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素衣的乔倩眉骨平平,颧骨微凸,一眼瞧上去,便是泯然于众人的样貌。许一旬拍了拍夏惊秋的面前的案几,小声问:“你不觉得年纪不对吗?”乔倩生得面黄肌瘦,眼下点点斑驳像是洒在胡饼上的芝麻。再仔细瞧,那双眼睛看起来清澈见底,眼角肌肤寻不出半根褶子来。夏惊秋见过阿吉,这男娃子,虽生得矮小细弱,可确实已年满十四。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怎么可能生得出十四岁的孩子来呢?“别怕,不过是问话罢了。”夏惊秋朝着乔倩递来一个茶盏,“边喝边说。”
半日前。
天才微微泛白,许一旬便被人从榻上掀起来。娄简扔给许一旬三颗金珠:“你去六麻子那儿,帮我赎个人?”
“谁啊?”许一旬迷迷糊糊地坐在床榻边。
“花娘乔倩,乔娘子?”
“哦。”许一旬打了个哈欠,懒懒起身。走到一半忽然顿下了脚步,折返回来,“花娘?你,你,你大清早的狎妓啊?”许一旬下颚差点掉到地上,“这乔娘子是什么人物,让你大清早的就让你牵肠挂肚?”
“把人赎回来给夏司马送去。”
“啊?”许一旬更是不解,“你买个女子送夏惊秋?”
娄简点点头:“你还认识第二个夏司马吗?”
待到许一旬见到这位乔娘子更为吃惊。原本以为她是个绝色佳人,没成想相貌平平不说,还一副装扮艳俗的模样。
惨白的脂粉将脖颈与脸颊的色泽剥离开来,桃红的半胸襦裙与绢制海棠将她衬地更为黑黄,乔倩眼神躲闪满是惊恐,眉间又总是挂着一丝忧愁。
许一旬实在不明白,娄简瞧上她什么了。
金宝愣愣地看着乔倩。他凑上前小声问:“这,什么情况?”
“阿简让我送来的娘子,送给夏惊秋。”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感觉头脑都不爽利了。
“秋哥儿你可算来了。”金宝上前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手指朝着乔倩撇了两下,问,“这怎么办?”
“花娘?”夏惊秋见她畏畏缩缩的模样,大概猜到了什么,“你从六麻子那儿来?”
乔倩不敢抬起视线,微微点了点脑袋。
“薛毅是你夫君,薛吉是你儿子?”
乔倩猛地抬头,问道:“阿吉还好吗?阿吉他在哪儿?”她未等到想要的回复,退了半步嗫嚅道,“我,我与薛毅的确是夫妻。”
夏惊秋将许一旬与乔倩带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又让夏念禾替她寻了一身正经装扮。
许一旬趴在凭几上,夏惊秋则是坐在屏风前煮茶。咕嘟咕嘟的汤水裹着针茶滚了几圈,熄了火,片刻,与壶底的阴影融在了一起。
就像这壶茶,时辰卡的刚刚好。夏惊秋前脚刚验出薛毅的死因,后脚娄简就让许一旬薛毅的夫人送来了,夏惊秋心中盘算了一遍娄简的意思。
难不成,她在怀疑乔倩?正想着,夏念禾把人带了出来,她走上前,在夏惊秋耳边说了几句,随后退出了屋子。
换上素衣的乔倩眉骨平平,颧骨微凸,一眼瞧上去,便是泯然于众人的样貌。许一旬拍了拍夏惊秋的面前的案几,小声问:“你不觉得年纪不对吗?”
乔倩生得面黄肌瘦,眼下点点斑驳像是洒在胡饼上的芝麻。再仔细瞧,那双眼睛看起来清澈见底,眼角肌肤寻不出半根褶子来。
夏惊秋见过阿吉,这男娃子,虽生得矮小细弱,可确实已年满十四。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怎么可能生得出十四岁的孩子来呢?
“别怕,不过是问话罢了。”夏惊秋朝着乔倩递来一个茶盏,“边喝边说。”
乔倩躬着身子上前,刚刚伸出手,眼前的茶盏已经掉了下来。乔倩下意识用手去接,夏惊秋瞧得仔细,她用的是右手,反应也很迟缓,全然不像有身手的人。
“对不住,手滑了。”夏惊秋拿来帕子。
“是民妇自己没接好,怪不得司马大人。”乔倩掸去身上的茶水。
“你是阿吉的娘亲?”许一旬凑上前问。
乔倩点了点头:“是。”她颔首道。
“可是你瞧起来不过二十来岁,怎会有这么大的孩子?”
乔倩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乡亲们都知道。我是薛毅七年前娶的填房。阿吉的亲娘与一个读书人跑了,他自小没了娘亲,又是我一手带大的,便唤我一声阿娘。”
“薛毅死了,你知道吗?”夏惊秋问。
乔倩眸子晃了一下,脸上的惊讶蔓延开来。可是很快,她便接受了眼前的事实:“怎么死的?”
“突发恶疾。他平日里可有什么急症?气喘、心疾?”
乔倩摇了摇头。
“你再仔细想想,真的没有吗?”
