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融愣了愣,她看向祖巴,而那一刹那恰巧寺庙的古钟响起,发出沉闷的声音。倦鸟暮归林,夕阳照见连天处,熏染一片绚烂的浓墨重彩,仿佛是哪家贵人打翻的珠宝匣子。祖巴微微低着头,金棕色的睫毛掩盖着碧色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自由。”“我希望你自由。”他说。愿她往后无痛无苦,无忧无虑,愿她往后如野火般耀眼,如清风般自在。这也是希望,祖巴对萧玉融的希望。*东宫。“诸位为何无一人敢言?是相商出了什么?”萧玉歇坐在主座上,看着底下的一群幕僚。
“写信教你楚乐的诗文?”萧玉融问道。
祖巴顿了顿,点头,“嗯。”
他金棕色的头发在暮光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明明是那样明媚的长相,却为什么沉默得像是蛰伏的野兽呢?
“先前来楚乐的时候不是春天,如今来了,也不是春天。”祖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憧憬,“希望我下次来的时候,是春天。”
他的感慨总让萧玉融心慌意乱,仿佛能窥见其中的狼子野心。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落寞,“族中的老人们总说楚乐的花开得很漂亮,漫山遍野都是。尤其是春天,春天的花真的很漂亮,可惜我总碰不上春天。”
人道玉京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
“等到冬天,冬天过去,春回大地的时候,我想再来看一看。”祖巴笑了一下。
他笑起来的时候那些沉默的戾气才消散些,眉目都变得熠熠生辉。
好像漫过他的那些寒冷褪去了,命运待他不再偏颇。
萧玉融觉得他身上有莫名悲伤的沉重,所以开口:“如果再快些就好了,那你能赶上春天。或者当年再晚一些,春天也快要来了。”
他每次都没赶上春天,仿佛被春天刻意回避。
祖巴笑时会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看着明媚的可爱,但不笑的时候就阴森森的,像是野兽。
他偏着头注视了萧玉融片刻,问:“你的阿塔很爱你,他真的很爱你。”
“是啊。”萧玉融坦然地承认了这个事实,“那么多皇子公主,他最疼爱我。”
只有萧玉融面前,萧皇才是父皇,在皇子们面前,他都只是帝王。
只有她骑在萧皇的脖子上摘下过枝头的花,只有她趴在萧皇膝上撒过娇,只有她犯了错误不会真正影响地位。
哪怕是当时赐予巴尔曼部粮食,也是为了想要给体弱多病的萧玉融积福。
“你的阿娜呢?”祖巴问。
萧玉融回答:“她在天上。”
祖巴抬起头看向天空,“我的阿塔阿娜也在天上。”
他的母亲死在tຊ某一年冬天的风雪里,而父亲也在与其他部族的战争中受伤后不治而亡。
微暗的天空已经有了几粒黯淡的星子,朦朦胧胧地悬挂着。
“亡者会成为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祖巴说,“苍狼神和白鹿神会庇佑我们,我们的家人也会。”
“这是安慰吗?”萧玉融问。
祖巴摇头,“不,是保佑。”
“公主,他们说你的名字叫萧、萧雨……龙?”他口齿有些生涩地念出她的名字。
“萧玉融。”萧玉融纠正他。
祖巴轻轻地念,尽管生硬,却像是在品这几个字:“萧……萧玉融。”
萧玉融点点头,“对,萧玉融,我的名字是萧玉融。”
“这是什么意思?”祖巴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玉是我的字辈,融是我母后给我起的名字。”萧玉融答,“父皇说,是融融于万户。我想,母后的意思应当是融融曳曳召元气。”
她像是有些感慨般叹气:“父皇想的是大家,只是母后想的,是小家。”
“这是他们给予你的希望。”祖巴明白了,“祖巴的意思是英勇的人,阿塔阿娜希望我成为这样的人,所以起了这个名字。”
萧玉融笑了笑,“你不也达成他们的期待了吗?我倒是没有成为父皇母后期待的模样啊。”
“不是的,这不是期待。”祖巴又摇头,“这是希望,它没有负担,所以你不需要承重,因为这只是一个送给你的祝福。”
萧玉融愣了愣,她看向祖巴,而那一刹那恰巧寺庙的古钟响起,发出沉闷的声音。
倦鸟暮归林,夕阳照见连天处,熏染一片绚烂的浓墨重彩,仿佛是哪家贵人打翻的珠宝匣子。
祖巴微微低着头,金棕色的睫毛掩盖着碧色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自由。”
