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没回答尤思嘉的问题。很多时候他自己也不敢问自己,只是这个问句落在心里,飘来飘去总是没有底。尤思嘉走了有一个星期,杨暄去了镇上的羊肉汤馆。这家店颇出名,外面停着不少外地的车牌号。杨暄抱着头盔进去,沿着木质扶梯上二楼,手边的包厢按着节气命名,大寒、立春、雨水、惊蛰。他停住,伸手一掀帘子,整个人弯腰探身进去。里面一张大方桌,陆新民自己一个人坐在上座,面前摆了一碟炒羊肝,一碟拌羊肉,两碗清汤冒着热气。
尤思嘉嘴唇颤抖,好像有一团棉花塞在嗓子眼里,堵得她呼吸不过来:“我的……小狗……”
她眨眼,泪水啪嗒一下落下来。
看到水迹在袖口处晕染了深色的一圈,杨暄心下咯噔一声,顿时把原委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见尤思嘉有些呼吸不过来,他连忙去拍她的背,原本是想给她顺顺气,谁知像触碰到了某种开关,她忽然紧紧抓住他的衣领。
尤思嘉的力气不是很大,却令他也喘不过气来。
杨暄只好俯身抱住了她。
粗粝的衣服蹭到她的面颊,很难讲清楚是什么感觉,冷冽的寒气,一点皂粉味,像降落在某种熟悉的港湾。
尤思嘉把脸捂在上面,起初是沉闷小声地哭,肩背一抖一抖,杨暄像哄小孩一样上下来回拍拍她的背,直至她终于开始放声号啕起来。
杨暄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等尤思嘉哭累了,泪眼汪汪,这才从他衣服上抬起脸来。她看到衣服上面清晰的痕迹,没控制又抽噎了一下,声音嗡嗡的:“对不起……”
杨暄说没事,随后从口袋里翻出纸巾,要给她擦眼泪。
尤思嘉觉得眼泪鼻涕横飞的样子有点丢人,赶忙接过:“我自己来……”
她擦完眼泪后又抹了抹鼻子,捏着纸巾,又瞄了一眼他前襟衣服,想过去帮他擦一擦,刚踏出去,就险些被绊倒。
还好杨暄一把扶住她。
尤思嘉低头一看,绊倒她的竟然是一颗大白菜,外沿一圈的菜叶覆着霜,硬邦邦地长在地里。
她这才抬起头来观察周围环境。原来自己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竟走进了村外的一块菜园子,被冻得梆硬的白菜一簇簇横列在地里。
“你刚刚真是吓死我了,”杨暄说,“我在后面喊了你好几声,你都听不见,只见你出了村子直愣愣地往南边走。”
被风一吹,布满泪痕的整张脸紧绷起来,尤思嘉后知后觉感到了寒冷:“我不知道走哪了,还好你拉住我了。”
“嗯,”杨暄看她,“当然要拉你,因为再多走两步,就会有一口井。”
尤思嘉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但下一秒杨暄直接说出来了:“我妈当年跳的就是这口井。”
尤思嘉张了张嘴,热气呼出来后又消散。
杨暄拉住她的手往回走:“我们回去。”
尤思嘉被他拽着,脚下寒土踩起来吱嘎吱嘎响,可他的手掌粗粝、温暖又宽厚,只是到村子口的时候,他就松开了她。
杨暄送她到了家门口,尤思嘉刚踏进大门,一眼扫到门后杂物堆上方的纸箱子,这是夏天时,乐乐睡过的小窝。
尤思嘉眼圈顿时红了,下意识转身出了门。
杨暄还没走。她看着他,说道:“我不想回家。”
“不想回就不回吧,”杨暄朝她招招手,“你来我家,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尤思嘉走过去,鞋子踢到地上的小石子。
一连三四天,尤思嘉都是郁郁寡欢的状态。
杨暄说要带她去镇上玩,她也摇头拒绝了。
李满知道这件事情后,去找孙龙那一帮人打听了一圈,结果真打听出来有人家里刚生了小狗。李满便过去挑了一只花色相似的,用棉袄包好,让孙龙骑着摩托,自己坐在后座上,轰隆隆地来了尤家村。
他献宝一样来到尤思嘉面前,但她掀开一看,顿时触景生情,眼里又开始泛起了泪光。
杨暄直接把这两人给打发走了。
最后还是程圆圆出马,她喊尤思嘉去市里住几天。
尤思嘉在屋里收拾行李箱的时候,听见尤志坚边吸烟边抱怨:“庙小,供不下这一尊尊大佛,都想着往外面跑,有本事出去了别回来。”
说完他往炉灰里吐了口痰。
尤思嘉不为所动。
尤思洁今年寒假也没回来,好像是在外面打工,尤思嘉去市里,顺便还能见见她。
杨暄把尤思嘉送到汽车站,他搬下箱子来,看着对方被冻得通红的耳尖和鼻尖,又帮她紧了紧围巾:“好好玩,回来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尤思嘉点点头。
大巴车摇摇晃晃地即将驶入车站,就当人群骚动着往前走的时候,杨暄突然把手套摘掉,伸手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
尤思嘉的头发被他搞得乱糟糟,一脸懵地瞧他笑着跨上摩托。
等目送尤思嘉上了大巴,杨暄这才戴上头盔,骑着摩托车往回赶。
他没回家,也没去李满那里,而是绕着整个春河镇转悠。
冬季的景色一片静寂,骑到哪里,哪里都是灰扑扑的,枯叶横飞,暗河结冰,太阳落山后,地面就升腾起模糊又寒冷的雾气。
他把车灯打开,仍旧照不清前面的路。
从下午一直骑到晚上,没什么目的地,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做什么,或许知道,但是他感到异常疲惫。
摩托车的买家已经联系好,对方这两天催他见个面,他推了两次;因为住院的事情,姥爷每天又开始醉酒寻事;张老大托人来找他,想让他寒假去帮忙;陆新民已经来了春河镇,最近也给他打了两次电话。
这些杨暄通通都不想管了。
他这几天干脆没回家 ,直接躲进李满家的网吧,困了就跑到尤思嘉上自习的小屋睡一会儿,醒来就戴上耳机坐在电脑前听歌打会儿游戏。
唯一的好消息是尤思嘉心情转好,这几天开始给他打电话,叽叽喳喳地汇报,说自己见了姐姐、看了什么电影,还和程圆圆去了一中转了转,提前去以后的学校踩点。
杨暄窝在沙发里听着,时不时“嗯嗯”回应两声。
“你呢?”
