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灵均当然不是自己想玩,那是给这具身体的原身抢回来的。宋灵均当过小孩,她当然知道心爱的玩具被抢是什么滋味。“妹妹,妹妹,灵均。”大表哥和大表姐站在窗外叫着,手里也都是找回来的玩具,包括那个彩色的羽毛毽子,他们兴奋道,“谢谢你帮我们拿回来,你怎么知道他们把东西藏哪了?”“不客气。”宋灵均朝他们眨眨眼,“我不知道他放在哪里,我只是将他们屋子里的床都给掀了。”听见里头传来哭闹声,宋灵均果断朝马大余喊道:“爹!快走!不然等会就是你们大人的麻烦啦!”
小舅母嫁入庄家这些年,已经习惯欺负庄娘子这个空有美貌,但性子逆来顺受的小姑,冷不丁见她像仇人般盯着自己,恨不得扑上来将自己给撕了,再加上马大余身高马大的,也在一旁冷着个脸,跟个活阎王似的,一时也被吓一跳,揽着孩子退了两步。
“我、我就那么一说而已......”
“你嘴上那么一说,以往也没少做!”庄娘子此刻真的恨极了,她搬起挤压在心里多年的旧账,“灵均两岁的时候,她父亲给她编了只彩色的小鹦鹉拿着玩,还有会转的木陀螺,不都是给你儿子抢了!现在是抢上瘾了,对我女儿直接动手了是吧!”
马大余听着直皱眉头,对小舅母道:“四弟妹,你们平日就这样教孩子抢东西?也不怕抢出祸事来?”
小舅母梗着脖子道:“那哪里是抢啊,不就是小孩子间互相让着玩嘛,你们有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吗?”
“让?”庄娘子冷笑一声,“我倒是从来没有听过,小孩子之间让着玩,最后霸占着不还的道理!”
她懦弱的忍了这么多年,一直让灵均跟着她受委屈受冤枉,此时再也忍不住了,女儿的哭声让她心都碎了,她再也不想忍了。
赶来的庄姥爷和庄姥姥看见二女儿居然对着宝贝的小孙子发难,立刻拧着眉毛喝斥道:“做什么呢!你怎么对小孩子说这么难听的话,那是你亲侄子,庄家的正经孙子!你就算是把东西都送给他又怎么了,怎么当姑姑的?”
“不就两个破东西,你还惦记了这么几年,要换别人家姑姑,都不知道给亲侄子添了多少东西,就这点我还没说你呢,就不如你姐!”庄姥姥的嘴巴更加无情,“先不说小祖是男孩子,他还是早产儿的弱孩子,本来就更精贵,灵均让让他又怎么了?”
庄娘子抱着女儿,看着至始至终都未曾帮她说过哪怕一句话的父母,怔怔地落下眼泪来:“爹,娘......灵均也是弱孩子啊,她也差点没活过来啊。”
庄姥姥一甩袖子,不屑道:“那是你那病死的丈夫无能!你也是,连个孩子都养不好,一个小丫头宝贝成那样,真是半点骨气也没有!”
“岳母,此话太过,请您收口。”马大余站在庄娘子跟前,肃容道,“想容之前努力侍夫带孩子,一个人撑起一个家着实辛苦劳累,差点就没撑下去,你们不心疼便也罢了,怎还能说出这样诛心的话来,据我所知,你们并没有帮过她哪怕一次吧?”
面对马大余的问题,庄老夫妇面面相觑,怯怯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家也难,哪有余力去帮......”
“既如此,岳父岳母为何还要对想容如此疾言厉色,她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本来就艰难,还要受弟妹甚至侄子的欺负,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岳父岳母便是这样当家中长辈的?先不说她没有做错什么,岳父岳母如此偏心,更还有这样偏袒男孩的歪理,恕女婿不能苟同。”
马大余说着,回身将宋灵均放到小表哥身边,示意众人看着:“岳母刚说小祖是早产儿的弱孩子,但你看看他这个个头,我不认为他还需要什么精贵对待。”
众人一看,同样是五岁,只长一个月的庄祖愣是比宋灵均高了一个头还不止,小小年纪更是吃得肥头大耳,衬得身边的宋灵均活像还没有四岁似的。
哪一个是弱的孩子,一目了然。
庄姥爷不悦道:“男孩本来就要比女孩贵重.......”
“都是岳父岳母的骨血,您的孙子孙女,且刚刚岳母说孩子身子弱得紧着些对待,如今又不肯承认外孙女眼见为实的弱,这样厚此薄彼,想来两个舅子家同处屋檐下,龃龉肯定更多吧。”
马大余扫一眼在一旁看好戏的二舅和二舅母,弯身将宋灵均抱起来,又牵过庄娘子的手说道:“亲戚间本该互帮互助,但若连孩子间都不能一视同仁,咱们大人也没什么好谈的。如此,我们便也回去了。”
说罢回头喊孩子:“阿毅二芳,阿锋四顺,走了,回家了!”
