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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槿回宫前还是去了一趟悲田院,昙明立在门前,似乎正等着她来。
  赵泽兰看见他也知道他与朱槿有话说,先进了悲田院内。
  朱槿心底有气,却又不知道气在哪里。
  昙明的样子,她也看在眼里,他没有什么地方做错,朱槿没有一点责怪他的理由。
  他只是离开了灵山寺,离开了昙佑,再次回到了凡尘,去做回了他的贵公子。
  可是,朱槿更没有资格谈论这个。
  她生气,只是因为,她从没有想过昙明会离开,他那样喜欢灵山塔的生活,即使逐出寺也没有离开,但是最后昙明还是违背本心地离开了。
  比起其他,她更痛恨的分明是自己的无能。
  朱槿少见的露出几分冰雪般的冷冽:“你与莲心究竟有何关系?”
  与朱槿来说,昙明必须亲口承认,她才能够相信。他们几人的关系一向是如此,然而当昙明亲口承认一切之后,朱槿也不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对待昙明。
  身为莲心的友人,身为一个女子。
  昙明只是道:“抱歉,嘉宁。”
  “我明白了,”朱槿脸上没有表情。
  昙明犹豫了一瞬,还是道:“嘉宁,你身份特殊,在宫中行走,还是多加小心。京师之中,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繁华安然。”
  朱瑜对段家的处罚留下了足够的余地,至于姚家旧案也似乎并没有多做追查的打算,这却不得不让昙明警惕起来。
  父亲当年之事他如今悉知,若是先帝在时,必定是保段家而杀姚家,但父亲没有想错,今上在这一事的主张上,并不似先帝那般坚决之态。
  “那你呢?”朱槿反问他,“你准备如何?就一辈子照顾你母亲什么都不做吗?”
  昙明明白朱槿的质问,若如此,他与过去躲在灵山寺的那些年也并无不同。
  他道:“我会尽力,做我能做的事。”
  朱槿同昙明进入悲田院,赵泽兰正在门廊内和一位棉布衣裳的另一位公子交谈。
  天光落到院子里,几个小孩正在院中跳房子。
  京中悲田院有好几所,如前代的传统,是收容接济的场所。
  昙明道:“我想你不会只想要救伯由和仲平两个孩子,不如从这里开始。悲田院自太祖时期便重置了,那时各世家都出了钱筹办,但时间长了,世家敛财享乐成风,悲田院便一直无人在意,院中人也有想要救济民生之人,可惜大多蹉跎半生无果。师傅在世时自己也时常接济他们,可惜我和昙佑都并非是能够攒下财物的人,一直以来不过是杯水车薪。父亲入狱之后,我母亲一心求佛,想为父亲积德行善,在寺中挥霍了大量家财,我提议过悲田院一事,母亲也才同意为这些孩子们请个先生教书,每月从段家支出些前供悲田院使用。”
  朱槿看着玩闹的孩子,道:“我也可以出一份力……”
  昙明笑道:“殿下能出钱自然很好,毕竟段家供不了我母亲挥霍太久。家中也是一贯奢靡成风,我也无能为力,但是殿下有没有想过,若是悲田院重新成为皇室扶持的机构,到时便无需殿下出钱出力,自有许多人愿意抢着替殿下做事。”
  朱槿微怔,昙明又道:“当然,嘉宁,我说过了,你的身份特殊,万事一定要多小心。”
  昙明没有再说下去,对着赵泽兰对面的人挥手道:“希言!”
