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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杨文竹的叫喊并没有传出去,因为隔音棉把声音都吸收了。
杨英明站在院子里和赵顺奎聊天,他们看向那棵大树,说起小时候他们一起爬树玩。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杨英明的父亲和赵顺奎的父亲商量着把树砍掉当劈柴。两个孩子不愿意,于是每天出去捡柴火,捡了整整一冬天,终于保住了这棵树。
阳光下,杨英明的气色也好转了一些。他问赵小满的情况,赵顺奎说幸亏手术做得及时,医生也好,预后非常理想。
杨英明忽然叹了口气,小声说道:“红蕾找了个师父,说拿着文竹小时候的玩具能找到人。所以我就想起你给她做的小木马。你还记着么?”
“咋不记着?开始做了一个,俩孩子抢着玩。”赵顺奎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寻思那就再做一个呗,结果做出来了她们还抢一个玩。”
“我记得在前院西屋见着过,我去找找!”陈晓莲招呼道,“老赵,你带老杨进屋坐。”
“不坐了。坐一天了。”杨英明环视自家的院子,虽然全部重建了,但还是处处流动着回忆。
他看到了挡在地下室天窗外面的画板。
“这不是我的画板吗?”杨英明一边说一边往地下室走去,“我第一个获奖作品就是用它画的。”
赵顺奎背后一紧,追上去说道:“老杨,进屋喝点水吧。外面冷。”
杨英明一步一步往地下室走去,等他走到那里,一定会发现地下室的秘密。到时候可怎么办?
赵顺奎想象着杨英明转过身,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他无法接受杨英明发现真相时的悲愤,他更不能允许杨英明揭穿这个秘密,他绝不能让自己一家人去蹲监狱。
可是,如果杨英明真的发现了,他该怎么做呢?他不能和杨英明解释,更不能对质,他甚至不能给杨英明开口的机会。
所以,他一定要制止杨英明。
“老杨,你不是爱吃香椿鱼儿吗?明年下香椿了,我们给你炸点给你送过去。”赵顺奎说道,“再给你妈送过去点。她身体怎么样?”
“是啊,好久没吃到香椿了。”杨英明果然停下来,转身说道,“你不用炸了,直接弄点生的,我妈炸的好吃。”
赵顺奎稍稍松了口气,挤出了一个笑脸:“对,到时候也让晓莲跟你妈学学。我们炸的总是差那么点火候。”
地下室里,杨文竹和黎露看到杨英明朝着地下室走来,心中燃起了希望。她们拼命喊叫,用力敲打栅栏,极尽所能发出声响。
但是杨英明又停下了脚步,转身和赵顺奎说话。
杨文竹和黎露只能更大声地呼救。杨文竹拿起颜料管向气窗投过去,发出了轻微的响声。黎露也捡起更多的颜料,两人一起往天窗上投。
“进屋喝点水吧。”赵顺奎又重复了一遍。他心中忐忑,因为他猜到地下室的两个女孩此刻肯定会弄出动静,他虽然安装了隔音棉,但保不齐声音会传出来。
“唉……”杨英明叹了口气,“这块板子陪我熬了多少个通宵才拿到了奖。结果奖金还得三个月后才发。当时是我最艰苦的时候,工资都拿去还债了,兜里一分钱没有,空着手回家报喜。我妈给我炸了香椿鱼儿,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香椿鱼儿。”
说完,他又转过身,径直朝画板走去。
赵顺奎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大脑,他告诉自己,现在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他必须阻止杨英明。他悄悄握住一旁的铁锹,跟在杨英明身后。一旦杨英明发现了什么,他就只能一铁锹拍上去。要么他们死,要么杨英明死,没有第三条路。
杨文竹看到赵顺奎站在杨英明身后,悄悄举起了铁锹。她意识到如果爸爸发现她们,赵顺奎就会把他打死。杨文竹吓得收了声,她想跑,脚下却挪不动,整个人像是被粘在栅栏上一样。
杨英明的身体遮住了裂缝,地下室变得一片漆黑。
“现在想想,也不觉得那个时候苦了。”杨英明伸出手摸着画板的裂缝,接着双手握住画板,往上一提,地下室的气窗从画板下沿露出来一些。
“老杨,别弄脏了衣服。”赵顺奎喊道,铁锹对准了杨英明的后脑。
“嘿——”杨英明提了口气,把画板整个提起来,挂在上面的大蒜啪啪晃动,抖落掉许多灰尘。
“老杨!找着了!”陈晓莲的声音响起。
赵顺奎急忙将举起的铁锹放下。
杨英明把画板放到旁边,转头看向陈晓莲。陈晓莲晃动着手里的小木马。杨英明快步走过去,没有看已经露出来的气窗。
赵顺奎走到气窗前面。他来不及往下看,把画板重新放回到原处。
地下室里,杨文竹捂着黎露的嘴,把她压倒在墙角。
杨文竹和黎露同时撤了手,气喘吁吁地瞪着彼此。
黎露捋着头发,推搡了杨文竹一把:“你刚才为什么要捂我的嘴!”