电话里传来尤思嘉的声音,杨暄像刚跑神回来,他连忙直起身子问:“嗯?”
“我去市中区上学,你去哪呀?”
杨暄握着手机,另一只手背蹭了蹭鼻尖,整个人缓缓往后仰。
他最终没回答尤思嘉的问题。
很多时候他自己也不敢问自己,只是这个问句落在心里,飘来飘去总是没有底。
尤思嘉走了有一个星期,杨暄去了镇上的羊肉汤馆。
这家店颇出名,外面停着不少外地的车牌号。
杨暄抱着头盔进去,沿着木质扶梯上二楼,手边的包厢按着节气命名,大寒、立春、雨水、惊蛰。
他停住,伸手一掀帘子,整个人弯腰探身进去。
里面一张大方桌,陆新民自己一个人坐在上座,面前摆了一碟炒羊肝,一碟拌羊肉,两碗清汤冒着热气。
陆新民撕了烧饼丢进碗里,抬眼看他:“坐啊,都这么大小伙子了,还愣着?”
杨暄这才坐下,捞过另外一碗汤,埋头吃起来。
他吃到最后身上已经出汗,抬头,刚好看见陆新民在对面早就放下筷子,正无声打量他。
陆新民鬓边已经全白,但精神状态很足,保养得当,目光炯炯有神。
杨暄拿纸巾擦了擦嘴,慢慢说了自己的想法。
对方耐心听完后,笑了一声:“我来找你,可不是听你支支吾吾说这种借钱的事情。”杨暄回看他。
“你姥姥姥爷都老了。你小时候,我可以理解你是和他们感情深厚,你对从小长大的土地有感情,所以你放弃更优越的条件回去,因为你那时候是小孩子。”陆新民看着他,好像要看进他心里,“杨暄,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你难道没自己的想法?你不为自己考虑?再这样下去,你能有多大出息?”
杨暄垂下了目光:“我姥姥——”
对方打断他:“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甚至可以找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大夫,你跟我走,改姓陆,以后——”
杨暄直直地看向他:“我姓杨,我是我妈的儿子。”
“你妈,”陆新民哼笑了一声,“你想要钱,又想要理。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么两全的事情,你要学习的还有很多,但是我可以慢慢教你。”
从小到大,这都算一个不可触碰的疑团,但从他人的只言片语和各方的虚实态度中,杨暄其实逐渐拼凑起了当年的真相。
“所以,”他吐字艰难,“我妈当年……是被强迫的,对吧?”
陆新民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他低头喝了一口热水。
杨暄起身要走。
“因为这样,你姥爷不希望你跟我,”对方喊住他,“假如我是你邻村的人,我儿子干了这件事情,他大可以找人来把家砸了,替闺女讨一个说法。”
杨暄按了按手指,只能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他压抑着语气:“是,你很厉害,你很有钱,其实你已经教会了我很多了。”
陆新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你让我知道,制定社会规则的就是你们这群有权有钱的人。”
陆新民哈哈大笑起来,颇为欣赏他:“但你姥爷是穷人,人穷还有自尊,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他除了能用酒精麻痹自己,唯一还能做的就是控制你。”
“从开始你就看不起我姥姥姥爷,”杨暄说,“你看不起穷人,更不把女人当人。”
至于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自己,无非是因为自己身上流着和陆新民一样的血,为了血缘的延续,这算是陆新民自恋的反射,总归不是为了他自己。
杨暄回头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掀起帘子离开。
他继续骑着摩托车,轰隆隆的声音驶过镇上,往更远处开,起起伏伏的山脉被落叶般的寒霜凝住,风也带着刺刺的冰凌。郁气难平。
隔着老远照亮尤家村的小道,杨暄心情舒畅了一点。
他没回家,只在斜对着的门口停下,寒风把杨暄的思维吹到迟缓,刚呼吸了外面的冷气,才反应过来尤思嘉不在这里。
杨暄顿了一下,只好将头盔重新戴上,又轰隆隆地驶出尤家村。来了来了第一☝️哈哈哈第二虽然事实摆在这糟心事也没结束但只要你俩在一起就没那么压抑了快结束了快结束了 我自己写着也糟心难过难过糟糕的事情快离开两个小可爱赶紧长大逃离吧,太可怕了这些大人唉,被迫成为有血缘的亲人杨暄明理 希望能有机遇成就一番事业 打他爷爷的脸