“我希望你自由。”他说。
愿她往后无痛无苦,无忧无虑,愿她往后如野火般耀眼,如清风般自在。
这也是希望,祖巴对萧玉融的希望。
*
东宫。
“诸位为何无一人敢言?是相商出了什么?”萧玉歇坐在主座上,看着底下的一群幕僚。
底下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有一人上前开口。
只是一张嘴就是些萧玉歇不爱听的事:“昭阳公主赴相国寺接待北国盟主,此事本该是由储君负责。”
萧玉歇瞥了他一眼,“孤诸事繁忙,融融身为天家之子,帮这个忙也属实正常。”
“昭阳公主权势威望愈重,储君何不制止其气焰日夜繁。”幕僚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说出了目的。
萧玉歇沉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第一个人开了口,余下的人就纷纷攘攘站了出来。
“融公主虽说是储君之妹,但行事张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难免树敌太多。”
“昭阳公主如今手握兵权,幕僚无数,陛下又深爱之,来日恐成威胁。”
“公孙钤之流平日里为融公主写下无数歌颂美誉的文章,为公主喉舌,朝中民间的舆论声势时常为其所左右。”
“扶阳卫上下为公主之命是从,公主更是凡遇有罪状之臣子,无问陛下责否,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是啊,若待来日,必定会成为储君的威胁。”
“陛下待公主有求必应,偏爱至极。储君不可谓不小心。”
萧玉歇颇为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融融是孤之亲妹,一母同胞,骨血相融,她需要做的事情孤必然尽力满足。”
“何况她向来站在孤这一边,她之势力,难道不能为孤所用?”萧玉歇问。
幕僚道:“融公主是为储君亲妹,却也是生皇子、成皇子等之妹,与其他皇子关系也素来亲厚。无论哪位皇子登上宝座,她都是长公主。”
“储君不一定是皇帝,但她一定是公主。”幕僚摇头。
萧玉歇眸光晦暗,“你们什么意思?难不成想要孤手刃亲妹吗?”
“昭阳公主既能写出‘我本南山凤,岂同凡鸟群’,又能以有能者居之为由求陛下交于兵权,可见其心并非安于一隅。若是公主有意拨弄朝政呢?储君不可纵之。”有一幕僚跪地恳求。
或许是见萧玉歇的神情确实难看,另外有幕僚委婉地提出:“我等并非想要储君成为六亲不认之徒,而是希望储君能对公主多加劝阻。”
“哦?”萧玉歇扬眉。
“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妹乎?”幕僚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幕僚还是把问题指在了萧玉歇在乎的点:“这样对于公主而言也是一件好事,避免她来日有可能会因此而受到伤害和波及。”
萧玉歇沉默了,只有这件事情确实是……
*
文王谋反的消息八百里加急传进了玉京,玉京上下震惊。
无论是之前的异动,还是萧玉融无诏斩徐晨,都足够令朝堂警惕了。
千防万防,居然都没压住文王。
朝廷早有准备,再加上崔氏领兵在宣城严阵以待,这才叫文王没有一路势如破竹打到玉京。
文王居然屯兵已久,兵马齐全,崔氏主要兵马镇守北境,在宣城的只是其中之一。
虽然有崔氏嫡系的几人在,长子崔辞安也在宣城领兵,但没有援军和粮草驰援,也处境艰难。
萧皇在朝堂上大发雷霆,指着条条触目惊心的战况,怒吼道:“云水、洛缇、平南不战而降!”
“虎威将军杨威呢?驸马都尉邓齐在哪呢?在哪呢!”他直接从龙椅上走了下来。
天子之怒,底下群臣万马齐喑,谁都不敢在此时出声。
手里的战报被摔在臣子脚下,萧皇怒火滔天:“区区一个逆王耍得他们团团转!连下三城!宣城!直接打到了宣城!”
“文王谋反,攻打宣城,其罪可诛。”柳品珏不紧不慢地说道。
萧玉歇上前一步,禀报:“儿臣以为,应立即发兵宣城平定叛乱。”
御史大夫却不赞同:“太子此言差矣,文王到底是陛下兄弟。老臣倒是觉得理应招安,以表帝王仁德。”
萧玉歇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文王孤恩负德,早已没有君臣之义,当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他转头向萧皇举荐:“文王私兵数万,崔氏悍勇,可以匹敌。”
“崔氏军队镇守北境,若是平乱,岂不是边境动荡,蛮族宵小进犯?”御史大夫摇头,言辞尖锐,“太子所谓平乱,谁去平?”
