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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姜问钰八岁。
她抱着膝盖,坐在门槛上等祖父回家。
等了一天,没等到祖父,来的是一个男人。男人跟她说,祖父不在了,让她跟他回家。
后来,姜问钰才知道,原来祖父为救谢之危父亲死了。
祖父临死前,希望谢之危父亲能帮忙照顾她。
所以,八岁的姜问钰以为自己会在谢府待一辈子。
直到十岁的中秋节。
谢之危的几个朋友来到谢府,其中就有李如意。
七公主李如意和五皇子李景恒均为秦贵妃所生,谢之危自幼给李景恒做伴读,和李如意也是从小相识。
姜问钰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看起来又呆又傻,谢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不让她随意走动。
她找了个无人的地方,自娱自乐地荡秋千,仰头望着天上圆盘般的月亮。
迷路的李如意恰好看见她,同龄的孩子总是容易对对方生好感。
姜问钰看着李如意身上的衣服和头饰,赞美道:“你的裙子真好看。”
李如意也笑着说:“我也觉得好看。”
她是姜问钰认识的第一个同龄女孩子,所以李如意说想要坐秋千时,姜问钰很爽快答应了。
只是姜问钰没想到,李如意晃着秋千,会突然振臂高呼。秋千荡到半空的时候,李如意摔了下来。
这一幕恰好被李景恒看到了。
李景恒朝李如意跑去,将没了意识的妹妹抱在怀里。
姜问钰拿出手帕想替李如意擦掉手上沾到的泥土,却猛地被李景恒推倒。
谢之危一行人赶来,瞧见姜问钰跌坐在地,李如意昏迷不醒。
“怎么回事?”
李景恒说:“这个贱婢,竟然敢推如意下秋千!”
周遭的人纷纷看向姜问钰。
气氛微妙起来。
李景恒推姜问钰时用了很大的力气,她摔得腿疼,一时爬不起来,只能摇头道:“不是,没有,我没有推她。”
“没有推,难道是如意自己摔的吗?”李景恒狠狠怒道,“本皇子要处死这个贱婢!”
姜问钰眼泪在眼眶打转,看向谢之危求助,道:“谢哥哥……我没有……”
谢之危不为所动,冰冷道:“道歉。”
“……”
姜问钰艰难爬起来,浑身脏兮兮,手也灰扑扑。
她说:“我真的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掉的,等她醒来,你问她……真的……”
谢之危没反应。
姜问钰身体突然一歪,整个人重重跌在地上。
她登时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是谁,在谢之危身边,趁她不注意时用力推了她一把。
她摔得很难看,耳里还传来蚊子般烦人的嘲笑声和辱骂声。
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令人毛骨悚然。
姜问钰看着黑乎乎的地面,胳膊肘和膝盖前所未有的痛,泪水滚滚而下。
在场的一群人里,她只认识谢之危,于是她下意识找寻他的身影。
谢之危上前替李如意处理手上的伤口,然后面无表情望向她,重复道:“姜问钰,道歉。”
“……”
姜问钰趴了好半晌,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又能想什么。
想谢之危为什么不信她?
想为什么没有人扶她?
可是,想明白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后面,李如意醒来,告诉他们是她自己不小心摔的,李景恒才放过姜问钰。
谢之危也才想起摔在地上无助的小女孩。
他跑过去想扶起她。
然而,谢之危到的时候,姜问钰已经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看见他,抬手擦了擦泪痕,月光洒在她脸上,照亮笑容。
“谢哥哥,中秋快乐。”
尽管李如意说不是她推的,但姜问钰还是被罚了。
那晚暴雨如注,冷意疯狂袭卷身躯。
十岁的姜问钰跪在祠堂,颤抖着手,笨拙地一个字一个字抄写佛经。
翌日,丫鬟走进祠堂,把蜷缩成一团的姜问钰叫醒。
谢之危将她送到苏府。
“这是你舅舅,舅娘……以后这里就是你家了。”
姜问钰雀跃道:“太好了,我也有家了!也有家人了!”
苏呈业早知有这么个外甥女,也从祖父那里继承了一大笔家业,却还是不想养。
如今锦衣卫出马,他们只能在金钱的吸引和权力的压迫下接受了。
其实,那时候姜问钰就该明白,没有人会站在她这边。
*
回忆戛然而止。
李景恒和李如意走到跟前。
谢之危一揖:“五殿下,七公主。”
姜问钰轻轻福身,跟着道:“五殿下,七公主。”
李如意愠道:“谢之危,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要跟我行礼,也不要叫我七公主,叫我李如意!”
