大人既是当世儒生典范,又何谈帮不了我。”
  方清平不知道朱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按理来说,她与自己应当没什么交集,今日却突然抓着自己不放到底是作何打算。
  朱瑜身为帝王,理应制止她与自己有所牵扯。
  可他又看了一眼朱瑜,朱瑜只是合了纸本,淡淡地笑着。
  方清平开始觉得不快。
  他吐出一口气,对着朱瑜道了一声:“陛下……”
  朱瑜扫他一眼,将纸本递过去。
  方清平翻开,颜渊篇的字文落入眼底,配的有朱子的注释。字迹利落深刻,显然是多年打磨。
  只是看着看着,方清平却从中看出几分熟悉。
  原本不该多想,但朱槿并非是普通的一个公主。
  当世儒生典范,这个词只怕轮不上他。
  方清平只是一个走上高位的臣子,真正做到入世而致力于成为圣贤之人的儒生,还要追溯到魏氏灭门之时自尽于涉水的南溪居士。
  南溪沉水的原因众说纷纭,不仅是文坛震惊,朝中也议论纷纷。
  因为南溪在世时,曾是钦国公府的座上宾,甚至是小世子的先生。
  那时沉水,世人都道是南溪为人简朴,爱惜民众,因发觉钦国公贪污一事自愧于百姓,是以以死明志。人人都说,钦国公府害死了他,令他晚节不保,只能如此谢罪。
  南溪的精通文墨,好书画,一手好字自成一派,集多位先贤之长。
  而在朱槿的字里,方清平居然看出一两分南溪的遗风。
  即便是钦国公府已经不在了,但那时经历过的人都明白,朱槿与魏佑冉那道心照不宣的婚约。
  “方大人,”朱槿道,“既是鞑靼的王子想去国子监见识一番,不如由我来担任王子的习字先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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