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要饿死在这里么?”子期看着周围一张张面黄肌瘦的面孔说道,“总得要想个路子。”“路子是有的。”癞子头皱眉说道,“只是太艰难了。”另一个孩子插口道:“我们都知道另有一条路。但我们去了也是白搭。因为我们太弱小了。”“什么路?”子期皱着眉头问。“通往角斗场之路。就在老鼠洞的上面,接近碗底的地方。那里有角斗士训练场,成了角斗士,你便会有足够的食物,甚至还有银两,要是你是自由角斗士而不是奴隶角斗士,你可以随意用你赢的钱去喝酒,去逛支院。”癞子头说道,又扭头看向子期,道:“你知道是谁抓了你父亲么?”
子期的狐步走的越来越娴熟了。她可以轻易的穿梭那凌乱的红丝带缠绕的柱子,而不让红丝带上的铃铛发出任何声音。每一次她都逼着自己再快一些,再灵活一些,那样就可以使羽真师傅更满意,可以学下一步的东西了,比如武技,以及武技里的谎言。但她的愿望落空了,当第一次听闻有城内异族放火伤人时,羽真师傅便消失了。
临走时羽真师傅问过她,“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做将军了,或者,你做将军做腻了,就加入殉道士吧。风声已响,暴雨将来,那个时候,整个人类会需要你。”
子期没有作答。殉道士确实有殉道士的荣耀,不跪三皇五帝,这是无与伦比的自由与高傲了。就像一只雄鹰一样,孤傲的鸟瞰这芸芸众生,只将自己的一双锐利的鹰眼,终生寻觅与捕捉那异族,非人类的异族。
但加入殉道士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她将放弃她的家人,她的姐妹兄弟,她的父母至亲,即使是血缘关系,但入了殉道士,便将形同陌路。他们将与其他人类一样,再无其他分别。
“家人需要我,家族才是一切。”她不假思索的做了结论。她爱她的亲人。而且即便她从亲人那得到的是更多的指责和教训,她还是相信他们都爱着她。当然,最宠溺她的肯定是她的姊姊子瑜。
而父亲也越来越重视她了。她证明了她有用,能帮上忙。想到这点让她心情愉悦起来,虽然羽真师傅还没有教自己剑技,但她开始琢磨着在狐步的同时拨出她的黑曜石匕首攻击,结果却适得其反,那些红布像活蛇一样缠上身来,上边的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她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但有了倔劲,她开始不停的尝试。不知不觉已是过了晌午。
父亲也该回来了。这时子期已经琢磨出一些道理。她开始并没有顺着躲闪的方向挥动匕首,对匕首的关注使她经常错失了狐步的轨迹,所以她才屡次失败。所以她调整了一些,并没有刻意用匕首去攻击她想象中的敌人,而只是紧握在手里,作为手的一部分,她还是只关注着躲闪,结果成功了。没有响铃。
她大汗淋漓,坐地而憩。然后她听到了府门外的骚动声。准确的说应该是守卫们的怒吼声,咒骂声,惨叫声混合的声音,突兀而起却又嘎然而止。她喊了几声,“发生什么事情了?!”下意识的握紧了那满是汗水的匕首手柄。这时她看到一群陌生人冲了进来。
足有十五六号人。他们穿着闪亮的铁盔铁甲,手里是齐刷刷的闪亮的利剑,利剑上闪着令人心悸的白光。他们眼神冷漠,身材魁梧。子期迟疑了一瞬,因为她很知道这些人。这些是国王护卫队的人,当日她想着进宫去见那妖姬时,便是这样的穿着的人在守卫。
“你是李牧的女儿?”一个兵士挡在子期面前,这时另一个兵士说:“当然她是,看她穿的衣服上绣的那棵树,那是凤来的族徽。”
被截话的兵士狠狠瞪了搭话的兵士一眼,只听子期说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是就抓了,不是就砍了。”那人简短的回答,并把剑放回剑鞘里,子期可以看到有殷殷鲜血从上面滴落下来。是守门人的鲜血吧?子期心中一紧。她知道每个守卫人的名字,他们都是从凤来带来的,他们都曾与她比划过刀剑,箭术。
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何国王队的人会来抓她?难道父亲又惹的国王不高兴了?子期心中惶急,她眼神往门口的地方瞟去,大头的张义德也被杀了么,还有像猴子一样瘦小灵活的卫奇,他们那样不济么?是了,他们定是事出突然,被国王队的人杀了个措手不及。
那个兵士伸出他蒲扇般的大手,向子期抓来。子期往后闪避,退到了羽真师傅给她竖的圆木阵中,从拉扯的如蛛网般的红绳间,她打量着这一群人。如豺狼般的人。
那兵士嘿了一声,走进了那圆木阵中,又伸手去抓子期,却被子期施展她的狐步,轻轻松松躲了过去,而这兵士自己却被红绳缠绕,弄的铃声叮当作响。他的窘态惹得周围的士兵都哄然大笑,这让他暴怒起来,他抽出了腰间的利剑。