“如意,不许大呼小叫。”李景恒语气虽有些强硬,脸上却毫无生气之色。
李如意哼了声。
李景恒目光不经意落到姜问钰身上:“这位是?”
谢之危道:“苏府的姜问钰。”
李景恒一直跟谢之危来往,自是知道他的青梅,但他认为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她。
“表姑娘,今日怎么在此?”
魏政的寿宴被皇后娘娘用来将都城的皇孙贵女聚到一块,他这是明知故问。
姜问钰答:“我同表妹来的。”
“苏芊芊?”李景恒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本皇子见着她似要去跟皇后见面,你不去?”
分明就是在挖苦她。
苏芊芊是温太医的徒弟,李招夷应荐给皇后,很正常,但姜问钰去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姜问钰脸上浮起单纯的笑容,不卑不亢道:“五殿下说笑了,我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女子,随意跑怕是会吓着人了。”
吓人?
李景恒看着她姣好的面容。
虽说谢之危的青梅是个废物点心,但长得并不差。
他还没说话,便听谢之危开口说:“钰儿是我带来的,为何要去见皇后娘娘?”
李景恒一愣,显然没想到谢之危会出声。
“表姑娘不是说同表妹来的吗?”李景恒又问。
谢之危冷声道:“是与不是,对你来说重要吗?”
李景恒扯了下唇。
谢之危看出来他是故意为难了。
姜问钰安静站在一旁,藏在衣袖下的手有点痒,想抓把瓜子吃。
毕竟他们两个说话实在是无聊。
李景恒侧目看向姜问钰,后者朝他眨了眨眼,满脸无辜。
姜问钰虚心请教:“五殿下一直在看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正值午时,闲逛赏花的人往楼宇走,准备用膳。
沈淮去望月楼给魏政祝寿,萧元颂拉着谈殊寻找新的朋友。
瞧见什么,萧元颂顿住脚步。
“那边不是谢之危和李景恒吗?怎么感觉他们不对劲,又是为了七公主吵架?”
谈殊没反应,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
萧元颂脑袋一偏:“表姑娘也在欸。”
谈殊蓦地止步,回过头瞧去。
姜问钰佯作怀疑自己脸上有东西,抹了两把自己的脸。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什么也没有。
姜问钰:“咦?”
谢之危漠然地瞭了李景恒一眼,同她说:“钰儿,别摸了,你脸上没有东西,是某人的眼睛不干净。”
姜问钰面上听话地放下手,心却在说,你这么讥讽你一直追随的五皇子,真的好吗?
李景恒目光冰冷,语气中的警告毫不掩饰:“谢大人,此前你擅自接案本就犯了大忌,惹出了麻烦……”
“那又如何,五殿下莫不是觉得臣连一点主张都做不了?”谢之危声音透着寒意。
姜问钰并不觉得他们是为了她吵。
他们两个之所以开始针锋相对,是长此以往压抑的结果。
李招夷羽翼渐丰,李景恒担心谢之危会易主,想要控制住他;谢之危觉得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想要反抗。
至于导火线嘛。
大概是谢之危认为姜问钰是他的所有物,除了他谁都不能欺负?
姜问钰不理解男人,也不想理解。
反正和她无关就对了。
没有瓜子,姜问钰百无聊赖地开始数数。
一、二、三……
数着数着,她想起很久以前问过祖父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一只手只有五根手指呢?
谈殊看到姜问钰藏在袖口里握拢住的手,一根一根伸出,复又收拢、展开,不断重复。
他顿觉有些好笑。
别人在吵架,她在玩手指。
萧元颂说:“长妄兄,多好的机会啊,我们去落井下石呗。”
“没兴趣。”谈殊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
萧元颂望望不远处的新朋友,再望望越行越远的老朋友,想了想还是觉得老朋友比较重要,拔腿跟了上去。
毕竟新朋友不一定是朋友,老朋友肯定是朋友!
*
谢之危和李景恒的气氛剑拔弩张。
李如意以为他们又因为自己吵起来了。
“别说了!”她站在两人之间,喊道:“都怪我不好,你们不要再为我起冲突了。”
谢之危和李景恒依旧冷着脸对视。
李如意转向姜问钰求助,“姜问钰是吧,你也劝劝他们。”
姜问钰闻到了飘来的菜香味。
她摸摸肚子,觉得自己要饿坏了。
“五殿下,七公主,谢大人,用膳时间已到,我先行告退了。”
言讫,姜问钰径直往摘星楼走。
李如意:“?”
谢之危:“……”
李景恒:“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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