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何会前往安乐柜坊赌钱?”燕子辰脸上浮现出一抹讥讽与自嘲交织的笑意,“大抵是因心中烦闷不堪吧。”“烦闷?”“你如今亦在柜头管理账目,理当能体会我所言之意。每日皆在对账,反复核查那些数字之出入,虽说并非难以胜任,然着实枯燥乏味。二哥每日虽事务繁忙,却仍咬牙坚持,只为博爹一声赞誉,此乃他之抉择。可我又当如何?”燕子辰似是压抑许久,此刻终于一吐为快,“每日被迫困于铺中,无休止地计算账目,我亦渴望能有片刻喘息之机啊!”
燕子辰脸上原本绽放的笑意刹那间凝固,嘴角的弧度僵滞,面色也如同被墨汁浸染,缓缓转为铁青。
“老六,你怎敢如此对我言语?不敬兄长,此乃悖逆礼法之极致!”
燕子京未作丝毫辩解,只是压低声音说道:“昨夜我从州桥夜市归家途中,遭遇了青龙会之人。”
燕子辰的脸色愈发阴沉难看:“他们可有对你怎样?”
燕子京轻轻摇了摇头:“当时我与一位朋友相伴,她武艺颇为高强,成功击退了那三人。不过三哥,你定然知晓青龙会为何会寻上我,是也不是?”
燕子辰紧咬钢牙,双眸之中怒火中烧,几欲滴血:“他们竟妄图对你下手……”
燕子京凝视着燕子辰的神情,心中已然笃定自己的揣测已八九分准确:“三哥,你且告知我,你在安乐柜坊究竟是如何与这些人有所纠葛的。”
燕子辰惨然一笑,笑容中满是苦涩与无奈:“这般窝囊之事,又有何值得一提之处。”
“你若说了,我方能知晓如何助你摆脱困境。”
“老六,你又是如何知晓我欠下赌债之事的?”
“此事还需从头说起。昨夜我与友人自州桥夜市返程,途中被三个市井恶徒拦截,他们妄图强行掳我而去。若不是友人出手将其击退,我此刻恐已不知被带往何方。那三人宣称找我乃是奉命行事,且并非觊觎我身上些许碎银。彼时我便暗自思忖,家中恐有人与这些无赖有所瓜葛,抑或惹上了麻烦。”
“那也未必就是我,” 燕子辰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老四老五招惹的麻烦,只怕比他们所食之饭粒还多。”
“其实我起初也只是推测而已。” 燕子京缓缓说道,“三哥你自从在安乐柜坊因赌钱之事被禁足后,迟迟未曾前去向爹认错致歉。即便爹明示暗示你速速前去,你皆无动于衷。众人皆以为你是在与爹赌气。我原本亦作此想,直至昨日在雁来轩与五哥交谈一番后,我才发觉你不主动寻爹之缘由,极有可能并非我们原先所料想那般。”
燕子辰听闻此言,又是一声冷笑:“所以你昨日与老五在背后议论我些什么?”
“三哥莫要误会,昨日我前去找寻四哥五哥乃是为了另一件事情。” 燕子京轻叹一声,“你亦知晓,只因爹命我管理账目之事,二娘三娘皆对我心怀不满。当日我见四哥面色亦不佳,故而前去与两位哥哥将事情摊开来讲。谁料四哥竟径直告知我,他与五哥全然无意入铺中管理账目,四哥五哥还言明,账目之事交予你与二哥操持,他们颇为认可。”
“…… 老四他们当真如此言语?” 燕子辰面露惊讶之色,脸色却也随之缓和了些许。
“的确如此,我当时亦甚感意外。原来四哥五哥内心真实之想法,与我所认为的全然不同。五哥后来对我说,同一件事情,在不同之人眼中,便会呈现出不同之面貌。” 燕子京低声呢喃道,“我亦深感五哥所言甚是,我此前确实误解了三哥你不寻爹之因由。”
“还是老六你聪慧过人,” 燕子辰自嘲地笑了笑,“连爹都未能洞悉其中隐情啊。”
“起初我们皆走入了误区,三哥你不主动面见爹,并非是与爹赌气,更非是不愿回香药铺协助二哥,而是你不愿踏出燕家大宅,” 燕子京目光坚定地注视着燕子辰,“或者说,你是不敢踏出燕家大宅。”
燕子辰缄默不语,唯有眼角的肌肉微微颤动,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三哥你亦非怯懦无能之辈,能让你甘愿隐匿于燕家大宅一月有余而不出的麻烦,必定非同小可。那三个市井恶徒背后之主谋,或许便是这麻烦之源。昨夜我思及此处,自是心急如焚,欲速速前来向三哥你求证。偏巧今早我的结义兄长前来铺中探望我……”
“老六你竟还有结义兄长?” 燕子辰心绪烦闷,却仍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原以为兄长之类的人物,于你而言早tຊ已泛滥成灾,无需再多。”
“三哥莫要取笑,总之我那结义兄长消息颇为灵通。他偶然得知青龙会的言三意图对我们家人不利,特此前来告知于我。又向我透露青龙会在汴京城中的酒楼、妓馆、赌场、钱庄等各类生意无所不涉。青龙会既然染指赌场与钱庄之买卖,再联想到三哥你被禁足之缘由,便不难推测出二者之间的关联。”
“青龙会亦涉足酒楼与妓馆之营生,你怎就笃定不是老四老五招惹的是非?”