  陈希言与赵泽兰对视一眼,都朝着昙明走来。
  陈希言做书生打扮,谈话间俊秀仪容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草民陈氏希言,参见嘉宁长公主。”
  京中话分不清陈与程的发音,导致朱槿先想到的是沂国公府,她刚想开口,对面人却好似知道她想说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陈’,是陈思敏的陈。”
  朱槿的眼睛忽然睁大。
  召见使团之日是钦天监所择好的良辰吉日,别的不说,艳阳高照,日头直逼盛夏。
  几日之tຊ间,京城中四处结彩以迎来使。
  清晨时朝廷和塔齐都忙得不可开交,阿必赤合则是一副半梦半醒模样,被从官安排着,说什么做什么。
  直到进龙亭前听着仪仗队震耳欲聋的鼓乐声,他被震得一激灵,直觉是交界战场上听见的军鼓。
  一派仪式繁琐,阿必赤合在殿下遥望朱瑜那身贵重冕服,露出的五官显然与多日前所见的那人惊人相似。
  联想到程荻带着一众使团去天界寺里对他百般挑剔的举动,又觉得颇有趣味。
  他也不知这个汉人皇帝到底是如何看待这个胞妹,光是那副相似到极致的样貌,就足够令人遐想二人之间的关系了。
  要么极好,要么极差。阿必赤合不认为朱瑜会超出他所预料的两种。
  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却拥有一个如此相似的血亲,若是换作自己,想必一定会杀了对方让自己成为唯一。即使只是一个公主。
  无论是极好还是极差,都对自己有利就是了。
  阿必赤合着朱瑜先前亲赐的朝服,在殿中的香案东侧站定,将国书递交给来人,让他改了印章,又看着朱瑜走到了香案前上了几道香,奏了几回乐,自己跟着那些汉人官员拜了几回头,才总算有礼官唱着礼毕。
  交接过国书,又是一番朝见。
  终于到了皇帝赐宴,阿必赤合从安排的休息处到谨身殿赴宴。
  殿内已经是一派欢声笑语的模样,先前那些看似板正的官员们与同僚们谈天论地,让阿必赤合都觉得好笑。
  塔齐摇摇头,对阿必赤合叮嘱:“要么能和汉人达成互市,要么等回了北漠,你要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毕竟你只是大汗的养子。”
  阿必赤合像是没听见一般,面色不改地坐上了自己的位置。
  他坐西侧,对面便是诸位亲王,如今在京的亲王大多与朱瑜一脉隔得远,然而跟先帝亲自封下的肃王不同,其他与朱瑜隔得近的,也不免在荒山野岭吃点苦头。
  朱熙的位置不远,阿必赤合笑了,拿起酒席上的金杯对朱熙举杯。
  朱熙面色不善,没成想这无赖没见他回应,便一直举着,直到席间的谈笑声越来越淡,快听不见了,朱熙察觉不好,忙举杯喝了。
  阿必赤合满意地放下杯子,殿内谈笑都变成了窃窃私语。
  朱熙觉得阿必赤合是个大麻烦,只想把他推到朱瑜身边,但是阿必赤合明显不愿意如他的意,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简直像是为朱瑜添了一个把柄。
  他烦躁起来,想站起身出去走走,等到朱瑜有动静了再回来。
  只是刚站起来,不远处一袭明黄的挺拔身影便已经走来,朱熙立马顺势将动作转成拜见的姿势,其他人也随之起身参拜。
  朱瑜的目光从朱熙身上划过,落到从善如流的阿必赤合身上。
  他动作流畅,感官敏锐,明明是标准的典雅礼仪,偏偏被他做的行云流水,豪放肆意。
  朱瑜抬步坐上主位,道了平身。
  因为是宴请使臣,没有安排女眷,但方才看过北漠递来的国书,想也不想都知道阿必赤合得在京中带上一阵了。
  饶是早有准备,朱瑜依旧抱怨着北漠的不识趣。
  明抢和暗抢的区别罢了,给点蝇头小利就觉得朱瑜年轻好打发。
  宴会开席,朱瑜擎杯,面向阿必赤合:“王子携国书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今日可要好好犒劳一次。”
  阿必赤合笑声厚重,“承蒙陛下恩惠,来京一路多亏有肃王殿下照拂,只望陛下见到我国结交的诚意,互市通商,友好往来。”
  他特意提了肃王,朱熙连忙撩袍,却被朱瑜示意过的高炜亲自扶起,听见朱瑜面色如常地道:“王子豪气云天,不愧为草原儿女,三哥也的确辛苦,可惜安然送王子归京也的确是三哥身为宗室王臣的职责所在,王子不必太过介怀。”
  虽与朱熙谈不上有什么手足之情,朱瑜也并不是傻子,在阿必赤合面前肯定是要维护朱熙的。东宫坐了十年,皇帝做了三年,朱熙的表现称的上一句乖顺,又镇着西北边关,朱瑜目前并不打算对他动大刀。
  朱熙闻言松了一口气,还不忘对高炜道:“多谢高公公。”
  高炜并未因亲王的一句道谢有多余的反应,只是如平常那般慈善和蔼的模样。
  有脑子的臣子已经知道了朱瑜的态度。
  阿必赤合只是笑笑,朱瑜微微敛下眸光,嘴角牵起笑来,道:“不过便是职责,也该有所奖惩。王子不必替肃王忧心。既然王子觉得与肃王亲近,不妨由肃王来念念大汗递交的国书。”
  有人递上礼部送来的卷轴,朱熙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朱瑜,却见他不紧不慢地喝着酒水,神色专注,仿佛与世隔绝。
  朝臣们看着朱熙,他只好接过卷轴,照着上面的字迹念出声:
  “致陛下大德:臣等钦仰圣心如照世之杯,使臣心中豁然光明……”
  看着文官们一个个浮夸矫作的恭维之语,朱熙都有些怀疑朱瑜让他念这个有没有存了故意作弄他的心思。他脸色忽黯,又提起神继续道:“臣国中部落闻兹德音,惟知欢舞感戴,今特遣使叩遏皇帝大德,借此机会表与国通好相依之情,约为友盟,互市通商,迎贵朝公主入国。臣等无以为报,惟仰天祝颂:圣寿福禄如天地远大,永永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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