他用利剑砍向子期,子期闪避,剑便落在那些红绳和圆木上,红绳不再成为他的羁绊,子期也只有一些木头可以闪避。
她看到那人一剑砍来,忙低头闪过,那剑卡在木头里,那人便咒骂着努力去拔。这时子期忽然拔出她的匕首,在那人大腿上割了一刀。周围的嘲笑声便嘎然而止。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抓住她。”一个从里屋走出的主事士兵说道。显然是刚查过了府内再无生人。他鹰隼般的目光锁定了圆木阵里的子期。
立时有三四个士兵从不同方位堵住了子期。子期挣扎着用匕首又划伤了一人的手掌,但同时被另一人用剑鞘当棍子敲在肩膀上,立时钻心的痛疼,匕首也差点掉在地上。等她狠狠的回眸时,又被另一人狠狠的拳头正击中面孔,鼻血便流下来,一边面颊也开始发青。
“看你这猴子能跑到哪里去?”她被一个士兵捉住,双手反缚在后,她心爱的匕首也落在了那个主事士兵的手里。
接下来她便被推掇着到了街tຊ上。出门口时她看到大头的张义德躺在地上,腹部被开了一个大洞,卫奇佝偻着身子,在另一边趴着。她的眼泪不由的流下来。“你们这些禽兽!我会杀了你们!”
然而这些冷漠的国王兵根本不加理睬,更加过分的是,他们有些人是踩着尸体走过去的,甚至推的子期一个趔趄,致使她也不得不踩上了卫奇的尸体。这使她变得更加疯狂愤怒,却被那主事士兵给了狠狠一记耳光,一时耳内轰鸣起来。
“异族的杂种!给我老实点!”他说道。这让子期觉得莫名其妙。什么时候自己成了异族的杂种?
他们沿街往皇宫方向走去,地势也是越来越高。子期看到路上人们越集越多,仿佛见了鱼饵的鱼群,她走到何处,他们便跟到何处,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就像是老鼠们在啃食生果屑,“她是异族么?异族是长这样的?”“不是,他们是异族的通女干者。”
一时之间子期觉得荒谬绝伦。她为了抗议那些眼睛里充满的质疑,谴责,诅咒,便大声嚷道:“我不是,我不是。”但那些眼睛却变的更加怨毒和愤恨,这让她沉默起来。只是噙着泪水,往前走着。
地势越来越高,看光景的人便越来越少。这让子期暗自舒了一口气。这时因了不知何处飘来的乌云,光线瞬间黯淡下来,高远处的雄伟的皇宫殿堂前一刻还像正当壮年的男人,这一刻便像极了暮年的老者,一身的死气沿着阴影蔓延开来。
当他们快要走过那贵族区时,一包东西啪的一声甩在子期的队伍前。这让他们停了下来。
那主事兵士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什么。他便谨慎的用剑尖去挑开那破布看,这一看却让他咒骂起来,同时那腐烂的臭气直直冲向鼻尖,子期也不由的感到腹中一阵恶心。
是几只腐烂的老鼠。
主事兵士正要大声咒骂,却见若干老鼠从空中丢掷了过来。眼尖的子期立时发现了道路两侧的高楼上有几个矮小的身影跑过。是赖子头他们。她深吸了一口气。
投掷的东西不止有死老鼠,还有活老鼠,还有更肮脏的东西,各种粪便,马粪,人粪,当然子期没去观察这些。当整个队伍被突如其来的天降之物袭击时,没有人愿意让这些脏东西玷污他们闪亮的盔甲,他们像笨拙的鸭子们在舞蹈。于是当子期发现她背后的士兵也在仰首警惕那些”不详之物“时,她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隐约看到一双小手在旁边的小巷中招摇,她又望了那些专注于更重要的事情而忘了她的士兵们,一猫身子,像泥鳅一样从诸人身边划过,等到其他人反应过来,她已进了暗巷之中。
果然是他们。当日跟她打架的男人洞的原住民们。那些瘦小的挨饿的小孩子们。子期后来经常偷出府中若干好的吃食给他们,这让他们有了友谊。
瘦小归瘦小,但他们跑的飞快。后面的咒骂声和吆喝声越来越小,很快的,子期发现他们来到了地下渠道中。
这些渠道,是周皇为了碗状的角斗场不被大雨埋没而修建的排水渠道,后来经由地下居民们的劳作构建,竟然变得四通八达。真的像老鼠洞一样,曲曲折折,有的地方即便是子期也觉得很难穿过,有的地方被扩的宽敞,甚至可以奢侈的享受到阳光。当然这样的地方一般是被当成了寝室。
“男人洞,也就是老鼠洞。我们就是老鼠。”癞子头笑道,他挠挠头,脏兮兮的脸上唯有眼睛闪亮清澈。
“你父亲被抓了。因为私通异族。”另一个矮小的孩子说。
“不,不可能的。我父亲是都城统帅。”子期生气的回道。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那小子好像在故意惹子期生气,这让子期动手推了他一下,他也不以为忤,只是傻傻的笑。
“我的父亲在哪里?”子期问道。
“不知道,或许在大牢,或许在天牢。大牢大家都知道离军部不远,天牢,就不好说了。大家都传言说那是周皇的私人刑房,有着各种妖魔鬼怪被关在里面。”癞子头说。
”我要去救他。他是被冤枉的。”子期挺挺身,她把手摸向腰间,才发现匕首已经不在了。
“你又打不过那些护卫队,怎么救?!”