“你没看赵顺奎拿铁锹要打我爸吗?”杨文竹质问道,“我爸看到咱们,不仅救不了咱们,还会搭上他的命!”
“你爸真被打死了,警察自然也会追查到这里。”黎露气得脱口而出。
杨文竹气得笑了起来,说道:“你动动脑子,如果赵顺奎杀了我爸,他们还能留着咱俩吗?”
黎露没想到杨文竹会这么说,但她立刻意识到杨文竹说的对,自己也开始后怕。更让她不安的是从杨文竹嘴里说出来赵顺奎可能会杀掉她们。
这段时间,她了解了杨家和赵家的关系:赵家住着杨家的房子,拿着杨家的钱给女儿做手术,由此可见两家关系紧密。而同样作为人质,她和杨文竹的处境不一样。对于赵家来说自己就是个陌生人,虽然她是最无辜的那个,可是如果有一天必须舍弃一个人,赵家肯定会选择她。
“那你说怎么办?”黎露又暴躁起来,“上次没跑出去,赵顺奎把里外的锁全换了。这次可是咱们唯一的机会了!”
“谁说这是唯一的机会?”杨文竹冷冷地说道。
“真是嘴硬!你现在连这个栅栏都出不去!”黎露继续泼冷水,“你怎么跑?”
“上次是因为我不想伤害他们。”杨文竹的声音变得又粗哑又低沉,“我就不该这么天真!”
从赵顺奎拎起铁锹准备偷袭杨英明的那一刻起,杨文竹对赵顺奎一家仅有的幻想全部破灭了。
这一家人果然不是人,他们都是狼。我爸对他们那么好,可是一旦接近了他们的秘密,赵顺奎就毫不犹豫举起铁锹。如果有一天换成是我,他们也会毫不犹豫下手。
他们永远不会放走我们了。无论我怎么哀求,怎么想办法帮他们洗脱罪名都不可能了。杨文竹进而又想到,他们不会永远囚禁着我们,这不现实。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他们会在未来某个“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把我们杀掉。
就像赵顺奎打算对我爸做的那样。
她终于认清了她和这一家人之间的关系:不死不休。
从这天开始,黎露发现杨文竹的状态越来越诡异。她白天几乎都在蒙头大睡,醒来后也不说话,就坐在地上削铅笔,然后整夜整夜不睡觉地画画。
以前她画可爱的事物,比如阳光下的花草、草原上的牛羊、沙滩和灯塔,然后用这些画装点她们的囚牢。现在她的画风大变,案板上待宰的羔羊,少女和婴儿祭祀深渊巨蟒,腐烂的天使,和噩梦垃圾场。
尤其是噩梦垃圾场,杨文竹每天都会在上面添加新的元素:比楼房还高大的沾满鲜血的洋娃娃,翻开的棺材盖里布满抓痕,腐烂的塑料人体模特,乍一看正常仔细一看身体各个部分被挂在肉钩子上的屠夫……
黎露害怕的不是这些画,而是画出这些画的杨文竹。
随着被囚禁的时间越来越长,黎露的脾气越来越坏,并且把愤怒和恐惧发泄到杨文竹身上,可是杨文竹对黎露的嘲讽和辱骂充耳不闻,不给任何回应,这就让黎露愈发害怕和暴躁。
黎露偶尔也会愧疚,她甚至有一次抱着杨文竹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被困在这个该死的地方,我总得找个人恨。”
这时,杨文竹会像囚禁在地窖的那段时光,搂住黎露,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外面下了雪,赵顺奎给她们铺了电热毯。杨文竹把电热毯的电线缠到自己脖子上,慢慢拉紧,吓得黎露赶紧冲过来阻止她。
如果杨文竹自杀了,赵家还会留着自己吗?想到这个问题,黎露都快把自己逼疯了。
其实杨文竹一直在思考怎么逃跑。她不能让赵顺奎一家发现自己正在计划。她也不相信黎露,上次逃跑就因为黎露在最后时刻抄近道,才被陈晓莲发现;杨英明来的那天黎露又大喊大叫。她既没有脑子又沉不住气,杨文竹不想再让她破坏自己的计划了。
杨文竹在夜里思考,她把自己方案画到纸上,然后用其他图案遮掩住。因为她所有画废的纸都会被赵顺奎收走,她担心被他们看到。
同时,父亲上次过来也给杨文竹带来新的困扰。也许还有别人会来,然后发现她们。这对她们来说当然是机会。可是赵顺奎一家也会想到这一层,为了不被外人发现,这家人会不会对她们做出什么事情?
杨文竹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越来越紧迫了,她必须尽快想出逃跑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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