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没有时间找他。”江嫣没有一刻犹豫,直言驳回了周锦言的要求。玉笙也不会多说什么,还低头给她涂着指甲油,江嫣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弯下腰,问,“玉笙,你见过这隔壁搬来的主人家了吗?”
她摇摇头,目光直盯着,仔细地在那细窄的指甲上涂抹鲜亮的红色,凑在她耳边的女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湿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耳垂上,玉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颈,江嫣笑笑道:“别给我涂歪了。”
随之,她又自言自语说,“我听人说,这新搬来的是个极有钱的商人,在很多地方都开有银行,昨日我便瞧见那搬运工抬着价值不菲的家具进去。”
玉笙在这时直起腰,满意道:“好了。”江嫣抬起双手瞧了瞧,也满意地点点头——“昨日周锦言找你去做什么了?”
“见一些没有见过的人。”玉笙说罢就靠枕盯着她瞧,江嫣像是被点醒,凑过来提醒她说:“你可得好生认着那些人,这便是你以后的出路。”
“什么出路?”
“傻丫头,难不成你念书是为了要去找份养不活我们的工作?”她讲到这儿,语调忽而扬起,语重心长地继续说,“当然是为嫁个好人家,趁现在周家人还有点良知,便要抓住机会认识合适的人,记住没?对了,昨日你见的人是何人?”
玉笙收回目光,便是不说,江嫣啧了一声,她才含糊其辞地说:“姓陆的。”
“姓陆的?此前在燕台也不曾听过呀?”
她想说,他们刚来,但话到嘴边又给放回了肚子里,而后趴在她肩头道:“姨妈,你上个月说的要带我去店里吃饭,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去啊?”
“唉呀,真是没出息,就知道惦记这点事……下午,下午去。”
玉笙兴奋地从沙发里跳起来,又追问:“那我可以让苏倩也来吗?”
江嫣瞧着自己的指甲,点头答应,话锋又转——“你们下午时来天和饭店找我,我一会儿有事要出去。”
“好!”玉笙欢欣雀跃地跑到楼梯旁,拿起电话筒给苏倩报消息,江嫣等指甲油干透,便进卧室收拾自己。玉笙打完电话就溜出了门,她走上门外的油柏路,装作不经意地弯腰朝旁边探望——那门前还堆放着好些东西,不少人进进出出地搬着,而挡在树影里的老伯倏然走出来,低声吩咐着他们做事,他目光一转便瞧见了玉笙,还朝她招手打招呼。
玉笙随即跨出树影,脚步轻快地走过去,她的目光很快就被那一摞一摞的书吸引去,精致漂亮的封面有些是印着她不认识的字符,仿佛里面所写的东西是如黄金一般珍贵,玉笙只远远地看着,便对拥有它们的人不由得心生敬畏,可在玉笙的判断里他是一个漂亮温雅的人,所以她便也不觉得畏惧了,而是更加确信他是个超凡脱俗、学问渊博的人。
“今天不上学吗?”老伯和蔼地问,她念念不舍地把目光从那些书上挪开,回答说:“今天是周末呀,老伯。”
老伯恍然应道:“瞧我这记性,是老了,”他转头一想,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来,“我都忘了问名字了。”
“我叫玉笙。”玉笙对他的重视极为欣喜,“您需要我帮忙吗?”
“玉笙……那便要请玉笙帮我在这儿看着,我进去看看情况。”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随即像守护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站在那一摞摞的书堆前一步也不挪动。玉笙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过那书面,没有主人家的示意,她一本书也不敢碰,这仿佛是一种很严重的冒犯,所以她只是心怀敬意地看着,若是没有突然响起的声音,她真的会一直看下去。
玉笙应声回头,那经常出现在乔山区的邮递员将她认作了在这座带私人花园的公寓里工作的女佣——因为玉笙没有收过什么信件,他并不认识她。他没有询问一句,直接将信件塞到她手里,含糊地说了一句“有钟先生的信件”,便急匆匆地骑上他那辆吱呀作响的自行车赶往下一家。
她恼怒地朝那背影瞪了一眼,后知后觉他说什么先生的信,玉笙心底陡然颤起一根弦,叫她浑身不自在,她像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视线不自然地瞟向手里的信,目光精准地抓住了收件人处的字迹——
钟、徊……钟徊。
“玉笙。”
玉笙心一抖,捏紧了那信件的手也不由得发抖,她似是拿着什么烫手山芋,立即将其还给老伯——“有、有人送信来。”
“有劳玉笙了。”老伯拿着信仔细查看了一遍,才叫人放到书房去。许是他们已经安置好了所有柜子,数名佣人都走出来搬书,老伯叮嘱他们要小心,没有几个来回,那些漂亮的书便都被搬进了公寓里。老伯邀请她进去坐,玉笙立即摇头婉拒:“不用了,我要回去写作业了。”
她辞别老伯便往回走,等听见了关门声才回头望去——半遮半掩的屋檐,好像也随着枝头的绿叶轻轻摇晃着,时而惊现出刺目的光亮。玉笙肯定,它是乔山区最漂亮的房子。
等她回到家,姨妈早已出门了。玉笙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准备写作业,可是窗外隐约的蝉鸣勾去她的注意——再过不久,她就要放假了。
她在房间里捱到三点就迫不及待地出门了。乔山区的大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路两边伸到云霄的香樟树挡着阳光,将整条路都藏在绿荫里,尽管如此,玉笙走到与苏倩约定的公园时,还是满头大汗。
“你写完作业了吗?”苏倩后仰坐长椅上休息,玉笙说:“还有一点,等放假了你要去做什么?”