李尧止笑道:“前不久,北国四十九部不才同我楚乐定下盟约议和吗?”
侍中嗤笑:“公子未免也太过天真了些,四十九部素来诡诈,屡屡背盟,谁知他们不会背盟卷土而来。”
“那你的意思是,文王如若不可献降,就让文王直接打到玉京来改朝换代得了?”王伏宣似笑非笑。
“陛下!臣绝无此意!”侍中连忙对萧皇道。
“放肆!吵够了没有!”萧皇又摔了一折战报下来,一掌拍在龙椅扶手上,“文王都要打进玉京来了,你们还在这吵!”
“父皇!”萧玉歇跪地,“崔氏随行的家眷悉数上阵,嫡系已战死三人。”
举朝哗然。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萧皇问,满腹猜疑。
萧玉歇回道:“是昭阳手下月部扶阳卫带来的消息。”
萧皇锐利的目光稍稍放缓了一点,转向萧玉融,“昭阳,可是如此?”
“正是如此。”萧玉融抬眸瞥了一眼萧玉歇,转头对萧皇笑道。
消息并不是萧玉融给萧玉歇,显然是萧玉歇自己有在宣城的门道,知道了消息。
但是这件事情若是被萧皇知道,难免遭到猜忌,所以萧玉歇把信息来源推到了萧玉融手底下的扶阳卫身上。
功劳推给扶阳卫,也消除萧皇的猜疑。
萧玉歇甚至都没有给萧玉融说过这件事情,不过萧玉融还是自然地应下了这件事情。
萧玉融暗暗在心底叹气。
明明萧玉歇就是储君,来日帝位在萧皇心目之中也非萧玉歇莫属,为什么还要叫皇子们争?为什么还是猜忌萧玉歇?
难道这就是帝王本心?
“嗯。”听到萧玉融应声,萧皇表情缓和下来,点了点头,对萧玉歇道,“接着说下去。”
萧玉歇回禀:“崔氏率兵英勇抗敌,苦守宣城,可惜敌众我寡,文王兵重马强,宣城危矣。”
“太子此言有理。”柳品珏总是习惯在局势稳定后,再开口一锤定音,“若是不出兵,岂不是令武将寒心?”
萧玉歇抱拳俯首,“请父皇发兵驰援。”
萧皇沉思片刻后,颔首,“诸位爱卿,有何人愿领兵出战?”
一时间朝堂上静谧无声。
霍照正要上前请命,一道突兀的声音却响起,“我。”
“儿臣愿带兵出征。”萧玉融领先霍照一步上前,朗声道。
“胡闹!”萧皇立即道,“简直是胡闹!”
霍照同样怒目圆睁,“真是太胡闹了!”
萧玉融说:“儿臣没有胡闹。”
萧玉歇拧眉,正欲多说些什么,却被萧玉融瞥了一眼,示意他不要开口。
“tຊ你可知文王八岁习武,十几岁便能领兵出征,二十几岁立下汗马功劳,你皇祖父都称他奇才。”萧皇愠怒地看着她。
见萧玉融依旧一脸执拗地看着自己,萧皇叹了口气,“崔辞宁少年奇才,当年御敌一战封狼居胥,却同样难以支撑。”
“此战凶险,需派遣久经沙场的老将前往。”他苦口婆心。
“既然文王可以十几岁领兵出战,崔明阳也十几岁上阵杀敌,皇兄更是可以平乱,为何儿臣不可?儿臣虽年岁尚浅,但骑射武艺,也不差朝中其他武将吧?”萧玉融话语轻狂,劝说萧皇丝毫不惧。
她道:“此次讨伐文王,儿臣当仁不让。”
霍照皱眉,“玉儿,听话,此战凶险,崔氏子女哪个不骁勇善战?照样折戟沉沙,可见他兵强马壮。”
“舅父不必多劝,我意已决。”萧玉融摇头。
霍照见她油盐不进,气急,“好好好!你现在是长大了,我也不必多管你什么!”
“请父皇下旨许儿臣兵马出征。”萧玉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