四个孩子连忙跑来,乖乖跟在父母后头。
二舅和小舅原本还有求于马大余,想从他那酒馆里分一杯羹,现在突然闹翻,自然不愿,连忙跟在身后说好话,但马大余一概不搭理。
二舅一家自然责怪小舅一家,他们人还没出门呢,他们便翻脸吵闹起来。
这次回门就这样不欢而散,庄娘子心里既心酸又感觉痛快,酸的是她这个女儿在父母心里无足轻重,痛快的被压抑了这么多年,她至少也爆发了这么一次。
“想容,大余,你们真的就这么走了?”庄大姨四处忙乱,忙跑出来拉住妹妹,“别这样,再坐下来大家好好说一说,你刚新婚,别闹得这么难看啊......”
“大姐,算了吧,这么多年我也认了,但是欺负灵均绝对不行。”
庄娘子眼眶鼻子通红,颇有些狼狈,但她的美貌并没有因此失色,反而因为坚定的神色更加光彩夺目,只听她道:“当年我嫁给宋澈,爹娘和二哥小弟就恨毒了我,恨我不像你这般嫁给富裕人家,可以帮衬娘家......我心中有愧,这么多年来再苦再累,也从不敢回家寻求安慰。我这辈子也就算了,可灵均做错了什么,她那么小那么弱,同样都是爹娘的骨血,灵均却连一句好话都得不到......爹娘不把我放在心上,灵均却是我的心头肉,以后谁都别想刻薄了她去!”
说罢狠狠甩手,转身上了马车。
庄大姨焦急道:“这样与娘家闹翻,又有什么好处?好歹是一家子,也得为以后的日子着想啊!大余,你再劝劝想容。”
马大余拉过马绳,却说道:“大姐,从想容嫁给宋举人的那一刻起,这个娘家,就等于没有。”
庄大姨一时哽住,马大余说这个娘家,何尝也不是在说她?
她的确按父母安排嫁给富裕人家,但嫁的远不说,丈夫是个守财奴,性格也是不好相与,她过得也很不易!忙完夫家忙娘家,两头都是尽心尽力,两头都是不讨好,哪里还有空去惦记妹妹过得如何。
妹妹总归嫁得是有情郎,有情饮水饱嘛!
“大姐,想容不是怪你,是心疼你。”马大余看了眼马车,对庄大姨诚恳道,“你总是为着娘家忙乱,却有谁感念你这番孝心?不止是灵均,连你两个孩子都要跟着看脸色,大姐夫多骄傲一个人啊,最是疼惜这对儿女,你这双儿女又如此出色,为着你肯定不让他们父亲知道,若是给大姐夫知道了,你们家还有得闹。”
庄大姨何尝不知道自己两头不讨好,但不管是为夫家还是娘家,她都得去做,这不就是她身为长女,身为媳妇的责任吗?
马大余并不多言,只偏头朝门里面喊道:“孩子们!又跑哪里去了!”
宋灵均的鼻尖还红着,被马毅他们几个簇拥着跑出来,麻溜爬上了车,庄娘子刚抹了眼泪,想再抱抱女儿安慰一番,却见她衣服里塞得鼓鼓囊囊的,脸上却是一派神气。
“灵均,你这是......”
宋灵均走到马车角落里,将衣服一掀,里头塞着的好吃好玩的全部掉下来,这原是庄娘子这次回门准备给侄子侄女们的,全都给宋灵均给搜罗了回来,一个都不剩。
“这都是我的。”宋灵均哼道,“以前被他们抢的我也都抢回来了,这些原都是我的,我才不要便宜了他们。”
说罢将东西都分给上车来的哥姐,连跟她还看不对眼的马二芳都分到了一只竹蜻蜓,自己只留着一只竹编的小鸟和木陀螺。
庄娘子差点又要掉眼泪,她一直以为女儿年纪小早就忘了,原来女儿一直记在心里,她一直记着她被抢走的小鹦鹉和木陀螺,那都是她亲生父亲给她的。
宋灵均当然不是自己想玩,那是给这具身体的原身抢回来的。
宋灵均当过小孩,她当然知道心爱的玩具被抢是什么滋味。
“妹妹,妹妹,灵均。”大表哥和大表姐站在窗外叫着,手里也都是找回来的玩具,包括那个彩色的羽毛毽子,他们兴奋道,“谢谢你帮我们拿回来,你怎么知道他们把东西藏哪了?”
“不客气。”宋灵均朝他们眨眨眼,“我不知道他放在哪里,我只是将他们屋子里的床都给掀了。”
听见里头传来哭闹声,宋灵均果断朝马大余喊道:“爹!快走!不然等会就是你们大人的麻烦啦!”
