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轻舟双手抱胸，无奈地打量着她，似乎在那片刻之间做足了思想斗争，才终于叹了一口气，“你既说做生意，那想拿什么和我交换？”李扶歌一笑，试探着说道：“卖个人情，如何？”穆轻舟想也没想便嗤笑道：“你这鬼主意打得倒是不错。”李扶歌意味深长地道：“你不差这个人情，未必其他人便不需要。菱夏已经重要到可以困住你的脚步，来日变故之多，也足以让你为她绸缪了。若是有哪一日真的遇上了麻烦，我定会相助。”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被人利用。这是李扶歌再清楚不过的道理。
后院青石阶上，二人席地而坐。山郊夜凉如水，屋内的灯火尽数熄灭，只剩皓洁的月色，映着坛内盈盈的酒光。
李扶歌用那只未伤的手举起酒坛，将满满的杏花醉灌入喉中，穆轻舟看着这一幕欲言又止，却只自顾自地苦笑。
虽说病中不能饮太多酒，但自己又怎么能劝得动她呢？
李扶歌畅然饮过一坛，寒风吹得她衣袍掀动，额前的碎发缓缓摇曳，掠过那双亮着银色的双眼。她唇角轻弯，沾染了几分清冷的笑意。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的身份的？”李扶歌蓦然问道。
“从一开始，”穆轻舟挑眉，“你还真当我认不出星旂剑？真当我会信你那蹩脚的故事？”
李扶歌轻笑起来，她本就不自信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只是在这几日之前，她还没想过从最开始就暴露的可能。
“那王盛的身份，你也早就知晓么？”她又问道。
穆轻舟摇了摇头，“菱角告诉我你曾去试探他，因此我才起疑。”
李扶歌听着“菱角”二字有些哭笑不得，菱夏天真单纯，不仅毫无条件地信任穆轻舟，也是这般轻信旁人。要想让她守住什么秘密，大概是不可能的。
像她这样活着，倒是也自在得很。
李扶歌听他继续说道：“王盛是冲着我来的。容殊被你断去一臂，又受了内伤，性命垂危。这几个月来太医院快被江落月杀了个干净，她四处派人找我，想让我救容殊的狗命。”
李扶歌垂下眸，不禁回想起她在金銮殿前与那位未婚夫婿割“袍”断义的往事，只不过她手一滑，连同容殊的手臂也一起割下了。
可惜敌众我寡，还留他苟活至今。
原来这便是穆轻舟和容党牵扯上的理由。
只不过穆轻舟虽然看似没心没肺，实则自有一派风骨，他登门王侯将相府已是不易，又怎会沾染皇宫的是非呢？更何谈救治容殊此等叛君小人。
“你向那王盛打探我与容党的关联，难道怀疑我成了他们的走狗不成？”穆轻舟戏谑道。
李扶歌从容道：“我毕竟遭过至爱之人的暗算，曾经对你有过几分疑心，只不过……更多是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罢了。”
穆轻舟一怔，他眼中眸光明灭，沉默了良久，忽然有些凄然地笑起来：“很多年前，我决定随你二哥从军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五年前，京城外，要去西南赴任的小将跨在高头大马上，看着他笑道：“穆小公子不在京城享你的锦衣玉食，还真要和我跑去西南吃苦啊？”
穆轻舟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那是自然，我虽无意于赫赫战功，但若当个军医还不是信手拈来。你还信不过我不成？”
“自然信得过。只是……”李扶章顿了顿，又若有所思道，“西南局势混乱，我不想再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穆轻舟嘁了一声，不屑道：“信不信由你，去不去由我，国之大事，何人又不被牵扯？”
春风吹散了二人意气风发的大笑，此后这许多年，也不知吹过多少的春风，吹到如今，那无边的行军阵列，却只剩了他一个人。
