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家,饭也没心情吃,进了卧室,周迎暄泄气地躺上床,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她第一次在自我认同上动摇,感到挫败。最开始凭着兴趣选择钢琴这条路,觉得有热爱就够了,但事实情况表明仅有热爱无法走得更远,她已经走到了一个无法突破的上限。父亲的钱,母亲的名,离开了这些光环,她什么也不是。晚上方朔回家看到碗筷未动,知道周迎暄肯定没吃东西。打开卧室门一看,人果然团在床上。他坐到床边,轻轻摇她的背:“怎么了宝贝?”她也不转过身来,只是紧了紧身上的被子。
周迎暄盯着告示栏上的名单看了许久,最终垂头叹了一口气。她上个月报名的国际比赛果然没获得推荐名额。
挤出熙攘的走廊,庭院里的绿荫闪着阳光,怡人的园景,她抬头望着庭院上的碧蓝天空,心里却阴阴的。
其实她心里有数。比她努力的人有,比她有天赋的人也有,她在这两方面都算不上拔尖。位居前列的人,大多数在年少时就出名了,剩下的人如果年少时出不了名,往后也难了。她就算读完硕士出来,顶多能够到末流钢琴家的水平,远远达不到妈妈的高度。
回了家,饭也没心情吃,进了卧室,周迎暄泄气地躺上床,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她第一次在自我认同上动摇,感到挫败。最开始凭着兴趣选择钢琴这条路,觉得有热爱就够了,但事实情况表明仅有热爱无法走得更远,她已经走到了一个无法突破的上限。父亲的钱,母亲的名,离开了这些光环,她什么也不是。
晚上方朔回家看到碗筷未动,知道周迎暄肯定没吃东西。打开卧室门一看,人果然团在床上。
他坐到床边,轻轻摇她的背:“怎么了宝贝?”
她也不转过身来,只是紧了紧身上的被子。
他又摇摇她,撒娇似的低语:“跟我说说呗?”
她抿紧的唇软了一些,终还是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听完后,他说:“你说得太极端,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成为极其卓越的艺术家终究是少数人能做到,但卓越的下面不是一文不值,而是不同层次的优秀,也许水平不一,但那也是优秀。你就是很优秀。”
“你别勉强自己夸我了,我没什么可夸的。”她低低地说。
“你就是优秀的钢琴家,这是事实。你说你上限低,可我看到的是你已经拼命走到了上限,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最好,还不算优秀吗?”方朔靠在她身上,看着她的侧脸说,“你都忘了吧,那场《月光》真的很精彩,还上了报道。喜欢你演奏的不止我一个人,不然乐团也不会签你了。”
他说着要起身去找那场演奏会的碟片,周迎暄急忙转身拉住他:“我知道了,不用去找了。”
心情低落的时候难免把什么都往最坏处想,客观地想想,她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差,好歹是能混口饭吃的水平。其实对周迎暄来说,能被身边人认可,比被更多陌生人喜欢更重要。
方朔从来不吝啬表达,总是给得很多很满,像情绪医生,没有什么是他治不好的。她也是他的情绪医生,却做得远不如他好。
她别扭地撅嘴,想抑制流泪的冲动,但还是失败了。她抬手摸他的脸,仔细看他的眼睛,看到他眼里自己的倒影,她说不出话来。她觉得自己深受上天眷顾,太幸福,太幸运,怎么会遇到这样好的一个人。
擦了擦滑落的泪珠,她坐起身抱住他:“谢谢你,我的男朋友。”
“我的女朋友开心了?”方朔抚了抚她的背,温柔叹息。
周迎暄心里安定了许多,粘着他亲了一会儿,朝他竖起大拇指:“表扬你,真会安慰人,嘴皮子真厉害。”
方朔握住她的手,亲她说:“这么久了,我嘴皮子厉不厉害你不知道?
“不正经!”她白他一眼,接着说,“我想好了,等我不想弹琴了,就开个画廊当老板,专门卖你的画!”
“画贩子?”
“叫我老板!”
“好的老板!街口开了家新餐厅,我们去吃晚饭吧。”
“好吧,本老板就陪你去吃。”
“老板万岁!”