“若青龙会欲寻之人是四哥五哥,那他们二人之反应便不合常理了。” 燕子京缓缓摇头,“四哥五哥一心渴望解禁,以便外出游玩,他们是极不愿被禁足的。若真是他们招惹了青龙会,又怎会有闲暇去思量这些?反观三哥你,当日爹命我接手账目管理之时,大堂之上众人皆因各自之事而忧心忡忡,唯有三哥你反倒如释重负。只因你知晓如此一来,你便可不必踏出燕家大堂了。故而青龙会所寻之人,必定是你无疑。”
燕子辰长舒一口气,叹道:“老六,似你这般聪慧之人,不去经办案件缉拿赃物,却屈居于制香所中当个香药师,委实可惜了。”
“当个香药师亦无甚不妥,我甚是喜爱我所从事之事。” 燕子京平静说道,“如今话已说开,三哥你也该告知我,你为何会涉足安乐柜坊参与赌钱,青龙会之人又是如何找上你的。”
“我为何会前往安乐柜坊赌钱?” 燕子辰脸上浮现出一抹讥讽与自嘲交织的笑意,“大抵是因心中烦闷不堪吧。”
“烦闷?”
“你如今亦在柜头管理账目,理当能体会我所言之意。每日皆在对账,反复核查那些数字之出入,虽说并非难以胜任,然着实枯燥乏味。二哥每日虽事务繁忙,却仍咬牙坚持,只为博爹一声赞誉,此乃他之抉择。可我又当如何?” 燕子辰似是压抑许久,此刻终于一吐为快,“每日被迫困于铺中,无休止地计算账目,我亦渴望能有片刻喘息之机啊!”
“故而三哥你便去了安乐柜坊。”
“我亦知晓此举不妥,” 燕子辰缓缓低下头,“然在那里,我确能暂且抛却诸多烦心事,无需思量账目之事,亦不必牵挂爹所托付之重任,更不用理会娘与三娘因何争吵。那里唯有热闹与欢愉,起初我亦在彼处赢取了不少钱财,然渐渐地,却开始输钱了 —— 而后青龙会之人便寻上了我。”
“你在安乐柜坊赌钱,青龙会之人却主动找上门来……” 燕子京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问道,“他们找你所为何事?”
“他们主动借我赌本,声称只管放心借用,待我翻本之后再行归还亦无妨。我起初所借数额着实不多,然未曾料到他们利息颇高,且变着法儿诱使我继续借贷,最终导致我无力偿还。”
燕子京虽对世俗事务并非了若指掌,然这些时日在铺头管理账目,承蒙宋掌柜不时提点,又常与伙计们闲聊,对汴京城中的高利贷行业亦有了一定认知。
汴京城中经营高利贷业务之人众多,形式亦是五花八门。无论是质典业如典铺或质库,抑或是无需质押便可借贷的一般借贷形式,在民间皆颇为盛行。从实际需求来看,农人、工匠在青黄不接或收入微薄之时有借贷需求,商行在大宗买卖周转之际亦有借贷之需,甚至官员赴任或到任期间的临时各项费用亦会涉及借贷。
如此一来,城中高利贷行业愈发昌盛,分工亦更为精细。主要放贷之人通常为地主或富人,一旦业务规模扩大,他们便会雇佣他人代为放贷经营。这些代人放债收账之人因无需本钱便可获利,故而讨债手段极为狠辣,威逼利诱、强取豪夺之事屡见不鲜,所讨要利息之高更是令人咋舌,利息高达本金三、四倍之事亦时有耳闻,朝廷对此乱象亦是难以彻底禁绝。
燕子京微微叹息,已然洞悉其中关键所在。
就三哥此事而言,青龙会实则为讨债之人,而背后出资放贷者,正是安乐柜坊自身。安乐柜坊一面开设赌场坐庄赢钱,一面发放贷款收取高额利息,无异于对同一人进行双重盘剥,玩的乃是两面获利之手段。
“三哥,如此看来,安乐柜坊与青龙会乃是相互勾结,妄图盘剥于你,你着实是被他们蒙骗了。”
“我后来亦察觉事有蹊跷,便甚少再前往安乐柜坊,他们竟也未曾前来滋扰。直至一月有余之前,言三派人前来威胁于我,称我数月欠债未还,利滚利之下,连本带利需偿还他们一千两银子。”
燕子京闻言不禁一怔,一千两银子已然相当于燕家香药铺一季之营收。
“我所借之钱分明尚不足二百两,言三却狮子大开口索要一千两,此等行径岂不是欺人太甚?” 燕子辰怒发冲冠,“欠债还钱自是天经地义,然他们巧立名目讹诈于我,设局诱我入局,我岂能让他们得逞。”
“如此僵持不下亦非长久之计。” 燕子京劝说道,“三哥你一味躲避,对方自是有恃无恐,拖得越久,利息便会愈发沉重,此事若不尽快解决,日后必定后患无穷。”
“我断不能去找爹。” 燕子辰无奈叹息,“此乃我自身之麻烦,我需自行设法解决,绝不能连累爹与香药铺。”
燕子京自是理解三哥内心之纠结,若换作自己,亦会作此考量。然一味隐匿于燕家大宅之中,最终又怎能避免波及他人?自己不就已然被牵连其中了吗?