“这小混蛋,真是......”
马大余哭笑不得,跟庄大姨简单拜别后,赶紧催马上路,快速跑了。
见庄娘子回头望了几眼大姐,宋灵均靠到她娘身上,小声道:“大表哥和大表姐都是好的,就是大姨好像还没看开。”
庄娘子搂着女儿,吸了吸鼻子道:“日子还长着呢,且看后面吧。”
一直冷眼旁观的马二芳转着手中的竹蜻蜓,突然说道:“儿女众多的家庭,最后都会变成这样么?”
“二芳,咱们家不会的。”马毅安慰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但最重要的是,爹从来没有慢待你的心。”
马二芳偷偷看了眼庄娘子,心想她长得这般好,却被娘家人如此冷言冷语的对待,俨然不把她当家人看待。
而自己长到十多岁了,爹与那早逝的娘,从未说过她一句不好。
就如大哥所说的,不管如何,爹到底是疼惜她的。
连跑了几日的亲戚,正事上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的新婚生活就由他们夫妻俩自己蜜里调油的过去。
但庄娘子并没有给宋灵均闲着,她将春风村破屋子里的书本全都搬了回来,仔细在阳光底下晒过后,全部放到宋灵均的小屋子里,打算闲暇之余抱着宋灵均教她翻书认字。
“你爹说了,等过两日秋老虎退了,天气转凉,镇上的学堂便也开学了,让你跟着你哥姐们一道上学去。”
宋灵均看着眼前一字排开的四书五经,都是她亲生父亲留下来的旧物,但都保存的很好,不仅是书的主人爱惜书,庄娘子也一直悉心存放,不曾因着麻烦冷待丢弃。
“大哥跟我说过了,你拿出来这么多是做什么?”
“我原想着你还小,等大些再去上学也不迟,但你爹说五岁上学是平常,你自然也不能落下。”
庄娘子的神情里带着马大余对自己女儿一视同仁的感激,她说道:“镇上学堂里的教书先生据说脾气古怪,若不是合他心意或者是学习好的学生,他是不愿收的,且束脩不退。灵均,上学堂对女孩儿十分不易,娘希望你能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去学堂读书认字,也不枉你父亲曾经抱着你,一字一句为你念书的一番期待。”
宋灵均想起来自己父亲可是通过乡试的举人,原则上已经有资格做官了,再不济也能混个私塾先生当当,怎么还会在春风村这样的破落山沟里耗着。
面对宋灵均的问题,庄娘子低头轻轻抚摸着书本的褶皱,一侧没有夹紧的发丝轻轻垂下来,打在她线条柔和的鼻尖上。
她将发丝挽到耳后别好,动作柔美流畅,并没有忽视女儿的提问,她娓娓道来:“你刚出生时,你父亲得人举荐,可到偏远的县城做个芝麻小官,这原是喜事,只是你宋家祖父祖母不愿让我跟着过去,说留下侍奉公婆才是儿媳孝道,要你父亲单身赴任。”
“他们真是好心思啊。”宋灵均冷哼道,“因为不满意你,便让父亲自个儿过去,到时逼着父亲再另寻他们满意的娇妻美妾回来,好彻底抛弃我们母女俩。”
亏说还是书香门第,这样歹毒的心思都想得到。
“你父亲待我好,自然不愿,若是宋家不放人,他便也不去,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庄娘子一回想前任丈夫对自己的情分,心中也满是酸楚:“后来分家被赶了出来,我们搬到了春风村,你父亲也想过开一个小私塾,但你也知道春风村那块地方,孩子大些就得下地干活,根本没想过送孩子上学认字,自然开不成。幸好你父亲会得一手好字好画,靠卖字画,我再接点绣活,也能过下来。”
“直到你父亲病了.......”
庄娘子的声音很快转变成一声悠长的叹息,里头含了她多年来的苦涩与劳累,但此时她身处在马家的宅院里,床榻上是柔软厚实的被褥,厨房里还闷着她刚下不久的米饭,她并没有再多说下去,而是抱过女儿,拿过一本《孟子》,说道:“来,跟着娘读.......”
“这是《孟子》。”宋灵均说着又指着另外几本,将它们的书名一一道来,连个磕都不打,显然都是认识的。
“呀,你都认识这些字啊?”庄娘子惊讶不已,“不对啊,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宋灵均只能随口扯了个谎:“呃,你不在家的时候......父亲躺着无聊,偶尔会教我念念。”
“原来如此,的确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庄娘子笑道,“你父亲就喜欢一边念书一边哄你睡觉,没承想越念你越精神,闹得我们都不安宁,还说你以后肯定是读书的好料子。”
宋灵均回想起前世上学的日子,她成绩的确是不错的,到了社会讨生活也曾自学过,说起来在学识方面,总不算糟糕。
至于能不能适应古代的上学......还是再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