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跟之前的区别,恐怕就是态度好了些,没有和以前一样张口就是疾言厉色的斥责。如果是幼时的苏月妩,被他这么软下姿态哄一哄,大概立刻就会委屈全消,缩在他怀里大哭一通后继续乖乖地黏着他当小尾巴。可人都是会长大的,没谁会一辈子当个傀儡娃娃。苏遇安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失望又愤怒,撂下话说既然她这么不懂事,那么他以后就权当只有苏月婉这一个妹妹了,她进宫后是荣华富贵也好,冷落受苦也罢,都与他无关。
苏月妩几句话可谓是说到了戚氏心尖上。
她刚才是真怕这位尊贵的小姑会利用婆母的忠诚,逼他们全家为她卖命。
前几日夫君把他们积攒不易的钱财拿去给小姑进宫傍身,她是知道的,也并无什么意见,毕竟是为了还恩。
衣食缩减一些可以,但若是牵扯到身家性命,那可就不行了。
且不说还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就是戚氏自己,那打小也是父母疼爱,嫁个夫君虽废物但胜在乖巧听话,如今还上进了开始读书备考,好好的日子,凭什么要去以身犯险呢?
如今听了苏月妩这一席话,知道全是婆母一厢情愿,戚氏这一颗心才算是放下。
*
苏自远送完宣旨太监回来,才得知云姨娘又病了。
他眼下忙得四脚不沾地,根本顾不上她,吩咐小厮传话给长子让他去请大夫,自己则是急着去打点女儿入宫要准备的一切。
银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衣裳首饰这类的东西,还要聘请一位老道的女师教授秘事,毕竟这些才是讨好帝王的必备之物。
国子监那边他告了几天假,同僚知道他是为了女儿进宫之事,一个个态度前所未有的殷切,甚至还有人大胆的笑称他为“国丈”。
苏自远嘴上说着不敢,心里却受用极了。
他觉得这女儿总算是没白养,也难得怀念起发妻来,用过晚膳后去祠堂上了三炷香。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六月十八。
苏家人齐聚在桃夭居,连云姨娘都拖着病体过来了,却唯独不见苏遇安的身影。
苏自远皱眉:“他干什么去了?有什么事比亲妹妹进宫还重要!”
苏月妩却了然。
前几日苏遇安非要和她谈一谈,可所谓的谈还是在表述他的一片长兄如父之心,埋怨她无理取闹,说出那些话寒了兄长的心。
唯一跟之前的区别,恐怕就是态度好了些,没有和以前一样张口就是疾言厉色的斥责。
如果是幼时的苏月妩,被他这么软下姿态哄一哄,大概立刻就会委屈全消,缩在他怀里大哭一通后继续乖乖地黏着他当小尾巴。
可人都是会长大的,没谁会一辈子当个傀儡娃娃。
苏遇安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失望又愤怒,撂下话说既然她这么不懂事,那么他以后就权当只有苏月婉这一个妹妹了,她进宫后是荣华富贵也好,冷落受苦也罢,都与他无关。
苏月妩倒希望他说到做到。
可她却清楚这只是他逼自己服软的一种手段。
曾经也是这样,她一“犯错”,苏遇安就会刻意冷待她,然后当着她的面对苏月婉表现出宠溺亲昵的姿态,等苏月妩气到哭着跑掉时 ,他再适时出现,语气冷冷地问她:“知道错了吗?”
“所有人都喜欢温柔懂事的小娘子 ,你再这么不乖下去,就没人喜欢你了。”
“哥哥也是。”
……
苏月妩从回忆中抽离,只觉得从前的自己傻得可笑。
她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对苏自远道:“父亲,入宫的吉时不能耽误,我该走了。”
“啊,对。”苏自远脸上堆着笑:“你哥哥估计是被什么事绊住脚了,咱们先出去吧。”
“姐姐不再等一下二哥哥吗?二哥哥平时那么疼你,姐姐若是就这样走了,他一定会很伤心的。”
苏月婉扶着面色苍白的云姨娘,眨着一双单纯的小鹿眼说道。
苏自远皱眉不悦,入宫是多么紧要的日子,别说嫡子不在,就是嫡子被土匪绑了也不能耽搁女儿入宫!
然而他还没开口,云姨娘就抢先有气无力地轻斥了声:“婉儿别胡说,事有轻重缓急,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小孩子心性,每天就知道找爹爹找哥哥吗?咱们妩姐儿可是个识大体的孩子,自然是以大事为重。”
苏自远这才面色稍缓。
苏月婉连忙认错:“都怪我,是我太在意哥哥,太怕哥哥伤心了。”
苏月妩平静地看着她们一唱一和。
她早已瞥见了门口处,那抹露出来的竹青色的袍角。
她们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可苏月妩毫不在意。
她甚至笑了笑,饶有兴趣地对苏月婉道:“阿婉,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是跟我说过,二哥哥最喜欢的就是你吗?那么从今以后,这个哥哥,我就送给你了。”
屋门口,竹青色的袍角猛地动了一下,继而瞬间消失在视野里。
苏月妩淡淡收回视线:“走吧。”
按照本朝规矩,选秀入宫的妃嫔皆是乘坐自家马车到玄武门外,再由内务府的嬷嬷和太监引领入内廷。
苏府大门口,苏自远含泪携家眷对苏月妩行了跪拜大礼。
“今日一别,不知此生还有没有骨肉相见的机会,惟愿娘娘珍重自身,恭敬侍上,不要以臣等为念。”
这一派父女情深的样子,有路过的百姓见了,没忍住驻足观看,感慨不已。
苏月妩看着眼前一片乌压压的人头,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纤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小片暗影。
这就是权利的滋味吗?
即便她只是刚触碰到了一点点边缘都算不上的枝叶末梢,就能让曾把自己弃若敝履的至亲匍匐于地,让仇雠遽然色变。
苏月妩微垂眼眸,有人在场,她做出一副乖女儿的样子来,温温柔柔地搀扶起他:“父亲快起来吧,您说的话,女儿会谨记的,也望父亲保重自身。”
苏自远立刻表演了一个感动到老泪纵横的表情。
苏月妩扯了扯唇角,不再赘言,搭着绿枝的手转身登上马车。
车帘落下前,她看了眼苏府外面的青砖朱门,朱漆匾额,仿佛看到年少的一幕幕喜怒哀乐;仿佛看到及笄那年因为怀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思,便倔强从东宫跑回家的天真少女;看到那之后,被至亲撕破愚蠢幻想的绝望……
纤纤素手收回,绣着缠枝莲花纹的车帘缓缓落下,车厢内一片昏暗,朱漆车轮发出辘辘的滚动声,碾压过街市上行人的嘈杂,驶入神京最繁华,也最诡谲云涌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