周五周迎暄在家休息,午睡起来接到方朔的电话,说周末的计划要改变了。方朔告诉她,东市区有一栋住宅楼发生火灾,有人不幸丧生。
他没说多少人,她打开电视看新闻报道,才知道是很多人。用具体的数字代指那些消失的生命,新闻的客观有时很残酷。
主播很专业,报道的时候依旧平稳流畅,只是眼里隐隐有水光。事发时的现场画面触目惊心,灰黄色的浓烟滚滚冲天,巨大的红色火舌肆意摇曳,疯狂舔舐建筑,灰烬与残骸不时掉落。
早餐时周迎暄还在跟方朔讨论周末去哪野餐,现在知道这件事,就没了兴致。其实是和他们无关的人和事,但看到的时候,还是难免悲伤。
方朔回家后,两个人一起去到几个街区外的火灾发生地。
他们曾在漫游城市时路过这儿,古典主义风格的米色建筑,据说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外墙上有很多精致的浮雕,但现在这栋楼大半都变成了黑灰色,外层被烧毁,露出里面残存的结构。
救火早已结束,街道边拉着长长的警戒线。人潮涌动,大多数人放下花束,祈祷了一会儿就离开。周迎暄和方朔放下花束,也离开了。天灰蒙蒙的,好像火灾的余烬还漂浮在上空。
因为这起事件,城市里的教堂都决定办祈祷会。礼拜日,两个人一起前往附近的教堂。
这座教堂在家附近的小丘上,灰白色建筑,没有知名教堂那样精致宏伟,但坐落绿野树林间,质朴清幽,视野绝佳。
教堂内部的装饰也是同样的风格,平实沉静的白,管风琴和圣像的金属色冷峻显眼。
头发胡子花白的牧师说着祝祷词,而后管风琴声恍若圣音从四面八方降下,穿透石的建筑与肉的身体,唱诗班唱起《圣母颂》,孩子们清澈悠扬的声音如白羽飘落,为人们阴郁的心带来了片刻救赎与宁静。
散了场,他们起身离开。两侧石柱外的隔间里,有人正于圣像前伏身哭泣,方朔侧头看到这一幕,眼睫扇了扇,更扣紧了周迎暄的手。
人们零零散散离开,小丘上变得安静。顺着楼梯蜿蜒而下,从半路俯瞰下方街道的温暖景色,城市的辉光近在眼前,高处还是太冷清寂寥了点,想让人快些投身地面的灯火之中。
走到一盏路灯下,离街道还有最后一段楼梯的距离,方朔突然说:“暄暄,等我一下。”说完立刻跑下楼梯,顺着巷子拐过街角,留周迎暄在原地不明所以。
方朔跑到最近的商店买了一罐咖啡,他一口气喝完,然后丢了易拉罐,把铁环扣收进大衣口袋里。
店主是个留着银色短卷发的老奶奶,看到他的举动,她扶了扶眼镜笑道:“年轻人,祝你顺利。”
方朔笑着跟她道谢后,迅速跑走了。
秋冬交接时,天气寒凉。周迎暄的手有些冰,她往手心哈气,然后快速搓一搓,以获取些温度。等了一会儿人还没回来,她没站在原地,继续往下走。
走下最后几层台阶前,方朔的身影出现在巷口,他向她跑来,有种义无反顾的感觉。金色灯火里好像浮起七彩泡泡,她有所预感,停下脚步。
方朔跑到她面前,微微气喘,呼出的白色雾气时淡时浓。她站在台阶上,所以他仰视她,好看的眼睛明亮生辉。他有话要说的样子让周迎暄有点紧张,她不禁屏住呼吸。
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铁环扣递到她面前。他注视着她,认真地说:“暄暄,我们结婚吧,让我以你丈夫的名义陪你过一辈子,好吗?”
周迎暄从前不明白那些女孩被求婚时为什么会捂着嘴哭泣,不就是对方送一颗漂亮的戒指再说些真假难辨的好听誓言,有什么可哭的呢。
但这一刻,她的眼泪也掉了出来。她没能免俗。
眼前的还不是一颗漂亮的戒指,是易拉罐环扣,俗套爱情剧里常见的道具。他的誓言也平平无奇,甚至不如往日随口说的情话,朴实得和他手里的铁环扣一样。
但这依然动听。她吸了吸鼻子,嘟嘴说:“好土的求婚方式。”
“抱歉啦,我一直都这么土的,”方朔笑,“所以你答应吗?”
结婚从来不在她和他的人生计划中,但奇怪的是,他好像知道只要他说,她就会答应,因此他的神情没有任何紧张和不安。
正因为他知道她,所以才这样做吧。她也知道他,知道他求婚的的原因。
在近距离看到一场悲伤的灾难后,命运的无常让人难过,同时让人想迫切地抓紧眼前的幸福。所以他想用这种方式让两个人的关系更紧密。
婚姻成了一种向命运宣战的证明,宣告他们将会筑起堡垒,携手面对往后所有;这也是一种施下魔法般的自我祝福,祈望他们的爱能够历久弥坚。
她亦如此想,所以她会答应他。不是因为对方值得托付一生,而是觉得,她必须要跟这个人度过一生。是这个人,只有这个人。
“好,我们结婚。”
周迎暄伸出手。方朔给她戴上那枚环扣,因为环扣不够大,所以只能戴在小拇指上。两个人牵着手笑起来。
她知道,只要她向他走去,他就会张开双臂。周迎暄一步跳下阶梯,飞扑进他怀里。
“我爱你。”
“我更爱你。”
“好傻,这有什么可争的。”她埋在他胸口笑。
被他的大衣包围,温暖安心。她听见一阵低沉悠远的声响从夜的深处传来。那是丘上教堂的整点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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