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都难得出两次门,缺乏日照导致看上去不是白润,而是惨白邋遢。想着又收住了思绪,默了下来。她的先生,肯定比他像样,或许就像当年的那个高材生一样。山间排挡那天,他原本想跟上去,结果看见她那桌,应该都是她的朋友。扫了一眼,年轻文雅,他收住了脚步。离开后,车开到半路,他又心头难忍,把车再开回角落,坐在车内直到目送他们散场。怕是误会,怕是打扰,始终做不到漠视。老老实实讲,他不知道这次去海城到底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是夜,吴柏生辗转难眠。
他离开海城回到广东已经三年多,近四年。
第一年完全不似样,浑身上下只得一把骨。经常想起往事,无序的回忆童年,转校至海城,放弃的学业,厨房学徒被人欺,自己开店讨生活,应酬换盏直到吐。
有时候是自己一个人的幻灯片场景,有时候会跳出一些人指着他骂。
幕板洒影渐渐下来,也有人撑扶住他,拍他的肩头给予鼓励。这么多的面孔模模糊糊的走近又走远。最后他躺在一张白床上,有双柔软的手放在他的脸上,他的额头被亲吻。
次日清晨五点,已经有阳光透隙而入,吴柏生醒了过来。
看过手机显示时间,他其实只睡了三个钟,却神清气醒。匆匆套过一件tee,穿上拖鞋就去敲叶添光家的大门,站在别人家铁门前搞到鸡鸣狗吠。
“大佬呀,有冇搞錯呀,宜家六點都未到。”
(大哥,有没有搞错啊,现在六点都没到。)
叶添光连件衫都没来及穿,就被老婆踢出来应门。吴柏生不好意思傻笑,开口道:“借條車匙俾我,下晝翻嚟。”(车钥匙借我下,下午回来。)
拿到钥匙,冒失的穿着拖鞋就坐进去,启动了就往外冲。赶到林蓉住处,她也是一脸惊讶开门,太早了。“阿生,出了什么事?”
“没事,姑姐。”柏生跟着她走到客厅,“你这里还有我小时候的相吗?”
吴珍珠和林栋闹离婚大战,僵持的婚姻存续期没有收入,最落魄时借住在一层骑楼。后来又奔波千里归家,被哥嫂赶出门,住过平房住过招待所。最终待在娘家照顾送走父母后,久居海城疗养院。这一路,东西破败的离散的,不见踪迹。
柏生小时候玉雪可爱,当时林家只有他一个孙辈,爷爷奶奶曾每年生日带他去影相。现在他唯有寄希望姑姐留着这些相薄。
“有啊,我房间就有。”林蓉起身准备上楼,“你就是为了这个事情?”
柏生点头,跟着姑姐上去。
林蓉的卧室窗台摆满了相框,大约七八个,或竖或横,大多为六寸。
有父母亲戚和她自己年轻的一些记录,其中两张有柏生的可算作下一辈,倒是没有林栋的近照和他后来的妻子儿女。
一张是她抱住幼稚园的侄子在家里拍的,另一张是小学毕业留念单人相,用的都是实木相框。
柏生拿起这两只相框,不说话,放下一个。又用手将另一张相纸从相框中取出,拇指摸索着边缘,没有说话。
“是不是有什么事?”林蓉见他望着两人合影的那张不出声,“还有一些相册,就是要找一找,你急不急。”
“不用找了。”柏生回头看她,说道:“姑姐,我要去一次海城。”
“到底什么事情?”
“我见到以前的...”柏生停了一秒,“女朋友。”
林蓉看着他,当年她猜过李锦姿,但后面问下来,觉得不像。
“她现在是在海城?我认识吗?”
柏生轻摇头,“她这两天大概在广东,但应该马上要回海城了。”
林蓉看他脸色,暗觉这段关系可能不那么愉快。
“你想去就去,你年纪不小了,真的找到人陪住你就最好。”接着说道:“不要像我。”
柏生把相纸重新放回相框,又原样放回窗台。走到林蓉面前,抱住她。
“多谢你,姑姐。我会陪住你。”
转天,收拾完住所,和叶添光打过招呼,又去看吴珍珠。
吴珍珠这几年气色转好,得多亏前夫。林栋这个缺德鬼,听讲前妻回到广东,闲来无事又起念头。打算去看看昔日明珠,怀念自己的风流战绩。
结果林栋一踏进门口,两个中老年男女相看不相识。吴珍珠是因病服药痴肥了一些,到广东后吃好睡好,又有林蓉时常探望,不说话整体看来就如普通富养太太白胖些,只是头发花白没有打理。
林栋年轻时多少有些姿色,不然也不能闹出这许多孽债。今年他也五十近六十的人了,黄瘦干瘪,背脊微倾,尤其一双眼。年轻时招猫逗狗,微蓝色洋气十足,现在眼珠浑浊,眼皮下垂。人未开口,精光油腻。
双方自然是对彼此没有好话,吴珍珠一改怯懦,像是被激发了无穷的战斗力,连吼带打,最后甚至是杯子砸地,手掐到了前夫的脖子上,刮的是一道道血痕。
吴珍珠好吃好睡,过着绿色健康生活。林栋酒色财气早掏空了底子,倒有些丢盔弃甲之势。
看护着急去拉。林蓉后到,反而闲站在门口,这两个人反正相熟。
经此一役,吴珍珠精气神都有所不同,天天和看护搭伴,稳定了不少。
