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上是谁更忙。陈行一在华旗的日子不多了,在有限的日子里,他得帮赵和山做很多事情。赵和山从他进华旗开始,就知道他的职业生涯规划。对于他这个挑剔的伯乐来说,千里马不常有,有这么一个下属简直万里挑一。于是他倾斜给陈行一自己在华旗的资源,给陈行一在华旗以火箭般的上升速度,并试图在每一次晋升谈话时,劝说对方留下来。但陈行一每一次都礼貌地拒绝了他。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偶尔跟陈行一开玩笑,说家里公司IPO的时候要选择华旗。
离职前,周未以请彭佳人去吃了她们常吃的那家烧烤店。
B 市的北风呼啸肆虐,室外人手都不敢伸出来,偶尔查看手机,发现手机已经被冻关机了。但室内由于暖气的缘故,温度很高,玻璃上结了一层厚厚的水雾,两个人脱了外套,在常温和冰啤酒中间纠结很久,最后决定尊重一下这个寒冷的冬天,选择了常温啤酒。
彭佳人“砰”地一声打开了瓶盖,一向善于表达的她此刻有点词穷,并不是羞于表达,而是不知从何说起。
她闷了一口酒,说:“以姐,我打算回去再刷一下雅思成绩。争取在英国少读几周语言课。”
“我算过了,6 周的语言课加生活费要大几万人民币,如果我雅思均分能再高 0.5,就不用读了,能省好多钱呢。”
周未以揶揄她,“怎么啦?知道赚钱辛苦了?”
她点点头,“起码这段实习让我知道了,不该花的钱还是要省一下的。”
周未以举起啤酒杯,跟她干了一杯。
彭佳人看向窗外,但模糊的玻璃隔绝了冷空气,她试图通过灯光的倒影看清自己。然后她开口说:“以姐,你对我真的很好。”
看着一改平常笑嘻嘻脸的她,周未以被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彭佳人整个人显得十分严肃且郑重。周未以试图让氛围轻松一点,“怎么啦?突然正经起来我都不适应了。”
彭佳人回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一些场景像跑马灯一样在脑海中不停闪过,她慢慢地开口:“不管是你手把手教我发函,教我看银行对账单,教我看懂科目间的勾稽关系,还是你坚定地支持我,这些都让我很受用并且感激。”
彭佳人始终记得,在她跌入八卦漩涡,在她觉得被背刺的时候,是周未以给予了她肯定,拉了一把即将被愤怒和痛苦吞噬的自己。
女孩子之间的友情和尊重往往令人动容。彭佳人反常营造出的煽情让周未以有些触动,她想了想,然后说:“你能学到一些东西太棒了。但是佳人,你比我小不了三岁?是吧?在我看来,对于你漫长的人生来说,这些人根本不值一提。这只是一场小小的波折,是一小段经历,不管好与坏,经历都会让你蜕变,让你看清最真实的自己。”
但酒精上头的彭佳人闷闷地说:“其实我并不想经历这些。我只想开开心心地过每一天,我也没办法感恩这些苦难。”
周未以心想,哎呀傻瓜,这怎么能上升到苦难呢?这可比苦难差远了。
她摇摇头,说:“苦难二字未免太过沉重。当然,我不是你,没办法感同身受。但我知道,感恩苦难的是二傻子,人真正要做的是,战胜痛苦,或者和痛苦并存,久而久之,你会发现,那些都是纸老虎。你只会越来越强大。”
然后她补充道:“佳人,我其实要谢谢你。你是我上班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带实习生,我在普安,从一个实习生,到新人,再到现在带你,你的成长让我有了非常大的成就感,这和完成项目带来的成就感是不一样的。”
彭佳人没想到周未以会说出这样一段话来,这无疑不是莫大的鼓励,她八卦本性又显现出来了,试图打破砂锅问到底:“因为我是你的第一个实习生,所以格外珍贵吗?”