“那三哥可曾想出应对之策?”
“…… 尚未有良策。” 燕子辰满面愁容,“错便错在我当初不该与青龙会借贷,本月我于家中仔细盘算这些年所积攒之本钱,若尽数变卖,勉强可凑得五百两银子用以偿还青龙会,然再多却是无能为力了。”
“五百两?” 燕子京略显惊讶,“三哥竟积攒了如此之多钱财。”
燕子辰又是一声长叹:“然对方索要一千两,这五百两不过仅及半数,仍是远远不够啊。”
“未必全然不可行,五百两在我看来,已可尝试与对方商议一番。” 燕子京思索片刻后说道,“我亦能凑出大约三百两,二者相加便有八百两,青龙会理应能够接受。”
“老六,此万万不可,” 燕子辰当即表示反对,“三百两并非小数目,我怎能动用你的钱财?”
“三哥此言差矣,朋友之间尚有通财之义,何况你我乃是亲生兄弟。” 燕子京苦口婆心劝道,“若你实在介怀,便权且当作是向我借贷,日后如何偿还皆无大碍,当下最为紧要之事乃是助你解决眼前困境。”
燕子辰内心依旧挣扎不已,久久未曾言语。
“三哥,此刻由我助你乃是万全之策。” 燕子京细细分析道,“你既担忧五百两无法平息青龙会之事,若不愿接受我的帮助,难道你欲寻求二哥、二娘或者爹的援助吗?二哥如今尚在病中休养,不宜惊扰,我们亦皆不愿将爹或二娘卷入此等麻烦之中。如此一来,由我助你这一回,岂不是既能解决问题,又能将波及之人减至最少的上上之策吗?”
“你所言甚是有理。” 燕子辰心中不免涌起一股愧疚之感,“老六,此次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你我兄弟之间,无需如此言语。” 燕子京诚挚说道,“既已定下此策,我便告知我那义兄,待我们筹备好银两,烦请他代我联络青龙会,我愿代你前去与青龙会协商此事。”
“那决然不行,” 燕子辰情绪激动,强烈反对道,“怎能让你代我去冒险,我需亲自前去。”
“可三哥你如今尚在禁足之中。” 燕子京轻轻摇头,“其实在我心中,最为适宜前去与青龙会商谈之人乃是四哥五哥,只可惜他们此刻亦无法踏出宅子。我思来想去,唯有我可担此重任。我那义兄与青龙会的言三素有往来,想来念在义兄情面与那八百两银子的份上,他们亦不会刁难于我。”
“不行,” 燕子辰双眼通红,“我即刻便去找爹认错致歉,求他解除禁足,青龙会之事我需亲自面对,绝不能连累于你。”
见三哥终于鼓起勇气,不再逃避,燕子京心中亦颇为欣慰。
“三哥你若能主动前去面见爹,爹定然会满心欢喜。待禁足解除,我便陪同你一道前去与青龙会了结此事,此后你便可重回香药铺主持生意,而我亦能回归制香所了。”
“但愿诸事顺遂。” 燕子辰目光坚定地望着燕子京,“若一切顺利,我定会自此安分守己,悉心照料铺中生意,且绝不再涉足赌局。”
“如此甚好。” 燕子京展颜笑道,“爹若知晓,亦会倍感欣慰。”
兄弟二人至此皆不再多言,只觉多日来萦绕心tຊ头的谜团、横亘于彼此之间的隔膜与猜疑,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二人此刻心意相通,皆深知只需此后携手并肩,妥善处理此事,便能还家中与铺中一片安宁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