坐在开往海城的高铁上,吴柏生回想重逢那天,心底发笑,周若栗还认得出他。
因为一个人长期独居,不免有些邋里邋遢。
胡子头发没有打理也就算了,经常旧衫松tee,踩着拖鞋就是一天。
他是比起之前养胖了些,虽然还是比常人更清减,但至少不是只见一把骨头了。
一个月都难得出两次门,缺乏日照导致看上去不是白润,而是惨白邋遢。
想着又收住了思绪,默了下来。
她的先生,肯定比他像样,或许就像当年的那个高材生一样。
山间排挡那天,他原本想跟上去,结果看见她那桌,应该都是她的朋友。
扫了一眼,年轻文雅,他收住了脚步。
离开后,车开到半路,他又心头难忍,把车再开回角落,坐在车内直到目送他们散场。
怕是误会,怕是打扰,始终做不到漠视。
老老实实讲,他不知道这次去海城到底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这两年很平静很轻松,却也只是这样。
大多数时间,他已经不需要靠吃安眠药才能入睡了,偶尔时刻,四分之一片用在他情绪波动时。避光胶瓶的药也不需要吃了。
他至少不再依赖药物了。
唯独只是,他不再心跳了。
周若栗并没有像表现的那么镇定,毕竟她清楚是怎么回事。
晚上抱着小小软软的肉团,比起怀念旧情事,她更怕吴柏生发现了什么。这只花花蝴蝶没有定性,当然是自己的孩子更为紧要。
往事,她早已不再多想了,至多看着儿子的脸,不可避免的回忆起当初的男大。
这几年的生活忙碌丰富,父亲催促过她,年纪轻轻尽早考虑。如果不是时间不够用,她可能也会开始一段新的关系。
回到宾馆想想,吴柏生这两年怎么蹉跎成这样,也好,他也不用嘲笑她的狼狈。
就是,他看着不像以前那么瘦了,变得沧桑了。应该,过的还好吧。
吴柏生到了海城,先去找了小广东,这些年他的修车店还在。在他住处隔壁的经济型酒店开了房,放下行李去了理发店。
如果在港城,以这个造型做他接下去要做的事情,一定会被查身份证。
隔天,他去到玻璃屋。以前的吴记面馆,现在租给超商做社区邻居生意。冠以了新鲜名词,吴柏生看来就是一个小超市,设计的明快便捷。
再随后一周,他做的事情,就不那么得体了。
这个区域,他太熟悉不过。哪怕招牌变更,整体布局没有大的改动。
吴柏生踩点了几个位置,能清晰的观察对面的小区车库出口,他做了一周的蹲守。
幸好周若栗没换车。
间或递上烟,和小区保安套话。对方在岗不抽,还是收下了,毕竟吴柏生有着一副斯文的皮相。他说自己打算在附近开店,走访周围居民的消费能力和看看铺位客流量这些。
真是就怕书生耍流氓。
有两次乘着保安忙碌,逆行贴边步行下到地库停车层,顺着以前的记忆,再上行绕到小区绿地。
第二次的时候,他见到了保姆带着周迟晒太阳。
小小的孩子,坐在小区的儿童乐园设施上,看着其他孩子玩作一团。他看的很认真,但也没想加入进去。吴柏生隔着距离,试图在这张小巧圆脸上,找寻周若栗的模样。
亦或是他的影子。
“小鱼蛋,我们上去了,好吗?”保姆问他。
“再一会。”他摇摇头,慢慢的一个个清楚发音说:“妈咪今天要晚回来。”
当保姆第二次询问时,周迟将手递给了她。
吴柏生在周五的晚上,打开了对话框。
上一条消息在四年前。他输入了又删去,半个小时后按了发送键。
‘我在海城。见一面,好吗?有话想和你说。’
周若栗加班至八点,带着资料准备回家继续。
看到M记甜筒头像上的红点时,简直像看到了讨债公司。
周六早上十点,来电显示吴柏生。
“呃,早上。”电话接通,周若栗一声不吭,吴柏生尴tຊ尬的清了下喉咙。
“你,得闲饮嘢嗎?好快。”(有没有空喝杯东西,很快的。)他尴里尴尬的在那头说。
“尋曰嘅Message我睇咗了,唔得閒回,有咩嘢你宜家講。”(昨天的消息我看到了。没空,有什么事情你现在说。)
“我有点事情要当面告诉你。”
“没时间,回头再说吧。”
“关系到小孩子的。”吴柏生着急的跟出这句,他怕她挂他电话。“你知道我身体不算好,真的有话要和你说。”
“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他顿了顿又强调了一遍,“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求你。”
周若栗倒愣住了,他发生了什么事?
“我考虑下联系你。”
挂断电话,吴柏生怕自己被她厌憎了。想了很久,又发了一张相,翻拍自姑姐抱他那张。
‘是我身体不好,最后一次麻烦你。’
周若栗同意了。
CP小剧场
吴柏生:老婆现在对我好凶啊,委屈。
周若栗:我原本就这样,你好日子是过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