周未以被她逗笑了,她说:“可能是有第一个 buff 加成,但不管你是第几个,你都最宝贵。”
然后彭佳人和她一起笑了。周未以说:“佳人,你是很真诚的人,而真诚是会被感知到的。”
彭佳人的笑容里噙着泪,她说:“以姐,你真好,我以后可能不会再遇到像你这么好的老板了,我舍不得你。嘤嘤嘤。可是我还是要出国读书,不能留在这里陪你一起加班了。”
说着眼泪便滴了下来,整个人显的又惨兮兮又好笑。
周未以连忙拿出来纸巾给她擦眼泪,她乐观地对彭佳人说到:“怎么会,你就当我是带你的姐姐,我才不是你的老板。不过,不管你以后遇到什么样的老板,你都要知道,你给出的善意,最终会被反馈的。”
彭佳人离职后,周未以漫长的出差还在继续。
工作日她和陈行一只能靠手机来保持联系,她刷到好玩的微博,听到好听的歌曲都会分享给陈行一。
有时候开会,他没办法及时回。周未以只会默默地继续发给他,等到他拿起手机,已经是好几条未读消息。他丝毫不觉得烦,只觉得有趣,然后一条条回复。
他也会拍 S 市艳丽的晚霞和落日给她。
华旗和普安的写字楼很高,高到透过窗户能看见远方的河与海。
晚霞绚烂,太阳从海上升起,又被大海吞掉。只要他不出差,周未以总能收到当天的落日。
她说:“从来没有这么认真仔细地观察每天的落日有什么不同。”
她说:“晚霞真好看。”
陈行一回她:“晚霞很美,如果你在。”
陈行一是情话高手,她只能说。
不过,因为华旗在 B 市有几个需要经常维持关系的客户,陈行一总是会抽周末前的时间飞来 B 市,然后又匆匆飞走。
周未以从繁忙的工作里,最少也能挤出一个周六下午陪他。
说不上是谁更忙。
陈行一在华旗的日子不多了,在有限的日子里,他得帮赵和山做很多事情。
赵和山从他进华旗开始,就知道他的职业生涯规划。对于他这个挑剔的伯乐来说,千里马不常有,有这么一个下属简直万里挑一。
于是他倾斜给陈行一自己在华旗的资源,给陈行一在华旗以火箭般的上升速度,并试图在每一次晋升谈话时,劝说对方留下来。但陈行一每一次都礼貌地拒绝了他。
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偶尔跟陈行一开玩笑,说家里公司 IPO 的时候要选择华旗。
在 B 市,在陈行一和周未以如候鸟般短短的相聚的日子里,两个人不怕冷似地走遍 B 市的大街小巷,吃一家家馆子。她还带陈行一去她的学校,二人牵手在校园里散步。
不过,不管是在商场还是在学校,只要她不在陈行一旁边,比如去洗手间,出来总能看到找陈行一要微信的女生。
跟路人比,跟校园里一头楞看起来傻傻的男大学生比,他风姿卓绝,虽然周身的气场冷如冰,但还是敌不过女生想要搭讪的心情。
在她又一次从洗手间出来,看到陈行一对着女生指着她,“那是我女朋友”,然后摆摆手拒绝了对方的搭讪时,连她都要问自己:为什么陈行一会喜欢她?
虽然跟陈行一在一起的每一刻,她都很开心。但不论对方给了多足的安全感,她总觉得,他离自己有些遥远。
在她看来,她不够漂亮,也不够温柔,不是解语花,家庭背景也普普通通,好像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说不清楚这屏障是怎么竖起来的。不过,在她每次被他吻得意乱情迷的时候,总是会残留一丝丝理智,陷入每个女人都无时无刻不在自证的陷阱:他爱我吗?他爱我什么?
“爱”这个字份量太重,世人甘愿为此背上枷锁。她也不例外。
她在一步步努力向陈行一看齐,试图让自己变得越来越世俗意义上的优秀,这样才能配得上他。
但她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她还是会自卑,她直面自己的自卑,这自卑好似不像她。
但聪明如陈行一,能感觉到周未以的不安,两个人默契地没有戳破,一个是因为迷茫,另一个则是耐心。
他想,如果她需要时间,那他就给她时间。他愿意等,他也等得起。
一个年审的周期有多短?
短到人要掰着手指头倒数日子没日没夜的加班,从风险评估到控制测试,然后细节测试和实质性程序结合,盘点、函证、抽凭、观察、分析、询问,所有程序要在短短两三个月完成,所有科目,所有子公司,全部的组成部分,到最终的 TB(试算平衡表),再到最后一刻的合并报表,只为形成作为年报一部分的审计报告。
而大多数投资者只会看一行字:“审计类型:标准的无保留意见”。
谁又知道,在标准的无保留意见背后,一个年审的周期很漫长。
漫长到数不清的夜晚,从白到黑,都在跑客户现场,给银行函证,与公司打交道要资料,做底稿。每个寒冷的冬天,咖啡从热放到冷,然后一口灌下,提神醒脑,最终捱到出报告前一次次被质控提问,一条条回答问题,睡眠不足的高压下让人整个年审周期都在烦躁不安。
周未以的这个年审,因为相隔数千里地的陈行一,则显得格外漫长。
但毫无疑问的是,她扛起了项目的重担,有条不紊地答完了质控的最后一个问题,终于在 4 月的中旬,做完了所有的审计程序。
审计底稿 Excel 表再也没有报错,试算平衡表也一切 OK。
在系统里点“完成”的那一刻,她终于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