乔倩还是摇头:“他一贯身子还行,平日里在漕运搬货,若是身子羸弱,这份活计也做不下去的。”
“原来如此。”夏惊秋满脸惋惜,“出了这样的事的确令人痛心。不知乔娘子日后如何打算?眼下薛毅死了,家中可还有银两来源?”
“日子肯定不如从前那般宽裕,还好,民妇还有一份洗衣的活计。养活阿吉总是够的,这孩子听话懂事,念书又念得好,日后必成大器。”乔倩提及薛吉时,露出了些许笑意来。
“我见过这孩子,的确是个好苗子。”夏惊秋附和夸赞。
乔倩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抬起头:“司马大人,民妇何时能带走薛毅的尸首?”她的视线在许一旬身上晃了一下,似乎是在寻求许一旬的帮助,“薛毅也是个命苦的人,自小没了耶娘,是姑姑带大的。他虽然爱赌,但从前对我们母子是好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民妇想让他早点入土为安。”
“人之常情嘛。这个夏司马懂。”许一旬见她楚楚可怜的哀求,一时心软,帮衬着求情道,“差不多得了,不是查明死因了吗?”
“还在办文书,等仵作那儿交接好了,本官通知你来收尸。”
乔倩起身作揖,连连道谢。
待到乔倩被送出府衙,那盏茶也凉透了。
许一旬嘴两腮被茶果塞得满满当当:“夏惊秋,你吃这个,可好吃了。”他鼓着腮帮子说。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夏惊秋没好气地嫌弃衣摆坐下。
“阿简说,天大的事都大不过吃饭。”
“左一个阿简,右一个阿简,她是你亲耶啊?”
“你少拿我撒气。”许一旬换了个吃茶果的姿势,“我知道你破不了案子,心里急躁,但我也没法tຊ子,我脑子里装不下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夏惊秋蹙眉回头:“她就非忙着教书不成吗?”
许一旬重重地点了点头:“阿简说了,让你别去烦他。”
夏惊秋扶着额头,自言自语:“这个乔倩一定有问题,一定有。”
“一个新寡,可怜巴巴的。有什么奇怪的?我看,你这人就是心眼不好,看谁都像恶人。”
“你这小子没被人打掉大牙,可真是天大的福气。”夏惊秋冷笑。
“难不成你还怀疑乔倩杀了薛毅?”
“为何不可?”
“不可能!”许一旬灌了两口茶,“六麻子关押花娘的宅子只进不出,我亲眼见着,除非是拿着令牌去提人,否则里面的女子根本出不来。那院子里的人说,乔倩半个月前就被关进去了,直到我今日将人赎出来之前,她从未离开过宅子。你说,乔倩怎么可能杀人?”
“半个月?!”夏惊秋惊呼。
“对啊。”许一旬咔嗒一声咬碎了茶果,端着盘子往前挪了挪,“诶,小啾啾你跟我说说,薛毅的案子到底有什么蹊跷的?”
“不许叫我乳名。”若是眼神能骂人,夏惊秋早就将那些不干不净的话倒在许一旬脸上了,“薛毅不是突发恶疾。”他指了指自己的枕骨,“这儿被人戳下一根银针。”
“那就更不可能是乔倩干的了,她毫无身手!”许一旬大手一挥,茶果的碎屑掉了一地,“银针入骨,非得是内力极高的人练家子才能做到,快准狠缺一不可。鹤拓倒是多见这样身手与医术都不错的蛊医,中原擅用针的门派我倒是不清楚。”
“那她会不会什么独门身法?不常见的那种,平日里就和寻常人一样,关键时候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运用自如?”
“绝对!不!可!能!”许一旬连连摆手,“我同她一路走来,她腿脚无力,一眼便能瞧得出。论头脑阿简第一,你第二,可论武学,你们二人加在一起,怕是也接不了我十招。”
“可是……太奇怪了。”夏惊秋指节抵着鼻尖,“寻常人知道自己亲友死了,第一个该问的应当是‘何时身故?’而非,‘如何身故’?她当时眼中虽有惊讶,可,只是片刻。还有,刚才阿念同我说,乔倩身上到处是伤痕,怕是从很早以前开始便被人经常殴打。怎么想都太奇怪了,我瞧乔倩的样子,更像是在确定薛毅是否真的没了。”
夏惊秋心中萌生出一个想法:她知道薛毅会死。
“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夏惊秋不耐烦地看着许一旬,心想:眼下,若是娄简在就好了。想到这,他忽然扇了自己一巴掌:“我什么时候这般赖着她了,真是该死。没她我还破不了案了不成?”
许一旬一口咬断酥饼,还来不及咽下,便伸手拽住了夏惊秋的左手:“使不得使不得,破不了案也不用自戕吧。”
夏惊秋盯着自己的左手,生了魔怔:“一个惯用左手的武学高手……薛毅是如何招惹上此人的。”
许一旬来不及咽下嘴里的东西,一个劲儿的大呼不好。
“完了完了,真魔怔了,你等着我给你叫阿简去。你等着啊!”说罢,许一旬拿着酥饼跨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