李扶歌看着他眼中转瞬即逝的悲凉，仿佛二哥的影子在那之间一闪而过。她做不到穆轻舟那样的释然，深夜不敢出声的痛哭，全然哭不走亲人惨逝的伤痛。
她垂了垂眸，移开话题道：“江落月没有得到探子的消息，早晚会察觉到蹊跷，我们得抓紧离开。”
穆轻舟回过神来，只听李扶歌沉声道，“抱歉，是我连累了你们。”
穆轻舟摇了摇头：“王盛是冲着我来的，更何况，我这避世不出的逍遥日子早就被容党搅和了，你不必自责。”
他沉吟片刻，又问道：“你说现在动身，准备去哪？”
李扶歌淡淡道：“衡阳。”
衡阳。
穆轻舟的神色又沉重起来，那正是李扶章死的地方。
“你……想调查扶章的死因？”
李扶歌微微皱了皱眉，“倒不全是这个缘故。”
穆轻舟不语，若不全是为了这件事，还有什么值得她动身？逃命？蛰伏？若是他记得不错，衡阳，应该是……
“穆神医要同往吗？”李扶歌笑道。
穆轻舟一顿，她云淡风轻地抛来此问，正像当年城门之前，李扶章让他做出选择。
彼时，他尚能毫不犹豫地选择“牵扯”进去，只是当下，那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还残存着几分呢？
穆轻舟不禁想到了菱夏。
这片刻的迟疑落入李扶歌眼中，已让她了然了，只见穆轻舟故作轻松地笑道：“五年前我已做过了选择，这些事，我不会再插手了。”
李扶歌沉思不语，她不知道是什么让穆轻舟隐入山林，但她却有一种预感，即便此刻发问，也不会有回答。
她沉默了半晌，一改面上的凝重，只是笑道：“那便罢了，我尊重你的决定。”
穆轻舟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又听李扶歌说道：“只是，在逃命之前，我还有笔生意，想和穆神医谈谈。”
他一愣，淡然的笑又浮上嘴角，不以为意地道：“我最喜欢和聪明人做生意，你但说无妨。”
李扶歌长呼了一口气，直截了当地道：“我要制人皮面具的方子。”
穆轻舟猛然一呛，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还真是“但说无妨”了。
李扶歌饶有兴趣地观赏着穆轻舟铁青的脸色，只听他愤愤道：“这门手艺可是我的摇钱树，空手套面具已是过分至极，你还想要方子？”
“实不相瞒，去衡阳之前，我需先回趟京城，不过……不论去哪，我这张脸都是万万用不得了，给我面具，不如直接给我方子来得便利。”李扶歌厚颜无耻地笑道。
穆轻舟双手抱胸，无奈地打量着她，似乎在那片刻之间做足了思想斗争，才终于叹了一口气，“你既说做生意，那想拿什么和我交换？”
李扶歌一笑，试探着说道：“卖个人情，如何？”
穆轻舟想也没想便嗤笑道：“你这鬼主意打得倒是不错。”
李扶歌意味深长地道：“你不差这个人情，未必其他人便不需要。菱夏已经重要到可以困住你的脚步，来日变故之多，也足以让你为她绸缪了。若是有哪一日真的遇上了麻烦，我定会相助。”
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被人利用。这是李扶歌再清楚不过的道理。
虽说她和穆轻舟之间无谓利用，更谈不上威胁，但不可否认，有些事情总是她这个旁观者看得更清。
菱夏那孩子，已经成为他的软肋了。
穆轻舟不禁微微皱起眉来。
不论是这数月内点点滴滴的相处，还是方才抉择时的后顾之忧，想必都已让她看tຊ得明白。
李扶歌说得不错，这世间万物都可舍弃，都可用来权衡，但只有菱夏不行。
更何况，他与李扶章乃是生死之交。即便不要这个人情，即便她所行之事再危险，自己也终究会松口的。
因此，对这笔生意的苦苦思索，也不过化作了他唇角轻弯的一抹笑，穆轻舟淡淡道:“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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