“我能救的。”子期大声说道。她的声音在石壁上回荡,这时她发现她的伙伴们都不言不语。
“我饿了。”有个小孩抿着嘴巴说道,他看了看其他的小孩,自己便低下头去。
“为了救你,我把晚餐也丢了。那是好大的活生生的肥老鼠。”
子期沉默了下来。她不觉得恶心,只是一阵阵难过。她扭过去,往其中一个渠道爬去。癞子头一边嚷嚷着“你要哪里去,”一边跟上来。
子期不识得路,况且这里面曲折幽深,迷宫一般,走着走着就不知到了何处。但她跟随着光线的方向,竟让她寻得了一个出口。
出口外光亮一片。但同时闪亮的还有在洞口附近逡巡的士兵的盔甲。
“现在好多出口都被把守了,都是为了抓你。更糟糕的是,现在所有的地下居民们,都要被清理了。”
“以后我们的食物,从哪里来?”另一个矮小的孩子也在旁边冒出头来,小声嘀咕着。
子期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整夜就待在离出口最近的洞口,看着夜色越来越浓,听着一切归于宁静。但洞口附近一直有人把守,轮流值班。这样的洞口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吧。为何现在戒备这么森严呢?自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她越琢磨越替父亲担心起来。
第二日,所有的人都回到有着些许光线的“寝室”,子期知道大家都饿着肚子。因为她自己就是。等听到去侦查的伙伴回来垂头丧气的回答时,大家都开始咒骂起来。
“他们把守的很严,出不去,找不到食物。”
他们平常是可以在外头讨食的,繁华的酒肆商楼,总有客人会给他们一些食物。还有一些卖包子和甜点的小商铺,他们可以趁主人不备,偷的少许。而现在被封锁后,他们可能只能抓一些洞里的原住民了。
可惜老鼠也不多。它们和孩子们一样,更偏向于在酒肆商街附近生存。终于在第二日日落时,癞子头抓到一只。等到生火烤好后,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口。就一口。
但没人抱怨。他们习惯了这种生活。没人说要出卖子期。所以等子期说“我明天要出去”时,癞子头头也不抬道:“别犯傻了。我们可没法救你两次。”
“我不需要你们救。我要去救我父亲。”
“你现在是我们的家人了。我们不救你谁救?”癞子头傻笑着说。
“你不是我的家人。”子期盯着他看。
“进了老鼠洞,就是一家人。”他笑着说。
”难道要饿死在这里么?”子期看着周围一张张面黄肌瘦的面孔说道,“总得要想个路子。”
“路子是有的。”癞子头皱眉说道,“只是太艰难了。”
另一个孩子插口道:“我们都知道另有一条路。但我们去了也是白搭。因为我们太弱小了。”
“什么路?”子期皱着眉头问。
“通往角斗场之路。就在老鼠洞的上面,接近碗底的地方。那里有角斗士训练场,成了角斗士,你便会有足够的食物,甚至还有银两,要是你是自由角斗士而不是奴隶角斗士,你可以随意用你赢的钱去喝酒,去逛支院。”癞子头说道,又扭头看向子期,道:“你知道是谁抓了你父亲么?”
“是国王队的人,是周皇不是么?”
“不,我当时在场,因为热闹的地方总会有些零钱可以偷的,”他龇牙乐道,“我看到一个有两层面皮的人。”
“是谁?!”子期眼中冒火,焦急的抓了癞子头的衣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是雍王府的公子,朱厌。他是天香楼的常客,很多人认的。我没看错。”他拨开子期的手,“人们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告诉你和晚告诉你有什么区别?先活下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