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熊皮楠木大椅上的单眼皮青年支着二郎腿,左手曲肘撑着下巴,这个动作让他显得禁欲神秘,同时也在无形中增加了一种威迫力。
他目光上抬,透过两豆摇曳的烛光看了过来。
祁连羲也看着卢亮。
卢亮嬉皮笑脸道:“这一年来,淮阴侯世子对丞相千金可谓是殷勤备至,对自己的未婚妻却颇有微词,属下以为林家不会就此收手放过宋辉。
但在那之前,林二姑娘也决计不会喜欢别的男人,她可被男人伤惨啦——”
然后他把自己的那番推测说出来,小心观察誉王的脸色。
话都说明白了,人家就是想捉弄他,誉王应该不会赴约吧?
准确的说,不会去信以为真,去见那个红衣女子,然后抄了人家的家吧?
誉王心想,丫头片子胆儿够肥,林家出点意外她就蹦跶不起来了。
“把东西退回去,”他神色淡淡的拿起一部账本,见卢亮又在那磨磨唧唧,云淡风轻的笑道:“若让王弥吃了亏,我这个指挥使的位子你来坐,好不好?”
卢亮反应了一会儿,才领会到誉王殿下的弦外之音。
身处高位的人,正话反说、反话正说、睁眼瞎说……都是基本功,底下的人可不能按照字面意思办事。
卢亮揣摩了一下,就滚出满头大汗来:“属下告退!”
这是要从王弥下手,隔山打林!
誉王:“知道分寸的吧?”
“属下明白!”
甭管怎么说,宫里还有位贵妃娘娘呢,要是一下子就把她娘家搞没了,锦衣卫全体上下都得卸职。
卢亮暗暗抹泪。
锦衣卫副指挥使说着好听,其实和码头的挑夫是一回事,都是拿血汗钱的。
而且还会被拖欠薪俸。
卢亮走后,誉王就向侄儿传授起真经:“你在这个位置上,要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底下的人自己会摸索着做,做对了你英明神武,做错了把他们拉下去斩了就是。”
祁连羲对这个叔叔还是很好的,没鄙视得那么难听:您老人家揣摩圣意的时候一定苦极了。
然后他就想:“难道我也要揣摩别人的意图?”
这不行,要么杀了他们,要么让他们像狗一样乖乖听话。
“小乖乖,你懂了么?”
小乖乖温良道:“多谢皇叔教诲。”
誉王就很欣慰。
祁连家八百年没tຊ出过这么正常的孩子了。
*
呦呦她们飞马奔去安陵的路上,和宋辉主仆狭路相逢。
宋辉一脸幽怨的拦在大路中央。
“林稚,昨天的事我不计较了,今天你得和我在一起,免得闹笑话。”
【林稚,昨天我被你耍狠了,这梁子我记下了!今天你得和我在一起,免得你没笑话看!】
林稚被逗笑了。
“你觉得我的话好笑?”宋辉蹙着眉头,“既然要嫁给我,就得守规矩,在家从夫,夫死从子。”
“嘴放干净点,谁要嫁给你!”庄恩像点着的炸药桶,“谁才是该守规矩的那个?少蹭鼻子上脸,对她指指点点的,当心姑奶奶揍你!”
宋辉脸色难看至极,长风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少说两句。
他撕开长风的手,针尖对麦芒的回敬道:“她不嫁给我难道嫁给你?白纸黑字写的婚约,上面是我宋辉和她林稚的名字,没有庄恩!作为未婚夫,我提醒她守规矩何错之有?”
“我去你娘的!这婚事是你们宋家求来的,你敢再哼唧一声就试试我的剑!”
宋辉撸起袖子:“我剑未尝不利!”
李纯坐着马车,从侧方的菜花田道缓缓驰来,她掀开帘子探出半个脑袋:“哟,窝里斗起来了。”
庄恩长鞭劈地:“你过来说?”
李纯不吱声了,她瞧了瞧几人的装扮,顺口讽刺道:“林稚,你这是要去打猎?细胳膊细腿的,何苦遭那个罪呢?”
“嗖——”
呦呦照着她的马车射了一箭,箭身穿透木壁。
【多谢担心,我们箭术很差的,也就是能洞穿你心脏的程度而已。】
李纯脸色惊恐,连忙放下帘子催促车夫:“快走,这小疯子要杀人了!”
一串马蹄声噼里啪啦的跟上来。
李家的车夫小心翼翼避去路侧,然后停了下来。
李纯气得跺脚:“你走你的,她还敢撞车么!”
“不是的,小姐——”
车夫颤抖哽咽,听着像是要晕倒了。
李纯一把撩起门帘,誉王坐在车夫旁边,回头看了她一眼:“马坏了,借你的车用用。”
李纯:……
不好,我也要晕倒了!
誉王接过缰绳:“坐稳。”
*
从一脸惨白跑下车狂吐的那一刻起,李纯发誓她再也不坐马车了。
誉王到安陵不久,一大队锦衣卫便紧随其后抵达,山上山下的男男女女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纷纷压低声音交谈起来。
“锦衣卫怎么来啦?”
“莫非是捉拿钦犯?”
“诸位可别忘了流觞宴是干什么的,国子监都放了一天假,那群酸溜溜的书生马上就该到了。”
“可锦衣卫……”
“往好处想想吧,一门子单身汉跑来流觞宴,不为找老婆为哪样呢?全京城的贵女都在这了。”
大家看看三十岁大龄单身汉卢亮,又看看单身汉里的黄金誉王,沉默。
卢亮神情警惕的四处张望,竭力寻找照夜公主的身影。
今天本来是要去调查王弥的,可忽然接到消息,说一只斑斓巨虎从东北流窜而来,在安陵边上的深山里安营扎寨了。
这孽畜沿途吃了一百多人,浪迹的途中被一群猎户围追堵截,反手就屠了他们的村。
据说这玩意屠村那晚对着月亮拜了又拜,看样子是成精了,好些天没它的动静,现在也该饿了吧。
照夜公主带着人在山上跑马打猎,若是把它引来,后果不堪设想!
卢亮背后的衣裳全部打湿了,不少锦衣卫都像他一样,严阵以待。
誉王从容不迫的把这三百人分为两队,一队去山上找照夜,一队在山下疏散人群。
然而人山人海,怎么疏散得过来?
仗着人多,喠了两口黄汤,一些二世祖还犯起浑了。
曹彰披头散发的提着长颈酒瓶,敞着胸口笑道:“疏散?”
这个神经病突然甩掉酒瓶,朝锦衣卫的一个千户厉喝道:“此处青年男子不下一千,一人给它一拳,就算是白虎星君下凡都得带两处伤回去,你叫我们撤?
哈,哈哈,哈哈哈哈——撤你娘的狗头!哪些孬种要撤,站出来,叫你曹二爷看看!”
他嗓门奇大,震得人耳朵发麻,带着一身酒气人高马大的站在那,真有点武二哥打虎的劲头呢。
詹琳捏着绣春刀柄,冷静道:“二爷所言有理,那么,男人留下,女人下山。”
曹彰一把抓住他衣领,额头低下来,在他耳边说道:“詹四儿,老子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瞧女人,你要扫老子的兴么?”
詹琳语气不变:“那么,只好委屈二爷了。”
他突然在曹彰脑后敲了一下,叫人把曹彰和女人们送下山。
*
山上,身着铁甲的随从举着五色大纛,鹰犬纵横,尘土飞扬。
两班人马汇合,为首的黑衣女子梳着高马尾,猛勒住座下黑马。
大马人立而起,她熟练的控住缰绳,扬声道:“庄恩,你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