苏倩轻叹了口气,望着头顶的枝丫,喃喃道:“我定然是要去赚些钱的。”
“你还要去金夜舞厅吗?”她刚说出口,苏倩就坐起身来示意她小声些,玉笙压低音量问,“你舅妈还是不愿给你钱吗?”
苏倩警惕的神情瞬时落了下去,摇摇头说:“自从外婆卧病后,舅妈给我的钱便越来越少,她说每一年为我交纳的学费已经是笔不小的开支,其他的费用该省还是要省。”
“他们省钱倒是要从你身上省,我那日还瞧见梁智儒开着新买的车,这怎么就不见她要省?”玉笙替她不平道,苏倩却是平静,随即就扯开了话题——“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去找江姨?”
她仰头望向远处耸立的钟楼,说:“我们五点再去找她。”
“那我们先走过去吧,这儿离天和饭店还远着哩。”
玉笙也赞同,两人便站起身一道沿路前行,她偶然间提起乔山区新搬来的人。
“那肯定不是一般人。”苏倩也肯定她的猜想,玉笙语气里都掩不住激动,又说:“你若是见过他的书,肯定也会觉得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那你见过他了吗?”
玉笙一时语塞,脑海中浮过昨晚完全模糊的侧影,心虚地回答:“我,我昨日就见过他了。”
“那他长什么样?好看吗?”
“当然,他一定是个漂亮的人……”她轻咳一声,随即改口,“我是说,他长得很漂亮,有一个友善的管家。”
“玉笙是没有见过他吧。”苏倩憋着笑戳破了她的谎话,她没有什么底气地反驳“我见过的”。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进了繁华的商业区,苏倩带她在一家珠宝店前停下,当然,她们看的不是珠宝,而是店门上高高挂起的广告牌,那是一个闻名的歌唱明星,苏倩很喜欢她。
“你在金夜舞厅没有见过她吗?”玉笙盯着那面容精致的时髦女郎,也不禁好奇她的真容,苏倩苦笑道:“哪有这么容易见到啊?听说她最近在其他地方拍电影。”
她点了点头,小声嘀咕说:“你唱得也很好啊,先生也这么觉得。”
苏倩的阴郁全被一扫而光,满心欢喜地拉着她的手继续走。等她们到天和饭店时,已经五点过了,柜前收账的人已认识了玉笙,便直接叫人引二人到楼上去。
“姨妈!”
坐在好几人中间的江嫣抬头望来,她微红的脸像是不太清醒,只见她拿着酒杯走过来,裹在浅紫色旗袍里的腰肢左右扭动,摇曳生姿。玉笙一直觉得她是最美丽的女人,尤其是她搂住她的肩,柔软的手臂贴在耳边时,会让她心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江嫣拿着酒的那只手轻轻抬起招来一个侍应生,她说:“先给我两个小姑娘上些点心来……”
“我想要冰淇淋。”玉笙下巴抵在她手臂上轻声道,江嫣顿了顿,微凉的手指弹了一下她的眉心,笑道:“那就吃完饭,再吃冰淇淋。”
两个小姑娘兴奋地相互看了一眼,江嫣把两人领到一张空桌边,让她们等会儿,便又回到了那群人中。
“江姨待玉笙真好。”苏倩羡慕地叹道,玉笙也对此认同,眼下的满足早已让她忘却了所有此前对江嫣产生过的讨厌情绪。
而后,两人便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这算是她们为数不多的满足、欢乐的时间了。
窗外的太阳开始西沉,那群聚在一起的人陆续离去,最后只剩下江嫣对着夕阳独酌,她脚步飘忽着走到两人身边。
“还要冰淇淋吗?”
苏倩先道:“不用了江姨,这个都快吃不完了。”江嫣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不用与我客气。”
玉笙也凑过来,突然问:“你终于不与那姓吴的来往了?”
“不要问大人的事。”她拉开椅子也坐下来,苏倩也轻声劝道:“江姨,您真的不要被他骗了,我亲眼看到他与很多女人都有来往。”
“你们两个闭上嘴吃。”
两人无奈转向彼此,继续吃冰淇淋。待到太阳完全沉下去,她们才离开饭店。玉笙告别了苏倩,和姨妈坐车回去。
“玉笙。”她突然喊她的名字。
“啊?”
她转回头,身旁的人突然倒在她身上,一身酒气围绕鼻尖,直叫人要喘不过气来,江嫣时断时续地说,“等姨妈老了,玉笙是不是,就不管姨妈了?”
“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会不管你呢?”玉笙话刚说出,搂着她的人突然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满意道:“好孩子,不枉我养你这么大。”
玉笙满脸通红地将人推开,小声怨道:“都叫你少喝点酒了。”
江嫣深叹一声,手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便这样一直保持到家。玉笙扶她回房间时,她才又开口:“我听说了,这陆家是刚来燕台,与周家关系匪浅,家境很好,陆太太有个比你大三四岁的儿子,好像是叫陆停之……算他还有点良心。”
玉笙不言,将人放床上,跑外面倒水来放到她床头,便不管了。
她一点儿都不想听到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